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准备《量子位与计算机》的教学材料,林知夏在网上搜索了全球顶级大学的相关课程。
斯坦福、麻省理工、普林斯顿、加州伯克利等等众多世界一流名校经常会把课堂笔记、课后作业、考试习题公开在学校的官网上。这些学校开设了多种多样的与“量子计算”相关的课程,涵盖了各种量子算法、模拟、通讯、编程实战内容。
林知夏一目十行,快速地扫视了各个大学的教学方案。
她仔细地回忆了从前读过的书籍和论文,又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撰写《量子位与计算机》的教案,精心设计每周作业,顺便做好了课堂PPT,标明了所有参考文献。
到了2016年三月份,林知夏的名字被公示在全国人才名单上,学校也公布了“拟录用人员名单”,正式与林知夏签订特聘合同。林知夏拿到了“副高级职称”,等同于副教授。不过,这份特聘合同是有年限的,五年之内,如果林知夏的学术表现不佳,学校有权取消她的特殊待遇。
合同生效的第一天,林知夏就凭借“教师个人账号”登录学校官网,提交了一份“新开课程申请”,上传《量子位与计算机》的电子版教案和PPT文件,等待教务部的审核结果。
与此同时,学院还在积极地帮她筹备课题组。
学院的一位领导建议林知夏从今年开始招生,因为林知夏是十几篇SCI一区文章的第一作者或独立作者,又有专项的科研基金,还和国外几个顶尖实验室保持了密切联系,研究生跟着她学习,各种资源都能沾一点光。
林知夏很愿意招收硕士生。
至于博士生……
根据林知夏的特聘合同,她有招收博士生的资格,但是,她觉得自己经验不足,尚需学习,暂时没有多余的心力培养博士。
*
2016年的三月下旬,林知夏所在的大学举行了“硕士研究生复试”。
今年二月份,初试成绩公布的时候,不少同学就提前联系好了导师。
林知夏虽然名声在外,但她的教师主页在今年三月份才更新,压根没有学生找她,最后还是系主任的助理给她推荐过来一个学生——那学生名叫詹锐,二十四岁,毕业于北京的一所985理工大学。
詹锐是个男生,身高不到一米八,长相秀气白净,性格比较内向。
本科毕业后,詹锐在北京工作了一年,辞职回家考研,分数超过了初试线,但他一直没有主动联络任何一位导师。
为什么呢?
因为他天生是个结巴。
他面朝系主任的助理,支支吾吾道:“明、明天面试,老、老师好……”
詹锐费了半天劲,总算讲完一句话。
昨天晚上,詹锐刚来到省城,今天就想拜访一下系主任,为明天的面试做些准备工作。系主任的助理曾经给他打过电话,似乎对他的学术背景有一点兴趣。
但是,此时此刻,那位助理却说:“你好,詹同学是吧?我有印象。我看过你的简历,学习成绩好,基本功扎实。哎,我们的招生名额满了,你去林老师那边问问吧。林知夏老师是交叉学院特聘的年轻教授,发过‘机器学习’的顶会论文,你本科学计算机,和林老师有话聊。”
詹锐记住了“林知夏”这个名字。
他总觉得很耳熟。
詹锐掏出手机,在网上查找“林知夏”,搜索结果让他吓了一大跳——这么年轻的老师,科研成果居然这么厉害。
*
这天恰好是个雨天。
天幕阴沉,乌云涌动,斜斜的雨丝飘荡在偌大的校园内,枯黄与青绿色的落叶在寒风中飘零一地。詹锐打了个喷嚏,抱着一沓文件,四处寻找林知夏的办公室,最后总算在“前沿交叉学院”的办公大楼里找到了。
詹锐的一头黑色短发被雨水淋湿,一绺头发黏在额头上。他用纸巾擦干了水珠,急匆匆地前往二楼,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圈,忽然听见一个男人的笑声:“林老师,我来看你了。我是谭老师。”
詹锐循声往前走,刚好和谭千澈打了个照面。
谭千澈今日穿了一身西装。他高大挺拔,英俊非凡,气质不俗,格外引人注意。他站在林知夏的办公室门口,詹锐就从他身边走过,本本分分地打起招呼:“老、老、老……”
“老什么?”谭千澈被他逗笑了,“我们都还年轻得很。”
詹锐慌忙解释道:“我、我我口吃。”
谭千澈打量他的全身上下,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的身份:“看你这样子,是今年的硕士生吧,想找林老师?好眼光,你就是林老师的开门弟子。”
窗外的雨声更大。
雨水阴冷而绵长,越过屋檐,飘进了室内。
林知夏关掉窗户,端起一杯纯净水,很温和地招呼道:“请坐吧,你们喝饮料吗?”
