谢清规从没想过， 一天之内，自己会知道如此多的信息。
关于自己，关于父亲， 关于他身边的人。
从他循着华夏造梦找的她开始， 谢清规并非没有心怀疑问。
同样是获得了华夏文明的传承者， 洛昭所获得的传承，似乎比他要更多。
这并非是处于羡慕或是嫉妒，而是难掩的好奇。
他曾经暗自的想过，这是否是因为在传承的区分上有着不同的等级，或许还是因为他资质有限，无法像洛昭那般领悟的这般好。
如今，这一份几乎消失的疑惑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原来如此。
她来自于两千年前真正的华夏文明。
馆长如此，父亲也是如此。
复杂的心绪几乎要将他自己淹没。
他从来都不够了解她。
谢清规微垂的头抬起，对上洛昭与周穹苍关切的眼神。
他定了定神开口询问，带着一丝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怅惘。
“他……还好吗？”
洛昭看着师兄的面孔，当年……究竟是怎样的呢？
周穹苍微微敛眉，看向了身后的那片迷雾，眼瞳仿佛穿过时空的掣肘， 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轻叹。
“我在的时候， 挺好的。”
洛昭心中一酸， 她缩了缩鼻，忍住又要沁出的泪意。
谢清规默然片刻， 眼睫翕动。
既然是注定无解的问题。
那也无需再问，不是吗？
他像是避开了话题， 转而看向了周穹苍：“您……为什么会呆在这里？”
洛昭此刻掏出来了那枚人工心核，同样抬头看着师兄。
“师兄，这个是你早就准备好的吗？”
周穹苍失笑：“是也不是， 这人工心核里有我的一丝精神力牵引，实际上，是很多年前我留给山越的。”
“他倒是没用上，刚好给你们保命用。”
“我知道之后，就想着你们如果什么时候用了，正好借机带你们来见面，只是不曾想意外提前来了。”周穹苍轻轻摇头。
“你们居然误入了放逐之地，让我感知到那份精神力，干脆便牵引你们过来了。”
山越果然是师兄的学生。
洛昭此时面上有些古怪，她和小谢可是一直管山越叫“老师”呢，嗯……这辈分……
“比起老张，我自己又算不上个合格的老师了。”周穹苍捏了捏鼻梁。
“山越性格惫懒，天资却高，早期花了不少时间去拧他，后来也没有管他太多。”
“不过看来，他现在干的还不错。”
周穹苍眼神中带着一丝欣慰，让洛昭有些怔然。
师兄，已经不只是她的师兄。
尽管他们之间依旧亲密如前，可两千年的时光为他添上无数风霜。
他也有了自己的弟子，他肩上担当的大义与责任，他是文明图书馆的馆长，是如今星海宇宙的至强主宰之一。
两千年，仿佛什么都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是挺不错的。”洛昭回想了一下与山越相识以来的时光。
她转念提起；“不过师兄，我们来到这流离之地后，智脑就断联，山越联系不上我们。”
周穹苍笑了一声，“放心，我通知他了。”
洛昭和谢清规都是一愣，带着疑惑开口：“可这里没有星网。”
洛昭看着此刻的师兄颇为有些傲娇地扬了扬下巴：“你师兄我可是主宰。”
“主宰境界的八字真言，心随意动，梦想成真。”他淡淡说道。
心随意动，梦想成真。
洛昭呼吸一滞，看向师兄的虚凝身体。
山越也是主宰，副馆长也是主宰，还有许多高层都是主宰，但师兄就是师兄。
“我的真身不太方便见你们。”周穹苍注意到她的目光说道。
洛昭眼神一紧，一把抓着他的手，师兄的真身是出了什么问题，才需要以这样虚幻的形象来见他们。
周穹苍无奈地看着她，语气轻描淡写：“放心，我没事。”
洛昭狠狠地瞪着他，周穹苍被她看得有些亏心，但面上分毫不显。
“我是星海最强的主宰。”他平静地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洛昭见他这幅样子就知道，师兄必然隐瞒了什么，越是心虚，才越发强调，即便是过了两千年，曾经的习惯依旧深埋在骨子里。
她眸光微敛，知道他不想说，也不再逼迫，只是心头暗暗记下，也不知是否能在山越还有副馆长那边套出些消息。
可再想想从前在图书馆的时候，其他主宰对师兄的去向在哪都是完全不知，山越也是一样，她心下更沉。
究竟是什么，需要师兄一个人飘摇在外，甚至轻易不和其他的同族联系？连自己的学生都放任不管，如同避开至此呢？
声名之上，师兄到底背负了多少责任与枷锁？
洛昭不知。
才与师兄重逢的喜悦并没有冲昏洛昭的头脑，反而让她的思维更加清晰，头脑更加清明。
