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初试的这些人还需要通过那场试炼, 才能决定能不能留在雪涯宗。
是以这七十余人心中都没底,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防就犯了什么错误继而失去了参加试炼的资格。
所有人对台上的这位授课夫子都相当恭敬, 他说话的时候,下面的人都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呼吸都放轻。
唯有这俩人交头接耳,即便是小声说话, 声音也能清晰地传开。
被点到名字站起来, 还能跟授课夫子轻松对话。
胆子真大啊。
牧风眠不知道他的形象在这些新弟子的心中猛然拔高, 只绕到边上姿态轻松地走过去, 非常坦白道:“我方才没有仔细听, 你教的什么法诀?再说一遍。”
师镜拉个长脸:“聚灵, 感受周围天地灵气,尝试化为自己所用。”
他抬起手,没脸没皮道:“我还从未尝试过将身边的灵气化为自己所用呢, 我尝试一下,若是做得不好, 夫子莫要苛责。”
师镜冷笑一声, “做得不好就出去在日头地下晒着,什么时候做好了, 什么时候……”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 就见牧风眠的掌中忽然微芒一闪。
继而一股清风徐来, 铺天盖地的花瓣从他周身迸发而出,师镜与他距离最近,一时不防被这如潮水般的花瓣整个淹没。
花瓣如四面八方用来的浪潮, 很快就将下方的所有人卷在其中, 在空中飞舞不下, 一时之间各色的花瓣占满视线,惊呼声不断。
宴星稚被这花瓣浪兜头埋过,随后就感觉到腰身一紧,而后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托起来,从浪中探出身,那些花瓣在她身边环绕飘摇,像是逗弄她似的轻轻从她的脸颊脖颈拂过,还调皮地落在她的头发上,形成美轮美奂的画卷。
清淡的花香伴着微风传来,宴星稚觉得很是惬意。
相比之下,其他人就闲得有些狼狈了,他们费尽力气才从花海中爬出来,被卷动的花浪推搡得站都站不稳。
花瓣浪潮冲破大殿的门奔涌出去,从各个窗子中溢出,将周围都铺上一层艳色。
牧风眠这才收了手。
师镜知道他是存心的,被气得脸色通红,咬牙切齿道:“你打定了主意非要跟我打一架是吧?”
牧风眠无辜地摊手,“我都说了这是第一次尝试,造成这样的局面我也不想啊。”
师镜铁青着脸看他,双眼好像能射出寒冰利刃。
牧风眠却是一点都不怕,甚至还火上浇油,“要怪只能怪夫子非要让我展示。”
有那么一瞬间,师镜想撂挑子不干了,天界的事也好,六界的事也罢,他不管了。
只想跟面前这个杀千刀的混球打一架,最好是你死我活的那种。
宴星稚这会儿又跟牧风眠好了,她仰着脸大着嗓门道:“就是啊,分明就是你喊着人上去展示的,怎么这会儿又要责怪别人?你可不能因为自己是夫子就胡作非为啊!”
师镜被气得差点升天,指着宴星稚道:“胡作非为的是你!”
宴星稚疑问:“我又怎么了?”
师镜刚想说话,就听见身边的牧风眠轻咳一声,暗含着提醒,他当即压了压心中的火气,差点把话挑出来。
下面一群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师镜心知再待下去自己要被气死,于是冷着脸道:“今日就教到这里,你们自己记着法诀回去练习。”
说完又瞪了牧风眠一眼,踩着满地的花瓣拂袖离去。
他一走,整个大殿都变得闹哄哄的,都在议论牧风眠幻化出的花瓣海之事。
授课的头一天,大殿就被一个新弟子用幻形的花瓣淹没,这件事没用多长时间就传遍整个雪涯宗。
这等天赋,雪涯宗的宗册上从未出现过。
于是牧风眠就被宗门里的长老亲自请走了。
宴星稚坐在石头上晒太阳,翘着腿懒洋洋地轻晃着,墨发铺开眼睛微眯,雪白的肌肤在太阳下几乎反光。
她最喜欢晒太阳,喜欢温暖的地方。
这是一处僻静的地方,周围没有人,只有风偶尔掠过树叶发出的声响,在秋意里让人十分舒坦。
忽而一声闷响,宴星稚敏锐地转头,视线锁定到一个圆滚滚的球上,约莫珍珠大小,像是琉璃所制通体透明,在阳光下折射着漂亮的光芒。
宴星稚一下就从石头上跃起,落到圆球边上捡起来,反覆查看,没发现什么特别。
她知道是有人故意将东西送到她面前的,于是用鼻子闻了闻,没在空中闻到什么人的气息。
她对着小球琢磨了片刻,没搞懂其中的机密,就随手将小球一扔,负着手悠闲地离开了。
琉璃球在地上滚了好一会儿撞上石头停下,良久之后,躲在石头后面的尹祺忍不住了,说道:“我就说她肯定看不明白,你非要用这种方法。”
宋轻舟神色复杂,“我哪知道她连这个球的用处都摸索不出来。”
尹祺在大太阳下面晒了好久,头皮都是热的,不免怨气横生:“都怪你,制定的什么破计划,现在好了,我这眼睛也不知道是被牧风眠下了什么咒,都不好使了!”
