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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摇摇。

修真界为何如此有病 纪婴 12513 2024-05-24 12:02:05

意水真人苏醒于第三日。

时值晚春, 醺然微风拂过窗棂,当白胡子小老头睁开眼,床边的温泊雪太过激动, 腾地一下站起身。

然后在即将摔倒之前,被身边的韩啸行牢牢扶住。

接到大师兄发来的传讯符时, 谢星摇正和晏寒来在厨房里为师父煎药, 看清符箓上的字迹,一并赶了过来。

甫一推门, 便望见一道熟悉的雪白色人影。

意水真人循声回望, 见是她, 扬了扬嘴角:“摇摇。”

谢星摇下意识应声:“师父。”

两个字脱口而出,却又不知应当如何继续。

之前那个与他们谈笑风生的“意水真人”,其实是楼渊套用了眼前之人的外壳。

真正的意水真人从未见过他们, 早在穿越者们来到凌霄山前, 就被楼渊占据了意识。

据天道所言, 楼渊之所以能轻而易举侵占他识海,很大一部分原因, 是出于意水真人受损的心脉。

他对弟子们的付出皆是发自内心, 可扪心自问, 谢星摇明白, 自己并非那个同他朝夕相处过的人。

她心觉紧张, 也有些拘束, 唯恐意水真人对他们生出排斥与隔阂。

察觉她的情绪,白发白须的道人眼尾微舒:“过来。”

谢星摇乖乖照做,行至床边,听他道:“之前待在楼渊设下的禁锢里,我只能模模糊糊见到你们的模样, 今时今日,终于能看清了。”

谢星摇一怔:“被楼渊困住的时候,您能看见我们?”

“毕竟他是在我的身体里。”

意水笑意更深,不知想到什么,眸色愈发柔和:“不止能看见你们……楼渊指导你运转灵力时,我还在一旁告诉过他,应当如何去做一个老师。”

床边的温泊雪愣了愣:“啊?”

“他强行回溯时空,识海早就受了损伤。”

小老头缓声道:“我好歹已入化神,楼渊没法子将我完全镇压,所以不少时候,我不仅能见到外界发生的一切,还能冒出一点儿神识,和他说说话。”

他说罢笑笑,摇了摇头:“他听多了,还挺烦我的。”

最初被楼渊困住时,意水真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占据身体,哪怕平日里的性子如同闲云野鹤,在那段时间,他还是生出了不绝的愤懑之意,整日气急败坏、胡乱跳脚。

几天后,意水真人选择接受现状,慢悠悠探出一缕神识,在楼渊耳边阴阳怪气,或是叽叽喳喳。

既然打不过,那就烦死他,楼渊不仁在前,休要怪他不义。

他和小弟子们一起吃火锅时,意水小嘴叭叭:“吃,大口吃!那边的肉好像不错,又多又嫩,哇,要不再喝口汤?对了,我尝不到味道,你要不形容一下,让我解解馋?”

他教授谢星摇法诀时,意水若有所思:“温柔点,别凶——这个摇摇好聪明啊,领悟能力一绝,学东西总是很快。你身为师父,千万别掉链子,被人家比下去。”

他收下各式各样的小礼物时,意水兴致勃勃:“这是风袋啊!打个商量,今晚回房之后,吹一吹泡泡水怎么样。”

饶是楼渊也忍不住回他:[堂堂仙门长老,怎会如此聒噪?]

意水很得意:“我还可以再聒噪一点儿。”

他就是这般随心随性的性子,既然事成定局,自己已被困于其中,与其苦大仇深,不如看开一些——

再说了,没到结局,谁胜谁败,还不一定。

看见对方想干掉他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很爽,很开心。

念及此处,床榻上的意水真人目光一动。

直到这一切当真来到结局,看着天道圣域里的楼渊,破天荒地,他很久没再说话。

他尚且如此,小阳峰的几个孩子一定更不好受。

房间里静默片刻,白胡子小老头再度开口。

“你们来修真界后的所作所为,我和他都看在眼里。”

意水真人道:“无论是哪个师父,都为你们感到骄傲。”

他语意温和,眸中则是日光一样柔暖的笑意,谢星摇看得怔住。

老实人温泊雪心里藏不住话,深吸口气:“师父——”

意水真人习惯了他的性子,无可奈何地笑笑:“嗯。”

对了。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白发老道顺势抬头,视线所及之处,少年人眉目俊朗,脊背挺拔如竹。

意水真人颔首:“多谢晏公子一路相随——”

他说着视线往下,看清晏寒来手里的东西,不仅笑容瞬间凝固,声音也一股脑卡在喉咙。

在晏寒来手中,赫然端着一碗正腾腾冒着热气的漆黑汤药。

意水真人瑟缩一下。

“意水长老神识受损严重,大夫特意嘱咐过,还需多喝些滋补灵药。”

晏寒来上前几步,所过之处药味弥漫,身边几人纷纷后退。

他说罢伸手,递出手中黑漆漆的不明液体。

意水真人看着它,沉默低头。

——救命啊,他最讨厌喝药了!

*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一晃眼,过去了七天。

意水真人七天如一日,愁眉苦脸喝完凌霄山医修们准备的灵药,识海终于慢慢恢复,从面无血色浑身无力,到了能够下地走路。

“这都是他们的阴谋。”

念及一碗碗漆黑汤汁,意水真人咬牙切齿:“凌霄山那群医修都不靠谱,见我受伤,定要拿来最苦的药——一群黑心肠!”

