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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二十八/无可救药

梦黄粱 春与鸢 3744 2024-05-18 19:34:33

“你要梁风怎么回答?”

贺忱坐在床侧的椅子上, 侧身把烟掐灭在烟灰缸。

医生在一旁帮着沈颐洲包扎大腿上的伤口,一根并不常用的圆珠笔在突如其来的车祸里变成了最佳的“行凶利器”,稳准狠地划伤了沈颐洲的大腿。

伤口说大不大, 说小也绝不算小。

医生说缝针要打麻醉,沈颐洲淡声说他不需要。

干挨八针是什么样的感觉?

贺忱在一旁看着,沈颐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只闭目靠在床头, 像是根本感受不到那根在他皮肉里穿梭的针。

烟灰缸里飘起一小缕白烟, 医生帮沈颐洲包扎完毕。

“一个星期后我再来给您拆线。”

沈颐洲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抬手叫他出去。

贺忱看着卧室门重新关上,又说道:“也怪我,昨天喝酒不该闹到二叔你头上,省得你俩现在又闹别扭。”

沈颐洲瞥他一眼, 没理他。

“不过话说回来, 我还真不知道梁风能有什么其他的答案。除了说相信你,她难道还敢说你二叔花名在外她根本不信?”

沈颐洲忽的冷笑一声:“怎么,你现在也是她那边的了?”

贺忱:“倒也不是这样,有些事情从前我不会说。但是既然那天二叔叫我去找她,我想她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

沈颐洲面色依旧不明, 只有些冷淡地说:“你没事就先回去, 我困了。”

贺忱笑笑, 站起身子:“行, 那二叔先养着,车祸的事情我这边会帮你查清楚。”

他说完就走出了卧室。

窗外天色已经渐暗,贺忱大步朝着楼下走去。

昨天晚上沈颐洲从聚会上离开后又叫司机带着去了一趟南苑。

那地方就连贺忱都只去过一次,是沈颐洲和萧琴当年刚从意大利回来在燕京的第一个住处。现在沈恪和萧琴名义上居住的地方已是另一套位于半山腰的宅子, 南苑便空了下来。

沈颐洲没说昨天晚上为什么忽然又去了南苑, 贺忱接到消息的时候已是今天早晨, 沈颐洲自己打的电话。他独自从南苑开车回来时遇到一辆汽车失控直直地撞上了他。

沈颐洲的车翻了几圈撞到路侧的花坛里,很快就有路人闻声赶来。

他昏迷了几分钟,醒来的时候已被人拖到平地上等待救护车。

肇事者不翼而飞。

沈颐洲和贺忱心里都清楚,如果不是那几个恰好经过的路人,他或许已有生命危险。

贺忱将车开出车库,给自己的父亲去了一个电话。

贺章霖接起电话的时候,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所有经过。

“我已叫下面成立小组去查,你请沈家放心。”

贺忱应了一声,将车朝家开去。

谁知第二天一早,沈颐洲又来了电话。

“查一下梁风去哪了。”

贺忱手机拿开看了眼时间,刚刚五点半。他嘴角笑起,直接问道:“要我去接吗?”

沈颐洲沉默了片刻。

“晚点。”

-

梁风没想到贺忱会来接她。

他没把车停在院口,而是颇为“懂事”地停在了不远处的拐角。

价格高昂的豪车出现在乡下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引来难以猜测的“谣言。”

梁风只问他沈颐洲怎么样了。

贺忱说受伤严重,下不了床。

梁风脸色发白,却不肯和他上车。

贺忱耐心地等了她一刻:“就算是要分手,也要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梁风目光倏地看过去,贺忱已缓步走到车前开了门,像是笃定她会跟自己走,他说:

“我在这边等你,你收拾一下,别着急。”

一个小时不到的车程,贺忱的车到了沈颐洲的别墅。

他没下车,只在临走前告诉梁风:“他这次车祸不是意外。”

梁风站在车外久久没有说话,双唇因为抿起而逐渐失去血色。良久,才缓声问道:

“你说他是被人故意伤害的?”