说起这个尹祺就气,他眼睛倒也不是不好使,而是整个看不见宴星稚了。
看其他的景物都是很正常的,但视线一转到宴星稚的身上,就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所以今早起来的时候才给吓个半死。
不用想,肯定是牧风眠动的手脚。
宋轻舟瞥他一眼,“你慌什么,看不见正好,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虽然是个女子之身但到底也是个男的,与她共处一室倒也不用担心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尹祺张口就想骂娘,心说他昨晚上说梦话把事儿全招了,宴星稚已经知道他是个男的了,能让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但又不能让宋轻舟知道自己被出卖了,只好忍气吞声,半响才憋屈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宴星稚走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但宋轻舟显然也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
她躺在树上,宋轻舟就往树下扔。
她坐在池边,宋轻舟就往她手边扔。
她爬上房顶,宋轻舟就往瓦片上扔。
总之她去什么地方,宋轻舟就跟到什么地方,打定主意要把琉璃球送到她的手中。
每次还都要藏得紧紧的,怕被她揪出来。
尹祺跟得快累死,坐在地上不想动,忍不住埋怨,“她怎么那么能折腾跑,不能好好躺在寝屋里吗?”
宴星稚也被烦得厉害,跑到哪里都被跟着,偏偏藏在暗处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气息完全隐藏起来,在这地方她又不能大肆用神力,最后被烦得没忍住,一脚踩碎了琉璃球。
脆响传来,谁知道刚把琉璃球踩碎,身边的光线猛地暗下来,黑色的焰气卷出来蒙上她的眼睛。
宴星稚随手一挥,面前的焰气散去,面前徐徐展开了一副奇怪的场景。
只见视线里全是猩红的血,如泼墨一般洒了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交叠,空中传来浓郁的血腥味。
周围几乎站满了人,地上,云上,全是仙神两界的。宴星稚在当中的位置看到了时珞。
时珞是仙盟盟主,也是将宴星稚带入仙界的人,她教会宴星稚很多东西。
宴星稚无父无母,一只叫她师父,将她当作亲人。
此时她站在那一种仙兵神君之中,紧锁眉头面色凝重。
宴星稚将视线一转,就在层层包围圈之中看到了浑身浴血的师镜,一柄九曦枪被他背于肩后,锋利的尖刃上往下滴着黏稠的血液,指认着他就是这一场血战的始作俑者。
让她震惊的是,师镜的脚边竟然躺着师怜雪,她身上也沾满了血,面色痛苦而狰狞,脊梁骨好像是被打断似的,身体微微扭曲着。
宴星稚眼熟这个样子,当初她打断姬海瑶儿子的仙骨时,那个人也是这副样子。
仙骨断后,他便没资格再留在仙界,所以被送去了轮回转世,一世一世修炼,直到再飞升为止。
师怜雪的神骨被打断了?
所以她才出现在人界,忘记了一切。
“你们不就是想要这个东西么?”
师镜抬起手,掌心上飘浮着一朵玲珑小巧的雪莲,通体像是晶石打造,花瓣微微绽放,极致美丽。
他将这个东西拿出来后,周围的人明显有了反应,变得躁动不安。
雪莲静静地漂浮在空中,所有人都紧紧盯着,蠢蠢欲动,但都忌惮师镜手中的那柄九曦枪。
其实以师镜一人之力,自然是无法与整个上三界抗衡的,但若要将他捉拿,要付出的人命可不是十个手指都能数过来,谁都不愿意当那个出头鸟。
当初牧风眠能在仙界屠四百余仙君,恐怕也正是这个原因。
师镜突然伸手对向师怜雪,紧接着一抹微光从她的脊背亮起,师怜雪发出痛苦的叫身,金色的光芒从她脊背上被剥离,落在师镜的手中。
是师怜雪的神骨,只不过被打断了,只有一半。
继而他握着半根神骨,将手置于雪莲上,随后掌心出现一道很深的划痕,血液汹涌流下,裹着神骨融成血红的光芒,不一会儿将晶石一般的莲花染得赤红,充满妖冶气息。
众人见状才慌了神,大声质问:“师镜!你要做什么?!”