每当他发牢骚,韩啸行都会沉声安慰:“师父,苦尽甘来。待您恢复,我做些家乡的特色菜给您尝。”

于是意水真人继续苦着脸喝药。

好不容易挺到第七天,终于等来了韩啸行的大餐。

今日的聚餐位于小阳峰山脚。

山脚绿意如涛,四面八方尽是盎然生机,一条小径蜿蜒如蛇,勾连起幽深密林。

小径旁,是一张浑圆的石桌。

大师兄声称要给他们一个惊喜,独自在厨房里忙活很久。见到石桌上的景象,谢星摇、温泊雪与月梵眼底骤亮。

桌上尽是修真界中闻所未闻的食物,每一种都十足精致,色泽鲜亮、浓香扑鼻,细细看去,居然是二十一世纪里,世界各地的特色菜。

温泊雪恍然大悟:“对哦!当时在天道圣域里,大师兄说过,如果我们能活着出来,就做一顿世界级别的大餐。”

“汉堡、乌冬面、炸鸡。”

谢星摇一时恍惚,大为感动:“万万没想到,我能在修真界里见到这些东西。”

反差太大,有种突破了次元壁的错觉。

月梵迫不及待:“这些菜师父和晏公子都没尝过吧?全是我们家乡的特色——而且是世界各地,不同国家里的特色。”

灵狐嗅觉敏锐,晏寒来紧紧盯着桌上酸甜咸辣混杂的菜肴,露出略显复杂的神色。

下一刻,温泊雪扬声道:“昙光小师傅、楼厌,这里!”

“小阳峰也太大太漂亮了吧!”

昙光的光头和双眼一并发亮,望见石桌上的珍馐大餐,快步上前:“听你们之前提起这儿,我还以为跟深山老林似的——哇,咖喱饭!”

他和楼厌还是第一次正式品尝韩啸行做的饭菜,还没落座,就露出无比感动的神色:“这全是老家的味道啊。”

“对了。”

楼厌亦是勾了嘴角,忽然开口道:“有人发现了五百年前的一颗浮影石,你们听说了吗?”

谢星摇点头。

就在今早,几个寻宝的修士在山中勘探黄金,金子没捞到,反而找到一颗浮影石。

用灵力催动石头一瞧,几人皆是大骇——

在那上面,居然记录了五百年前的几名仙门长老为了谋取仙骨,密谋陷害楼渊的一次谈话。

经过调查,浮影石的主人是个仙门小弟子,一日无意间路过房外,得知了他们的诡计。

不幸的是,仙门长老的听觉何其敏锐,小弟子很快暴露行踪,还没来得及离开,便被他们一击毙命。

死去之前,他将浮影石藏进了自己口袋,没被长老们发现。

仅仅一个早上的功夫,浮影石便在修真界中掀起轩然大波。没过多久,在山中发现了小弟子的尸骸。

“那几个密谋的仙门长老,全被楼渊杀了。”

月梵轻叹口气:“现在修真界里众说纷纭,乱成一锅粥。”

有人大为震惊,声称天道何存,竟让几个狼心狗肺之徒被当作壮烈牺牲的英雄,被纪念五百多年。

有人颇为感慨,当年的楼渊竟是被名门正派一步步逼入魔道,名声被毁、遭到无缘无故的追杀、连养育自己长大的师父都没了性命,无论是谁遇上这些事,恐怕都得发疯。

也有人认为楼渊虽然可怜可悲,但己身的不幸,绝不能成为屠戮人族的理由。

“不管怎样,真相终于能大白于天下。”

心里的一颗石头沉沉落地,温泊雪道:“我听说,仙门同盟已经对此展开调查,打算彻查五百年前的前因后果——至于那几个长老在门派里的牌位,也被移除了。”

谢星摇点头,看一眼不远处的昙光。

小和尚五官精致,肤白如玉,在往常挑不出丝毫瑕疵,然而此时此刻,双眼下却是一片乌黑。

感受到她的视线,昙光轻扯嘴角,笑得有气无力。

纠正五百年前的因果,是他们当时向天道提出的请求。

交换的筹码是,昙光自愿与它进行一对一的沟通交流,大谈特谈(其实是小说里的)仙侠世界设定,为后日的天道法则提供灵感。

很让人意想不到。

听说昙光离开天道圣域后,一交流,就是整整七天。

此刻再看昙光,哪里还有当初意气风发的势头,活像一条眼睛里散发着诡异幽光的死鱼。

很符合那句,“不辛苦,命苦”。

“希望从今以后,天道能多多少少发挥点儿作用。”

昙光道:“它甚至已经开始问起马克思主义和量子力学了——这还能处吗?”

他话音方落,又听远处一道清亮少年音:“我们来啦!”

正是顾月生与流霜。

“流霜姐姐带我在凌霄山逛了逛。”

狐族少年凑上前来,变戏法似的双手一动,给昙光塞去两朵小花。

自从罗刹深海一别,他们二人一直一路同行,顾月生是为历练,昙光是为宣讲佛法、超度亡灵。

看样子,似乎还挺合得来。

“流霜姐姐你看。”

顾月生一乐:“捧花食铁兽。”

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昙光:……

一旁的流霜笑个不停,谢星摇遥遥看她,松了口气。

当她在绣城还是“沈惜霜”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肆无忌惮地笑过。

韩啸行道:“时候不早,既然人到齐了,就来吃饭吧。”

*

谢星摇满心期待,坐上晏寒来身边的石凳。

落座之前,她偷偷摸摸讲悄悄话:“这么多菜,我来给你挑一样最好吃的,咱们赢在起跑线上,来个开门红。”

然而定睛看去,好像,似乎,都好好吃。

晏寒来看她犹豫的神色,唇边懒散一勾,指了指最近的菜式:“这是什么?”

谢星摇:“是芒果糯米饭!”

她说着笑笑:“它的原料有糯米和芒果,上面白白那层是淋上去的椰汁,你尝一尝,肯定会喜欢。”

晏寒来闻言颔首,轻挑眉梢:“你也喜欢?”