贺忱点了点头,似是早就习以为常。

“商场官场,没有哪个是好混的。”

他说完朝梁风笑笑:“我的事情做完了,希望下次吃饭还能看到你。”

贺忱随后就倒车离开了,梁风站在车库,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随后抬步朝门口走去。

家里很安静。

平时这个点,沈颐洲至少该下来吃午饭了。

梁风推门进去,却没看到阿姨的身影。

她沿着楼梯上了楼,看见卧室的门开了一条小缝。

抬手轻轻推开,里面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房间的暖气又被他关掉了,他一个人待着的地方永远聚不起任何的热气。

可是,她分明记得偎在他怀里时,他身体传来的温度。

只是此刻这样远远地看向他,却像是走进了冬日里的一潭湖水。

温度被剥夺,呼吸也如是。

梁风轻轻地把门关上,抬手将暖气打开。

而后缓步往里走。

眼睛逐渐适应卧室里的黑暗,这才发现床上并没有人。

侧目朝里面的浴室看去,果真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昏暗的卧室里,从浴室泄来一束边界分明的光。

沈颐洲站在门口,随后将门重新合上。

光亮消失了。

梁风站在门口,看见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和一条灰色的短裤。

目光落下去,那层层包裹住大腿伤口的纱布已隐隐浸出了深色的血迹。

沈颐洲缓步走到床边,他步调与平时并无任何的不同,因此受伤的那条腿也浸出了更多的血迹。

梁风走到了他的腿边,蹲下。

“你这里还有其他纱布和药品吗?”

她声音平静到像是某个他们相拥而起的晨早,她被他揽在怀里,风轻云淡地说一声早安。

沈颐洲冷笑一声,正要把她的手拂去,梁风却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沈颐洲。”她轻声道。

沈颐洲停下了动作。

梁风看见一旁的床头柜上放着整齐的纱布和消毒用品,便侧身将那些东西拿到了手边。

她甚至没有再抬头看向沈颐洲,手上也没有停下动作。

只轻轻地说:“我们今天不吵架,好吗?”

心脏在一刻落空,沈颐洲垂眸无声地看向梁风。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再抬起头来看一眼他,像是已对他再无期待。

此刻退让、言语平和。

更叫他觉得那是梁风竖起的一面白旗。

她认输。

所以退让,所以不在乎此时言语到底谁输谁赢。

声音静了下去,心中的烦躁便愈加难以忽视。

梁风用棉签细细地将他大腿上的血迹清除干净,也带来了片刻的清凉。

最后,缠上层层的纱布。

沈颐洲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梁风怔然抬头。

“别缠太厚,我一会要出门。”

梁风顿了一秒:“好。”随后,拿起剪刀“咔嚓”剪断。

她其实很想说:

能不能不出门呢?

你的伤口那么严重可不可以认真地躺一段时间。

下次走路的时候,就算难看也不要再让左腿受力了,要不然伤口怎么愈合呢?

身体还没好,出门万一又遇到危险怎么办?

梁风撕开一节医用胶带,两指撑开,平展地贴在纱布的终端。

可是除了“好”,她究竟还能说些什么呢?

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该说。

就到送他出门吧。

当下的这个瞬间,梁风想到。

重新包扎完伤口之后,梁风帮他去衣帽间拿了一条干净的裤子。

她那天放在展示柜上的领带已经不见了,心里酸涩了一瞬,还是面色如常地转身走回了卧室。

穿好裤子,沈颐洲已自如地又站了起来。

梁风看了眼他受伤的地方,嘴唇翕动了片刻,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沈颐洲重新走进了衣帽间,梁风目光看过去,心脏却无由地高高悬起。

看见那门合上,又看见那门重新打开。

他穿上了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手里拿着,

——正是那条烟灰底色、深蓝细条的领带。

心脏在瞬间被人狠狠捏住,梁风无法动弹地站在原地,看着沈颐洲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梁风双眸抬起,昏暗的光线里,他眉眼从未如此清晰。

沈颐洲没有给他们之间留下任何的空隙。

他身子紧紧地挨在梁风的身前,低头,气息也扑洒到她的面颊。

梁风难以忍受这种亲密的氛围,她微微地偏过头去,目光落在一侧的地板上。

“你自己做的?”沈颐洲的声音响起在梁风的耳畔。

然而此刻,点头变成另一种酷刑。

偏偏在这样的时候,偏偏在她想要认输的时候,叫她承认这是她亲手一针一针为他缝制的领带。

沉默封上了梁风的嘴巴。

她双手撑在沈颐洲的身前,只问他:“你不是要出门吗?”