周穹苍看洛昭她那一张明显止不住在忧虑的俏脸，摸了摸她的头。
“放心，师兄心里有数。”
他平和地看着两人，“再待一会儿，我就送你们离开，等到出去你们俩也应当突破了。”
洛昭内视着自己的心元，仿佛从见到师兄的那一刻起，原本缠绕在自己心元周遭的那一部分雾气已经消散。
直接暴露在洛昭内视中的，赫然是一个缩小版洛昭的身影。
这是她的心元。
不是婴儿般洛昭，不是少年般洛昭，而是在穿越之前，蓝星的那个洛昭。
小号洛昭睁着眼睛，与内视的洛昭意识对视。
心元是梦师的核心，也是最为本真的意识，最为重要的存在。
洛昭的心元，是时刻怀念的曾经，是无法忘却的过往，是她心心念念的家。
原本缠绕在心元外的茫然大雾都已经完全消散，我即是我。
洛昭的信念，她执着所在，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见到师兄的这一刻，茫然不再，执着始终。
洛昭的积蓄早已足够，她能够感受到体内有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力量在催促着自己，从心元巅峰到圆满的壁障已经无形打开，甚至她有着一种预感，只要给她足够的能量，突破到心界也不成问题。
“您不走吗？”谢清规开口询问，他还是有些无法直接地叫出师兄。
他笑着：“师兄暂时还有点忙，走不开。”
周穹苍突然想到了什么，“唔”了一声，“这里的其他梦师，就先不放出去添乱了，战争已起，怕是腾不出来人手处理他们。”
洛昭与谢清规都是一愣：“战场已经开始了？”
洛昭一阵眩晕，虽然他们在梦境战场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种种预兆，但洛昭作为曾经在和平年代出生长大，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大型战争的人，实在是有些不真实感。
她总是觉得，应该会再等等，再等等，总要准备好的吧？
“师兄，我们来到这里多久了？”
洛昭猛然间抓住了重点，这放逐之地里的时间流速，似乎也和外界不太一样，而从进入到放逐之地到找到师兄，是花了五个多月。
“没有多久。”周穹苍摇了摇头。
她抬头紧盯着周穹苍，既然师兄说那枚人工心核本是想让他们保命的时候引爆后来见面的。
也就是说，在他们进入放逐之地那一刻起，师兄自然就关注到了他们。
可是他没有主动来接，是因为走不开？还是因为……师兄借着消磨寻找的时间，让他们避开联盟与梦族战争的开端？
“师兄，两族战争，您不出现没问题吗？”洛昭眼光灼灼。
周穹苍失笑，“离了我联盟就不能转了吗？”
“主宰那么多，不缺我一个。”
“可您是不一样的。”谢清规此刻开口。
周穹苍是文明图书馆的馆长，是星海联盟的最强者，是多少人心中的标志，怎么会一样呢？
“没什么不一样的。”
“梦族的至强者也不会出现。”
洛昭眸光浮动，这是什么意思？
梦族的最强主宰也不会出现，师兄如今的情况，意思是他与那梦族主宰正在彼此牵扯，还是说他们都并不在意的这场涉嫌整个星海的战争？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穹苍语气平缓，眼瞳中闪烁着洛昭看不懂的意味。
“战争是各种趋势下的大势，意志的洪流向前，我们都无法阻止。”
洛昭眨着眼睛，总觉得师兄的话里隐藏着她并不能够完全明晰的含义。
是站的更高，所看到的，注重的东西也完全不同了吗？
“你们出去之后，突破到心元圆满也好，心界也好，进入战场也好，我不会管。”周穹苍认真看着两人。
“战争不会持续太久。”他闭了闭眼。
“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一点。”
“不要成为主宰。”
没有等洛昭开口询问，刹那间天旋地转。
“小昭，师弟，时机到了，我们就会再见。”只留下一句耳边的话语，洛昭与谢清规再度看清周遭之时，他们已经出现在了文明图书馆之外的虚空。
骂骂咧咧的山越在下一秒出现，直接卷走了两人。
……
周穹苍静静地坐在放逐之地的虚空，这里仍然停留着他时才造梦的沙发。
身下的沙发悄然偏转了方向，他看向原本位于自己背后的迷雾，许久，许久。
周穹苍虚凝的身影纷然消散，在彻底瓦解消失之前，他看向这片没有星星的虚空，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