谢星摇毫不犹豫:“当然啰。”

糯米饭被韩啸行提前分成几份,少年小心夹起其中一块,却并未放入自己口中。

晏寒来眸光一动,腕骨被漆黑的长筷衬出苍白色泽,随着视线缓缓转过来。

他笑了下,语气慵然:“开门红,你是第一个。”

谢星摇没压住上扬的嘴角,啊呜一口咬下。

芒果糯米饭清爽不腻,每粒糯米都浸透了椰汁的香气,吃起来糯糯叽叽,与芒果融合得恰到好处,真正意义上地口齿留香。

幸福感十足。

她很快咽下,见晏寒来又夹起一份,送入口中。

不过顷刻,少年人长睫轻动,投下簌簌颤动的影子,半晌,抿了下唇。

他果然很喜欢。

如果这会儿化作原形,狐狸耳朵一定会愉悦乱晃。

噫。

坐在他俩旁边的月梵和温泊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挪开一段距离。

“咖喱牛肉,乃是一绝。”

昙光已经吃完第三碗饭,风卷残云的程度,令人瞠目结舌:“配饭我还能吃十碗!”

想起某些不好的记忆,顾月生握紧双拳:“和他结伴而行的第一天,我心情不错,提出请客吃饭,他——”

佛修皆是清冷出尘,不染凡俗,这人倒好,吃起饭来好似小牛拱地。

昙光不服气,给他碗里夹上一块。

顾月生无可奈何地吃,下一刻,双目溢开亮光:“我!十五碗!”

像是做梦一样。

——怎么会有这么浓郁下饭的菜啊!

“大师兄,永远的神。”

月梵心满意足,指一指身前的牛排:“流霜师妹,你尝尝这个。”

牛排采用了西式做法,看上去只有五分熟。肉质在此刻最是鲜嫩,切口透出玫瑰一样的浅绯色,懵懵懂懂的小师妹乖巧点头,将一小块放入口中。

外层微酥,内里则是鲜嫩多汁,肥厚肉质沁开滚烫汁水,绵密口感中带了牛肉的劲道,浓香四溢。

小姑娘飞快眨了眨眼睛。

“不赖吧。”

月梵心知她前半生境遇艰难,受了不少委屈折磨,这会儿温声笑笑,继续耐心介绍:“还有那个!奶油蘑菇汤,你绝对没体验过的全新美味,甜咸口,浓稠又丝滑。”

流霜弯起眉眼:“多谢师姐。”

“嗯?这是何种菜式?我之前从未见过。”

意水真人探头,意识到什么,低声笑笑:“不对……这桌上的所有菜肴,我皆是见所未见。”

楼厌:“鹅肝寿司”

他正面带微笑吃下一块白桃慕斯,瞥见意水真人的视线,收敛好笑意:“前辈不妨试试,这道菜口味清淡,老少皆宜。”

意水真人笑眯眯:“其实论年龄,魔尊是我的爷爷辈。”

——他只不过是长相比较成熟而已!

寿司上的鹅肝大块肥厚,酱汁深深浸入其中,由于太过柔软,吃起来居然是入口即化的口感。

意水真人扬起唇角。

被楼渊禁锢的时候,他虽然拥有属于自己的意识,但时常神志恍惚,看不清也听不清,只能静候对方大快朵颐。

好香。

美食融入淡淡烟火气息,同时也带来温暖热气,将五脏六腑全然包裹。

这让人清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对了。”

良久,意水真人再度开口:“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这句话来得猝不及防,晏寒来困惑抬眼,听见身边的谢星摇噗嗤一笑。

话音方落,便听温泊雪沉声道:“今天,我们大家之所以欢聚在这里。”

月梵清了清嗓子:“是为与我们生死之交的好朋友晏公子,庆祝他的生辰。”

左手动作顿住,少年一愣,下意识看向谢星摇。

小姑娘鹿眼弯起,笑出两颗洁白的虎牙:“我发自内心地祝愿他,从此以后,一定会发光发热。”

昙光带头鼓掌:“好!”

他们似是早有预谋,晏寒来不习惯这种氛围,不久前的慵懒散漫尽数消散,欲言又止。

心有所感,他瞧一眼顾月生。

灵狐少年嘿嘿一笑,躲向昙光身后。

“这是晏公子与我们度过的第一个生辰。”

意水真人笑:“摇摇他们想给你惊喜,大家便一直没说。”

晏寒来:“多谢。”

谢星摇敏锐望见他耳根上的一缕薄红。

“这是有人托我送你的礼物。”

白胡子小老头掌心灵力聚拢,现出一个锦囊。

受他灵力所托,锦囊凌空而起,来到晏寒来手中。

谢星摇心生好奇,凑近瞧了瞧。

打开锦囊,里面只有一张纸条。

见到纸条上的字迹,她屏住呼吸,心口如鼓擂。

是一份药方。

外敷与内服,每一项都认认真真排列开来,仔细看去,全是修真界里难得一见的珍奇异宝。

像这种难于登天的药方……

她飞快抬头。

“是治疗右手的方子。”

意水真人对上她目光:“至于那人——”

他点到即止,扬起嘴角:“从凑齐药方到收集药材,他忙活了不少时间——虽然其中不少都是从我的小金库里搬的,药已经快做好了,大概还有半个月时间。”

那天大家一起吃火锅时,楼渊曾说过,准备了一个惊喜。

“然后呢,是我准备的礼物。”

意水真人又是一动,手中握出一把长剑。

月梵身为剑修,一眼就认出它的名字:“定霄剑!”

“和那药方子,正好能搭个全套。”

小老头颔首:“晏公子过去是个剑修,对吧?”

晏寒来:“嗯。”

被不少道目光齐齐注视,其实他早已习惯。

只不过在南海仙宗的地牢里,那些人的眼中尽是漠视;后来长大一些独自流浪,遇上聚众挑衅的邪修,他们面上,则是无穷杀意。

在那时候,他只需要沉下脸来,以同样冷冽的嗤笑做出回应,说些带刺的话——

但现在不同。

这种情况下,显然不能面露嘲讽。

“还有我!”