目光逃避似的仍然垂在半空,却察觉沈颐洲后退了两步。

梁风抬眸,看见他伸手将灯打开。

光亮一瞬间涌进她的眼睛,梁风闭上了双眼。

听见沈颐洲短促地笑了一声。

问她:“那我出门后,你打算留多久就走?”

梁风愕然,睁开双眼。

他一边系着领带,一边又问道:

“要不要我把阿姨喊回来帮你收拾行李?还是说,你原本就打算什么都不要了?”

情绪在他的话里一层层冷下去,却也让梁风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像终于从冰冷的湖底探出头,她得以大口大口地呼吸氧气。

那张用以粉饰太平、求得体面的虚伪终于被沈颐洲撕开,血淋淋的欲/望与奢求也变得格外清晰。

好看,他戴这条领带真的很好看。

梁风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沈颐洲,我们能不能体面地——”可她还未把话说完,就听见沈颐洲沉声打断她:

“打开你那侧的抽屉。”

梁风顿住,目光移去了她床边的那侧柜子。

缓步走过去打开,里面放着一张单薄的纸。

一刻的轰然。

梁风浑身僵硬在了原地。

她以为,沈颐洲今天撕开的不过是她用以粉饰太平求一个和平分手的虚伪。

最差不过是像是沈颐洲从前无数个女伴一样,结束就是一拍两散。

然而,抽屉里那张数额精准的八百万支票,却像一个充满讽刺的笑,笑话她实在是把沈颐洲想的太过简单了。

他不是不查,他只是心知肚明,不屑得去查。

她的装腔作势,她的处心积虑,她的步步为营。

早就是他洞察一切的双眼下拙劣可笑的表演。

而如今,也用这种方式将她脸上最后一层伪装用力地撕下。

告诉她,他早已知道了一切。

而这张连数值都是精准的八百万的支票,就是给她最好的羞辱。

梁风将抽屉轻轻地推了进去。

她手指紧紧地按在柜子的边缘,才叫自己不至于现在就摔倒在地。

她开口:“对——”

沈颐洲却忽然走到她身畔,用力按住她的手,重新打开了那格抽屉。

梁风没有去看他的眼睛。

极静的卧室里,沈颐洲的声音淡得像是他指间时常飘起的一缕烟。叫梁风想起她曾经在包厢门外看见他阖目靠在纸醉金迷的浮华里,他总是散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地隐在人声中,可当他睁开双眼的一刻,就没有人能真的忽视他。

一如他此刻平淡的声音:

“把钱还掉,过去的事情我不会追究。”

双眼紧闭,白光炫目。

血液在这一刻冰冻、凝固,也在瞬间沸腾、奔涌。

威严的审判庭上,负罪的犯人因为法官的纵容而被宣判无罪释放。

心里的声音还在大声地嘶喊:这已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

你分明体会过那种绝望的痛苦,易碎的情感。

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重新抬起头,看向他。

那双注视过她的眼睛,那张亲吻过她的唇。

他的手臂给她带来过温暖的依靠,他的身体也带她经历过濒死的快乐。

一切历历在目。

她从来都没有忘记。

可没有忘记痛苦,又怎么会忘记爱。

梁风眼眶模糊。

他说过去的事情他不会追究。

是他说不会追究的。

是他要她不要离开的。

一滴眼泪滚烫地从脸颊落下。

她痴迷、她堕落、她心存侥幸、她飞蛾扑火。

她认了。

冥冥中,听见有人对她说:

你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穿上一双磨得你血肉模糊的鞋,无边无际的雪地上,鲜血汇成你一步步朝他走去的脚印。

路途遥远,你已鲜血淋漓、奄奄一息。可你回眸看着身后的脚印,却笑着对他说:这是我为你开的玫瑰花。

你知道,你已无可救药。

你已无可救药。

作者有话说:

忙得忘记更文了,来迟了两分钟抱歉抱歉!文案剧情都会有的,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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