师镜冷冷一笑,“自然是如你们所愿,若……”
他的话还没说完,场景就被生生止住,焰气散去,宴星稚恍惚了一下,站不稳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后背靠在一人的胸膛上。
“怎么了?”耳边传来牧风眠低低的声音。
宴星稚忙侧头,发现两人靠得极近,她整个靠在牧风眠的身上,于是往前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再一看,地上被踩碎的琉璃小球失去了光芒一般,不再闪烁。
她皱起眉毛,“你为什么打断我?”
方才的场景分明没有结束,是牧风眠故意打断的。
牧风眠一脸无辜,“我见你双目无神站在这里一动不动,还以为是魔怔了。”
宴星稚没有与他争执,只将方才看到的场景在脑中过了一遍。
师镜果然是在天界出了事,所以九曦枪才出现在凡间。
他临走前不仅在天界大打出手,还打断了他姐姐师怜雪的神骨,这件事让宴星稚尤其震惊。
师镜虽然与师怜雪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但两人关系还是不错的。
他怎么会对师怜雪出手呢?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那朵小巧的雪莲,应该是被师镜以神骨为介,用自己的血在上头下了封印。
这种血祭封印相当刁钻难解,没有下封人的血,是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若是强行破封会连带着被封印的东西一同毁灭。
“你见过一朵巴掌大的雪白莲花吗?”宴星稚突然对牧风眠发起疑问,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牧风眠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被敛去,他摇摇头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这世间的莲花千千万万,巴掌大小的遍地都是。”
“不是普通的莲花,应当是什么仙器神器。”宴星稚回想了一下,而后用手指在空中一滑,金芒轻闪,凝成花朵的大致轮廓,“大概是这个模样的。”
牧风眠看了一眼光影,随后抬手将光影挥散,“没见过,不要轻易用神力,会被察觉。”
宴星稚狐疑地看了看牧风眠。
实际上她对牧风眠的信任并没有多少,倒不是怕他还自己,但总觉得他有什么东西在蒙骗。
宴星稚天生带着兽性的警觉和机敏,但她没有从牧风眠的身上察觉出不怀好意和暗藏歹心。
牧风眠看着她用戒备的眼神将自己看了又看,一时没忍住,抬手覆住了她的眼睛,往前一步凑近她,低声说:“我说过,咱们现在是同一阵线的人,你应该对我多一点信任。”
他的掌心很温暖,贴在眼睛上,就泛起炙热的感觉。
宴星稚的头往后仰了仰,从他掌后探出来,说:“可是你现在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古怪’二字。”
牧风眠微微弯腰,俯下头将她的眼睛盯住,声音轻缓带着莫名的蛊惑,“我总归不会害你。”
日光依旧灿烂,秋风似乎将山底下那些麦田水稻的气味卷上来了,空中带着一股子甘甜。
宴星稚与他看了一会儿,感觉自己是在太阳下晒得太久了,耳朵微微发热,便敛了眼眸将头撇开,嘀咕了一句,“那谁知道。”
“你说什么?”牧风眠没听清楚。
宴星稚低哼一声,说:“害不害我,我自己会有考量,用不着你说。”
牧风眠就扬起一个笑,附和似的点点头。
琉璃球一事宴星稚没有再提,但是她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想。
师怜雪出现在雪涯宗,师镜的气息也出现在雪涯宗,那么就代表着,那朵雪莲也极有可能是被藏在这里。
雪涯宗难怪会在几百年之间一跃成为人界声名赫赫的大仙门,还与仙界搭上线,究其根本,这个宗门就是仙界利用的工具罢了。
一个藏东西的地方。
但是这东西肯定不会在这座山峰上,一定是藏在深处,十分隐秘的地方,所以宴星稚暂时按兵不动,将此事压在心底,只等着通过宗门的试炼,进入宗门里的主要山峰之后,再开始搜寻。