顾月生:“这是我和昙光凑钱买的云鲛衣,高阶护身法器。”

他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本来想单独买给你的,结果灵石不够。”

说完又小声补充一句:“昙光也不够。”

“我、温师兄和韩师兄也是合买的。”

月梵拿出一个小盒:“天阶宝贝,能净化识海、清除邪气的乾坤百转丹,黑市万金难求。”

“天阶!”

昙光:“从黑市买来这玩意儿,你们的钱袋——”

月梵痛心点头。

温泊雪挠头笑:“甚至已经开始负债了。”

韩啸行:“放心,我做饭去赚。”

……所以到底破产到了什么地步啊你们!

流霜送上了亲自制成的百花清露,楼厌不愧为一方霸主,大手一挥,送上满满一堆锻剑炼剑的珍稀宝贝。

“是能快速增进修为的百花清露!”

月梵星星眼:“听说这个很难制成,辛苦了。”

“楼厌兄。”

昙光握拳:“真是从头到尾上上下下,全都写着‘可恶的资本家’。”

这顿饭吃得热热闹闹鸡飞狗跳,到最后,韩啸行甚至摆出了一个生日蛋糕。

他们在下午相聚,临近分别,已经到了晚上。

谢星摇觉得,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意水真人拿出了珍藏多年的酒酿,让所有人在最后品尝。

酒酿香醇,居然带了涤荡识海、清除浊气的功效,萦绕在舌尖的不似酒气,更像是缕缕香甜灵力。

这种酒并不醉人,晏寒来将得来的礼物放进储物袋,担心她微醺犯迷糊,提出送她回房。

谢星摇自然应下。

暮春的夜晚格外喧嚣,蛰伏了整个冬天的虫鸣鸟啼纷纷涌现。晚风不休,吹过山中密密匝匝的枝叶,绿浪滚滚,地上亦是黑潮翻涌。

她心情很好,一路上足步轻快,双手负在身后,走着走着转过脑袋:“感觉怎么样?”

晏寒来循声看去,听她继续道:“开心吗?”

他少有地放纵了一回情绪,无言笑笑,喉头轻动:“嗯。”

“我也——好开心。”

身旁绯红色的人影悠然一晃,再转眼,谢星摇朝他靠近些许:“你不好奇我准备的礼物吗?”

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虫鸣,不知是蝉声,还是破碎的蟋蟀声响。

晏寒来看着她的笑,只觉心中安静下来:“是什么?”

谢星摇神秘扬唇,双手上抬。

一瞬影动,晏寒来看清那是什么。

一本古老的书册,封页以铁画银钩般的字迹写着:

《溯明剑法》。

是当初在他记忆里,离川被屠前,谢星摇见他练习的最后那式剑法。

……可他分明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就算除去邪气、修好右手,要想练成这式剑法,也不知还要多少时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过多久才能握剑。

晏寒来不愿让她失望。

“送你的第一个礼物。”

月光落在她眼底,荡出柔柔清晕,谢星摇抬头看着他琥珀色的双眼,忽然伸出双手,握住他手腕。

她笑了笑,双手回拉,于是也牵引着晏寒来的掌心一直往前。

来到她腰间。

“第二个礼物——”

少女的侧腰柔软纤细,向内里凹陷出流畅弧度。

布料只有薄薄一层,隔着它,晏寒来能感受到一股温热。

他像被火灼了灼。

谢星摇心跳如鼓。

四下仿佛变得极静,唯独剩下绵长的呼吸,她拉着晏寒来的双手渐渐向后,直到揽住她腰身。

旋即她松手,环上他后颈:“是这个。”

——在少年触手可及、咫尺之距的地方,是她自己。

“生辰快乐。”

谢星摇说:“祝晏寒来一生顺遂,尽早将《溯明剑法》练到第五重,同知心好友一并行侠仗义,降妖除魔。”

似曾相识的话语。

晏寒来静静地听,喉间微涩。

这也是他在离川的记忆中曾说过的话。

一夜跌入深不见底的泥潭,这个心愿早已离他太远太远,连晏寒来自己都快要忘掉,谢星摇却将它小心藏好,一直记在心底。

在许多年后的今天,她亲手拾起了他当年的理想,清理好污秽脏浊,小心翼翼捧到他眼前。

“在那之前和之后,我都会在你身边。”

少女双颊隐有酡红,双目却是晶亮,抬头凝视着他的双眼,倏然一笑:“因为,我也是属于你的。”

他的心蓦地软下来。

心潮汹涌,吞噬意念,晏寒来将她抱得更紧。

在这世上,不会有谁比谢星摇更让他喜欢。

涌动的情与欲翻涌如海浪,少年不知何时探出一双狐耳。

心中的悸动抑制不住,晏寒来贴上她双唇。

唇瓣相贴,摩挲间似有轻颤,他喉结上下滚落,忽地生涩出声:“摇摇。”

谢星摇一怔,很快轻笑回应:“嗯。”

“摇摇。”

他将每个字都说得珍重,如同在轻轻触碰无上至宝,不敢用力,又舍不得放开。

一息风过,谢星摇听见他说:

“将来嫁给我,好不好?”

101. [最新] 正文完结 让人心生喜爱与眷恋的生机。……

盛夏, 中州。

五年一度的仙门大会拉开序幕,这一次,举办地点被安排在中州剑宗。

乘坐着飞舟一路来到剑宗, 舟船稳稳当当落地,谢星摇足步轻快, 跳下台阶。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剑宗啊。”

月梵跟在她身后:“好气派。”

倘若要用一个字来形容, 凌霄山是“仙”,而剑宗毋庸置疑, 定是“凛”。

山门两侧伫立着两把高耸入云的玉质巨剑, 巍然肃杀, 可见剑气萦绕其上,高不可攀。

朝山门往里望去,三千长阶直入霄汉, 巍峨群山隐于云间, 灵波流转, 浮光漫天。

凛冽之气回转不绝,在此等气势下, 无人不会心生敬畏。

“不是说剑修都挺穷的吗?”

温泊雪从飞舟里探出脑袋:“这样一看, 很气派啊。”

“毕竟是名扬四海的大宗门, 怎么可能穷困潦倒。”

韩啸行环顾四周, 话锋一转:“更何况, 剑修只需锻剑炼剑, 不用大肆采买符纸朱砂和法器,也不必担心法器灵力耗尽,焦头烂额。”

温泊雪:……

可恶,这样一想,他们法修更惨了。

“不过话说回来, 经过这么一段日子,我算是明白了——不管剑修还是法修,都不如大厨赚钱。”

月梵叹气:“人类的毕生追求,果然是美食。”

他们当初为了给晏寒来挑选礼物,在黑市蹲守了整整三天,最后撞见大运,找到一个天阶的宝贝。

天阶之物可遇不可求,功效堪称一流,与之对应地,价钱也是一流。

费尽千辛万苦将它买下,一来二去,三人的小金库全被榨干。

于是韩啸行很认真地开始思考,应该怎样用空空的钱袋度过下一个月。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如送外卖。

楼渊死后,只有任务面板消失不见,游戏系统还好端端留在识海里。

他是甜点师出身,对经营理念有一定了解,后来又用传讯符请教了楼厌,一来二去,成功开创出修真界里的第一家外卖服务。

用火符保持菜肴温度,外卖员则是开着劳斯莱斯飞来飞去的月梵、谢星摇和温泊雪,如果距离不算太远,还能利用瞬移符咒,将餐盒直接送往目的地。

至于意水真人,非常尽职尽责地成为了第一任代言人。随着口碑渐渐发酵,各类珍馐盛宴被陆续送往修真界各地,掀起了一阵外卖风潮。

事实证明,什么打怪升级,什么秘境寻宝,要论来钱,统统不如送外卖。

由《疯狂厨房》做出的菜品口感一流,其中包含古今中外无数美食,叫人眼花缭乱。

不仅中式菜品色香味俱全,修真界里的人们哪曾见过炸鸡寿司意大利面,一时间订单纷至沓来,小阳峰赚了个盆满钵满。

思及此,月梵由衷感慨:“搞钱,果然是全天下最能让人高兴的事。”

“我还有个想法。”

谢星摇道:“开飞车送餐的话,如果目的地太远,会消耗不少时间——不如在修真界各地设下菜鸟驿站,跟送快递一样,每个驿站之间使用瞬移符就好了。”

瞬移符的速度绝对比御剑飞车更快,只要驿站能一个个传下去,就能保证送餐又快又省力。

二十一世纪人民的智慧,果然无穷无尽。

月梵竖起大拇指:“真牛!”

“你们倒是想得挺远。”

韩啸行无奈笑笑:“对了,晏公子还要多久出关?”

谢星摇抬眼:“大概半个月。”

在晏寒来的生辰当日,意水真人将楼渊准备的惊喜相赠于他。

他的右手曾被折断,又遭受了邪气侵染,治疗步骤十分复杂,即便楼渊早早集齐所需的天灵地宝,仍要花上不少功夫。

万幸,经过这两个月以来的诊治与调养,虽然过程繁琐,但总归没出什么岔子。

谢星摇一直陪着他疗伤,直到半月前,晏寒来独自前往净心室,祛除右手中残存的最后几缕邪气。

既要“净心”,她自然不能随他一起。

“待他出关,右手就能活动自如。”

意水真人行出飞舟,在阳光下眯了眼:“听说晏公子小小年纪就能勘破《溯明剑法》前几式,加上他惊人的天赋和修为……我卧房已快被传讯符给埋了,全是想将他收为弟子的。”

“晏公子之后,应该会剑术法术双修吧。”

温泊雪:“师父,修真界里有这样的前辈吗?”

“凌霄山里就有几个。”

小老头打个哈欠:“剑法双行的,基本全是怪物——成天到晚累死累活,要我说,还是咱们小阳峰好,吃吃喝喝,乐得自在。”

韩啸行义正辞严:“师父,我与师弟师妹皆在努力修行,吃吃喝喝乐得自在的,只有您。”

被大弟子毫不留情戳穿,意水真人摆手笑笑,假装四处看风景。

恰在此刻,不远处传来昙光的笑声:“你们来了!”

小和尚说着快步上前,轻咳一下:“见过意水长老。数日不见,甚是想念。”

不怪他说话文绉绉,实在是因为剑宗人多眼杂。

之前那位“昙光”活得像尊佛像,谈吐间自带柔光,出口成章——

无论如何,他始终记得穿越的第一要义,人设绝不能崩。

顾月生也被他带来剑宗玩,兴高采烈挥了挥手:“好久不见!”

他自小就是纯粹直白的性子,开心就笑,难过就哭,在南海仙宗卧底的日子里,不得已日日夜夜压抑本性,如今终于从囚笼里解放,快活得像只小鸟。

温泊雪同他们打了招呼,下意识四处张望,好一会儿,穿过人潮,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等他开口,便听身边的谢星摇笑道:“流霜!”

听出她的声音,远处的绿衣姑娘回眸一笑。

“咦,她身边是——”

月梵愣了愣:“白小姐?!”

流霜身边的白裙女子闻声回头,心觉惊喜,轻挑眉梢。

自从江承宇伏诛,离开连喜镇后,他们再没见过白妙言。

比起几个月前大病初愈的虚弱模样,如今的她显然恢复许多。

苍白消瘦的脸颊已然浮起淡淡血色,眼中愁苦消散,只余下温柔却浩瀚的无尽清波,手中长刀凌然孤峭,如有千钧之力。

再看她周身的灵力,凌厉如锋、含蓄内敛,与诛邪刀的气势紧密相融,想来修为大有长进。

“谢道长、温道长、月梵道长。”

她居然记得他们的名字,眼中生出笑意:“你们也来参加仙门大会?”