自那日牧风眠在第一节 授课上小露一手之后,宗门上下都知道新入选的一批弟子之中有一个天赋罕见的新人,于是隔三差五就有其他山峰上的师兄师姐慕名而来,悄悄在山峰上寻找牧风眠的身影。
有些人是在远处看看,有些人则会与他搭话。
这种天赋,莫说是在雪涯宗,便是放眼整个凡间也是少之又少,众所周知凡界已经有千年之久没有飞升之人,但凡是天赋出众一点的孩子,都会被着重培养。
本来雪涯宗里这一批要被带去天界的人名额已定,但牧风眠的出现,极有可能将其中一个人的名额顶掉,所以才引起这么大的重视。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个天才少年身边总是站着一个姑娘,不管到哪都有她的身影。
一问才知道是他堂妹。
相较于少年,他堂妹则显得平庸多了,学了半个月,还一个法诀都不会用,但是脾气不好,看人不是眼神冰冷,就是凶巴巴的。
每当他们想跟这少年闲聊几句时,这堂妹就在一旁盯着,眼神灼灼,浑身上下都是赶人的气势。
偏生兄妹俩又好得形影不离,除却睡觉的时间,其他功夫全都黏在一起。
着实让人费解。
其实不光是其他人,宴星稚本人都奇怪的很,她都要被牧风眠的这古怪的粘人劲儿给烦死。
早上起床一开门,就能看见他站在外面,去授课大殿的时候也坐在一起,中午吃饭的时候也要一起,吃完之后更是她走哪,他跟哪儿,好像完全没有自己要做的事了,之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先前那个身上带着师镜气息的人只授课了两日便跑了,后来授课的是个年逾六十,胡子花白的老头,对牧风眠颇为重视,每回授课结束都想把他留下来单独教,但他脚底跟抹油似的,一个视线没看住,他就飘走了。
为此,他改变了方向,特意把宴星稚给留下,如此一来,牧风眠就不飘了,也跟着一同听他单独授课。
宴星稚烦得牙痒,总想啃点什么东西解恨。
天才少年的名声扬出去,连带着兄妹俩关系好的事也成为了人尽皆知,一转眼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
这日深夜,牧风眠躺在寝房的床榻上,闭着眼睛休息。
这大半个月都是他自己一人睡在寝房,房内的另一张床榻一直是空的。
一入夜,周围就极为寂静,一点杂音都没有。
忽而极轻的敲门声响起,传到牧风眠的耳中,他缓缓睁开双眸。
停了片刻,敲门声又响,这次还伴着一声低低的声音:“开门,是我……”
是宴星稚的声音。
牧风眠从床榻上坐起,一抬手,门就被开了一条缝,外面的人顺势推开,快速进来然后合上门。
寂静夜色下,墙上的烛灯亮起,打出昏暗模糊的光,照在来人身上,将宴星稚精致的面容覆上轻纱一般。
“你还没睡啊?”宴星稚轻声问。
“我睡了怎么给你开门?”牧风眠轻轻佻眉。
她抿着唇笑了一下,眉眼间染上羞赧,更衬得神情生动撩人。
她走到床榻前,“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牧风眠坐着没动,“不知道。”
“那你怎么……”
“这不就表明我每天晚上都给你留门嘛。”
宴星稚笑得双眸弯起来,忽而一个屈膝压在床榻上,身子往前一探,双手扶上他的肩膀,一下与他的距离拉得极近。
近到两人的呼吸似乎都交织在一起,光落在她的眼睫,在雪白的面容上投下一排剪影,那双晶莹漂亮的眸子仿佛揉进了迷离,红唇轻起,呵气如兰,“那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牧风眠的眸光从上往下,将她的眉眼细细描绘一遍,看得她浑身燥热,只觉得这双俊美的眼睛里藏着钩子一样,勾得人明知道是飞蛾扑火也心甘情愿一般。
她没忍住,往前一探,想吻他的唇。
只是这一吻却落了空,他偏头避开,唇角挑出冷漠的笑,“你知道我在这些年遇见过多少个你这样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的小小日记】:
笨蛋虎崽复生后的第三个月:
跟了大半个月,今日她不让我跟了。
变成一块石头藏在山缝里,怎么叫都不出来。
我只好说‘明天不跟啦,快出来吧。’
她才出来。
她上当了,我明日还跟。
笨蛋就是笨蛋,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