月梵:“白小姐也拜入了仙门吗?”

“并未。”

白妙言摇头:“我仍是散修,大比之中,有为散修专程设下的擂台。”

她说罢笑笑:“我本不打算前来,奈何父亲对仙门大会很是热衷——”

一句话堪堪说完,似曾相识的男音便自虚空传来:“是凌霄山的诸位仙长么?”

诛邪长刀灵力蕴藉,徐徐散开莹亮白气,刀光氤氲,凝作高大魁梧的男人身形。

见是他们,白老爷笑了笑:“久违。”

出现了——

是那位自己明明已经成了很不唯物主义的剑灵,却对唯物主义非常感兴趣的白老爷!

谢星摇莫名觉得,同为求知欲超强的学霸级别角色,他说不定会和天道很有话聊。

谢星摇向他道了声好:“二位认识流霜吗?”

“我们也是刚刚遇上。”

白妙言道:“剑宗广袤无边,我不识路,便向流霜姑娘问一问。”

她身侧的绿衣姑娘扬起嘴角:“结果我也不认识路,正要问问同门的师兄师姐,就见到你们了。”

对哦。

温泊雪后知后觉,她拜入凌霄山、成为长老的亲传弟子,理应也有一群同门。

如同是对这个念头的回应,再眨眼,山道中已然行来几名年轻修士。

“小师妹小师妹,快随我们去后山,那里有个抓鱼圣地!”

为首的蓝裙女子笑声豪迈,撸起袖子向前赶来,目光一动,望见自家师妹身边的其他几人。

“意水长老。”

女子爽朗扬唇,再扭头,双眼骤亮:“这位定是温泊雪师弟,流霜常常向我们提起你。”

她身边的绿衣姑娘飞快眨眼,欲言又止说不出话,只能侧过视线,朝着温泊雪这边慌张摇头。

蓝裙女子看不见她的神色,继续道:“诸位克服万难寻回仙骨,我久闻大名,不知温师弟可有时间切磋切磋?”

“师姐,温师兄不喜打斗……你不是常常向韩啸行师兄发挑战书吗?”

流霜拉她袖口,说罢回头:“我师姐醉心决斗,还望见谅。”

蓝裙女子挠头:“韩啸行我打不过啊,这人抡起一把大刀就冲,跟大转轮似的,很吓人。”

她略感失望:“温师弟不打吗?”

温泊雪当然不会打。

谢星摇了解他的性子——准确来说,他们这些穿越者都是如此,对打斗没太大兴趣,面对挑战书,能避则避,绝不应战。

没成想,下一刻就听见温泊雪的嗓音:“比一比,也行。”

谢星摇迅速抬头:?

月梵瞳孔地震:???

[我幻听了?这里是梦吗?]

谢星摇传音入密:[温师兄居然应战了?]

[集齐仙骨以后,他每天起码收到一百多封挑战书,全给拒了。]

月梵摇头:[家人们,想想前因后果,我悟了,你们呢。]

韩啸行:[唉。]

昙光:[啧啧。]

意水真人:[嘿嘿嘿。]

[不是,我就试着比一比,没想在谁面前逞威风。]

温泊雪的抗议淹没在七嘴八舌里:[你们这是污蔑,是诽谤!]

“抱歉,我们大师姐就这性子,请见谅。”

女子身后的青年道:“整个凌霄山的修士,她全想打一打——尤其诸位近日以来风头大盛,她盼了很久。”

“说起这个。”

意水真人轻抚长须:“待会儿你们进了剑宗,恐怕还得收到不少挑战书。”

这是实话。

无论是勘破幽都中的九重琉璃塔,还是后来揭露南海仙宗的恶行,都让他们在修真界里闯出了名号。

像每天都会收到的那些挑战书,就是一项铁证。

眼见温泊雪与月梵社恐发作,双双动作僵住,意水真人笑意更深。

“而且据我所知,幽都大妖、北地须弥教、绣城城主都会前来。除了擂台比试,仙门大会还将表彰五年来屡有成就的小弟子——做好准备吧。”

原本只想按照《天途》走走剧情,结果走着走着,稀里糊涂成了修真界优秀好青年。

想到仙门大会上黑压压的人群和密密麻麻的视线,温泊雪面如死灰,月梵捂住心口。

与此同时,身边的谢星摇扬唇笑开:“云襄!”

曾经的须弥教大祭司死在大战之中,为了不扰乱历史,云襄易容成另一副模样,隐姓埋名,

时值万众瞩目的仙门大会,谢星摇特意发了请柬,邀请她前来中州做客。

多日未见,北地少女的性子直白又热烈,一把将身前的红裙姑娘抱住。

“等仙门大会结束,我带你去凌霄山看看。”

谢星摇笑:“凌霄山的景色不比这儿差。”

“凌霄山?你们什么时候回凌霄山?”

一道影子自半空掠过,无比张扬落在谢星摇身边。

美艳华贵的女人眉眼弯弯,自有一番风流韵致:“幽都的风景也不错,不去看看么?”

正是雀知。

她话音方落,便听有人一声轻笑:“绣城景致无边,时值盛夏,不妨去避暑乘凉。”

——花影浮空,绣城城主长袖微振,翻飞如蝶。

她与雀知似是旧识,四目相对,双双露出杀气腾腾的笑。

他们这边十足热闹,不时有强悍无匹的灵力陡然涌现,引来不少仙门弟子驻足旁观。

有人低呼:“是幽都大妖和绣城城主!”

看上去……似乎与凌霄山小阳峰的弟子们很熟?

“浮风城也不错。”

一刹水光潋滟,很快水雾消散,现出女人婀娜纤盈的形体。

鲛人大祭司目色温柔:“仙长们在罗刹深海舍命相救,我还没来得及报答。若有闲暇时间,不妨去南海坐坐,我们鲛族定会好生招待。”

“这是……鲛人?”

有弟子挠头:“鲛人不是深居海底,从不与外接触吗?”

而且她的衣裳,似乎有些——

来不及深思,又听一道冷肃男音:“这是我们魔域的客人。”

是魔修!

几个弟子纷纷噤声。

但见山路尽头云烟缭绕,男人高大的身形破开重重雾色,神色冷峻,叫人怯怯不敢靠近。

有点吓人。

其中一个弟子心生同情,瞟向鲛人大祭司。她一个柔弱女子,竟要受到这种凶神恶煞的诘难,也不知会如何应对。

左护法看一眼她岔开的长裙,裙裾飘飘,露出小半大腿。

左护法挪开视线,微微蹙眉。

鲛人生有鱼尾,需要保持双腿不受束缚、随心自由,因此女子的长裙,往往会从大腿岔开。

大祭司冷笑:“魔域的客人……这就是堂堂魔域左护法?真是好大的官威,我这样一个外乡来客,被官威死死压着,恐怕求路无门了。”

左护法下意识瞪她:“我何时——”

望见她若隐若现的大腿,男人又一次别过脸去:“请自重。”

大祭司笑得更冷:“怎么。自知理亏,说不出话了?”

“我没说不出话!”

左护法:“你分明是血口喷人,无理取闹!”

大祭司:“呵。”

左护法无能狂怒,原地跳脚,奈何气急败坏,却始终不敢正眼看她。

围观弟子:……

就,好像,和他们想象中的剧情不太一样。

这魔族也太逊了吧!

“不过,左护法旁边的那个——”

有人悄声道:“想必就是魔尊吧?”

魔尊楼厌面色冷沉,沉默不语,通体散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谢星摇好奇:“怎么不见右护法?”

该不会……还在朝五晚九地工作工作工作吧。

楼厌静默片刻,痛心沉声:“右护法,积劳成疾病倒了。”

谢星摇:……

只能说,不愧是你们。

楼厌正色:“我想了三天三夜,觉得应该在魔域里安排双休。”

万恶的资本家居然良心发现,实乃修真界第九大奇迹。

昙光拍拍他肩头:“这些福利都不靠谱,建议带领魔域走向社会主义道路。”

这群人,和魔尊的关系……似乎也不错?

围观弟子们看不太懂,但他们大受震撼。

眼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被一道道目光盯着,温泊雪如同置身于风暴中央,浑身不自在:“好多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意水真人咧嘴一笑:“找个清净的去处,溜呗。”

*

剑宗之中千峰万仞,在仙门大会开始前,一行人寻了个偏僻的山头稍作休憩。

雀知、绣城城主与鲛人大祭司都前往了剑宗大殿,流霜则带着白妙言去比武场瞎转悠,余下留在他们身边的,只剩下顾月生与云襄。

在飞舟上半日奔波,谢星摇有些恍神,懒洋洋躺在一棵树下,吸了口新鲜空气。

这座小山翠绿秀美,上有古木参天,云烟浩渺。

夏日暑气浓浓,片片青绿好似化开的颜料,不远处泉水叮咚,鸟雀鸣啼之声不绝于耳。

一道清心诀落下,热意消散,她迎着太阳眯了眯眼,望见和煦光晕团团散开,温暖又柔软。

舒适得像在做梦一样。

月梵心情极好,伸了个懒腰:“终于清净了——这里好漂亮。”

韩啸行点头,给每人递去一个雪糕:“抹茶味、牛奶味、草莓味、榴莲味,喜欢哪种口味?”

昙光露出惊恐的神色:“好像有种奇怪的口味混进去了!”

云襄好奇:“这是何物?”

“雪糕,我们家乡的特色食物。”

谢星摇笑道:“北地不是很喜欢吃冰吗?雪糕和那些冰冰凉凉的小点心差不多,很适合在夏天品尝。”

“关于魔域的福利改造。”

楼厌轻揉眉心,手里握着纸和笔:“除了双休,年终奖和小长假也不能丢。”

“最好还能有加班补贴。”

谢星摇补充:“不止工作制度,社会补贴也可以改一改——像是低保之类的,起码要保障底层魔族的生活水平嘛。”

楼厌大受启发,开始奋笔疾书。

温泊雪咬下一口雪糕:“修真界里的魔域,不会真走上社会主义道路吧。”

月梵语重心长:“目前尚未到达初级阶段,还望同志们继续努力。”

虽说这不是坏事,但想想日后的社会主义新魔域……

果然还是有点大病吧!完全破开次元壁了啊!

“对了。”

昙光倏地一动:“还记得我给你们看过的那些大纲吗?经过百日打磨,终于有一本面世了。”

谢星摇来了兴趣:“书名是什么?”

小和尚神秘笑笑,从储物袋拿出一本厚重书册。

“这是——”

月梵大惊:“最近火遍修真界的《被师门背叛后我驯服了天道》!”

正在喝茶的韩啸行险些喷出一口水,

温泊雪亦是目瞪口呆。

“火遍修真界?”

意水真人:“小师傅厉害!”

……师父您的关注重点完全错了吧!这人可是在对天道不敬啊!

“过奖。”

昙光道:“如今的修真界,思维太过保守。纵观所有话本子,主角的恋爱对象要么是温柔师兄,要么是撒娇师弟,要么是邪魅妖王,要么是冷酷魔尊——”

真正的魔尊正在努力构想社会主义,俨然一个淳朴老实的人民公仆,闻言抬了眼,欲言又止。

被他盯着的小和尚继续道:“所以,应该来点儿新鲜的。”

温泊雪:“和天道谈恋爱,是挺新鲜。”

昙光竖起大拇指:“这本书只是系列第一册,之后还有《渣了天道后我跑了》《缠绵危情:天才宝贝天道爹》和逆袭爽文《我给天道当老师》《斩天之路》。”

温泊雪:……

天道不仅被迫谈恋爱、被迫当学生,最后居然还要被斩碎,工具人属性也太明显了吧!怎么会生出这么有病的脑洞啊!

韩啸行眼角一抽。

也不知道真正的天道听闻这件事,究竟会作何感想。

谢星摇被勾起兴趣:“我也有个想法。”

她说着坐起身:“修真界的娱乐活动太少了,不说电脑游戏机,电视总得有一个吧。”

云襄听不大懂:“电视?”

谢星摇笑笑:“是我家乡那边的一种法器,能投映被录好的影像。”

云襄了然:“和浮影石差不多?”

“没错。”

谢星摇点头,掌心一转,出现一颗圆润晶亮的石头:“你们觉不觉得,浮影石,完全可以代替电视机。”

温泊雪跟不上她的脑回路:“啊?”

“归根结底,浮影石和摄像机一样,都能记录下一段画面。”

谢星摇:“只要写好剧本、找几个演员,让他们按照剧情内容去演——这不就是一出电影了吗。”

“对哦。”

月梵恍然大悟:“而且浮影石可以复制。只要录下电影,再复制成百上千颗,就能卖给不同的人了。”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这些人,相当于付费走进电影院的观众。

“什么叫‘修真界从未见过的全新版本’啊。”

昙光啧啧称奇:“大火,不,一定能爆火!”

温泊雪佩服得五体投地。

更加有病的思路,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但不得不承认,他也好想看哦。

“话说回来……你们听说了没?近日心魔劫渐渐出现,曾经作恶多端的人,不少都被心魔缠身,苦不堪言。”

几个小弟子吵吵嚷嚷,意水真人听得笑眼弯弯,仰头饮下一口酒:“多亏有你们提出的法子,从今以后,无需担忧此界因果。”

昙光吃下最后一口雪糕:“事了拂衣去——”

月梵点头:“深藏身与名。”

谢星摇心情大好,捧场鼓掌:“好!”

她说着低头,掌心突然现出白光莹莹,凝神看去,是张崭新的传讯符。

谢星摇一眼认出晏寒来的字迹,游云惊龙般写着:

【剑宗景致如何?】

月梵挑眉:“晏公子?”

谢星摇点点头,洋洋洒洒写上一大段话,从剑宗风景说到今日见到的故人,临近结尾补上一句:

【好想你哦,什么时候能出关?】

传讯符送出,瞬间就收到回信。

【嗯。】

再眨眼,又多出另一张:【我也想你。】

以晏寒来那种傲娇至极的性子,写下最后那四个字时,表情一定认真又别扭。

她看着这句话噗嗤笑出声,俄顷之间,察觉到一缕清风。

谢星摇抬头。

清风徐来,搅乱天边翻滚的流云。

云朵被裹挟其中,竟如气流回旋,随着白雾盘旋而来,缓缓朝她靠拢。

云与雾交织缠绕,一点点勾勒出逐渐明晰的身形,猝不及防,滚落她手中——

竟是一只巴掌大的小小狐狸。

云烟氤氲,被灵力映出朦胧薄光,狐狸在她掌心打了个滚,忽地竖起尾巴,指一指谢星摇身后。

仿佛在说,“回头”。

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也止不住,谢星摇轻快转身。

在身后不远处,少年同样立在树荫下。

光影斑驳,照亮他一双琥珀色凤眼,在他骨节分明的右手中,正握着把锋利长剑。

剑意冷冽,剑气势如破竹,剑光逶迤纵横,满带张扬恣意、随心所欲的少年意气。

与她四目相对,晏寒来勾了勾唇。

不等开口,就被迎面而来的红裙一把抱住。

他没多言,收敛剑气,轻轻将她回抱。

用那只握着剑的右手。

“居然用溯明剑法削云雾玩偶。”

意水真人由衷开口:“晏公子还真是……颇有情调。”

溯明剑法,以迅疾变幻、极难掌握而闻名于世,无数剑修勤学苦练,只求能将它修成,瞬杀敌手。

怎么说呢……晏寒来的狐狸,削得还挺像。

普天之下,用晦涩凶戾的剑法逗小姑娘开心,他应该是头一个干出这种事的人。

晏寒来礼貌颔首,轻声笑笑:“意水长老谬赞。”

谢星摇仰起脑袋:“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多谢在场某位,将此地的位置如实相告。”

他说罢撩起眼,甫一抬眸,所有人就齐刷刷低头。

很像一帮狐朋狗友。

晏寒来似笑非笑,懒懒挑眉。

“唉,不知为何,原本还清清甜甜的雪糕,到现在已经索然无味。”

月梵叹气:“汪汪。”

“人类的悲喜总是互不相通。”

温泊雪握拳:“汪汪。”

“晏公子提前出关,这是好事啊。”

意水真人虽然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学小狗叫,但心觉有趣,还是跟着开口:“汪汪!”

韩啸行扶额,给自家师父嘴里塞去一块甜糕。

周身凛冽的剑气消弭无踪,晏寒来茫然垂眸:“……汪汪?”

他低头的瞬息,有清风裹挟皂香而来,混杂着树叶泥土的芬芳气息,清甜凉爽。

林中鸟鸣啾啾,清风揉开薄雾。

晨光熹微,映出每个人眼角眉梢的笑意,不那么道骨仙风,满满尽是凡俗烟火气。

那是一种让人心生喜爱与眷恋的生机。

谢星摇抿唇笑笑,伸手戳一戳他肩头:“笨,你就不要学他们汪汪啦。”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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