谭千澈毫不见外地坐下了。
去年九月,谭千澈拿到了物理学院的教职。眼下,他不仅是林知夏的同门师兄,还是林知夏的同校同事。听说林知夏被特聘为交叉学院的教授,谭千澈特意挑了个日子,亲自来到林知夏的办公室道贺。
然而,林知夏却对谭千澈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下次还是先发邮件预约吧。你平时要是有急事找我,我不一定在办公室。”
谭千澈正准备和林知夏聊一聊她的量子平台建设,听林知夏这语气,似乎不太欢迎他,他懒得自讨没趣,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要走了。
临走前,他的手机连响几声,他接听电话,喊了一句:“宝贝。”又说:“今天忙,改天吧。”
林知夏提醒他:“学长,你还记得那一年你躺在医院里说过的话吗?”
他留下一个笔直的背影,淡声回应道:“都过去了。”
詹锐呆呆地望了他一会儿,又听林知夏说:“同学你好,我能不能看一眼你的简历?”
詹锐回过神来,双手交出简历。他明明比林知夏大三岁,却没来由地自动代入了晚辈的身份。他紧张地搓起手指,满手都是微潮的汗水,暗恨自己怎么没做一点准备就敢来找交叉学院的副教授呢?
他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整个过程其实只有几秒钟。
林知夏放下简历,认真酝酿了一番,才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我这里有纸和笔,你可以在纸上写字、写公式。”
詹锐点头答应道:“好,好。”
詹锐的面试就这样开始了。林知夏一共出了七道题,题目的难度不断上升。
起初,詹锐游刃有余,后来,他陷入思考状态。他在纸上打草稿,面前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逐渐变凉。日光越发昏暗,乌云遮天盖地,办公室里的一盏吊灯光芒更盛,他不浮不躁地继续解题,脑内灵光一闪,总算写出一个答案。
林知夏惊喜之余,更认真地鼓励他:“你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强,知识点也掌握得不错。”
詹锐腼腆地搓了搓手,扬起嘴角笑了笑。
林知夏又问他:“你的英语怎么样?硕士阶段,你要读很多英语论文……”
詹锐诚实地说:“我六、六级六百四十分。”
林知夏打开书桌抽屉,拿出一篇人工智能方向的英语论文。这篇论文描述的是“围棋机器人阿尔法狗”的算法框架,詹锐从未读过这篇文章,但他明白“蒙特卡洛树搜索”与“深度增强学习”的基本原理——这两种算法都是阿尔法狗的支柱。
詹锐花了半个小时读完论文,心里很没底,就在草稿纸上画了一副算法流程图。
林知夏看过他的流程图,评价道:“可以的,很不错了。”
詹锐站起身,想和林知夏说点什么,但他大脑空白,实在找不到话题,傻愣愣地朝她鞠了一躬。她轻笑一声,詹锐瞬间面红耳赤。
林知夏面不改色地说:“你不用这么客气。我希望我们能平等交流。你的学术基础挺好的,学院面试应该没问题,你不要紧张,明天正常发挥就行了。”
詹锐背着黑色双肩包,向后退了一步。
他打算和林知夏告别,早点回到住处,准备明天的研究生复试。于是,他说:“今、今、今……”
詹锐想说:今天谢谢林老师了。
但是,林知夏误解了詹锐的意思。
林知夏以为,詹锐要谈经费问题,却不好意思开口。
林知夏大大方方地概括道:“我们学校给所有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发放奖学金,每人每年八千元,报销书费、路费、医药费。国家会给硕士学生每月补贴六百元。我也会给你开工资,你放心……论文也不用担心,我有不少项目和课题。导师和学生是互相选择的,你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我每天都会刷新邮箱。”
詹锐离开办公室时,脚步还是轻飘飘的。
外头的雨停了,雨水顺着屋檐滑落,“砰”地一声,砸到他的头上。他擦了擦脸,掏出手机,给自己的本科同学林泽秋打了一个电话。
林泽秋是詹锐的本科室友,也是詹锐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林泽秋问他:“你找到计算机工程系的系主任了吗?”
詹锐的心情就像雨后初晴的天空一样明朗。他告诉林泽秋,他换了一位导师,那位导师非常年轻,学术成就很高,人也很好相处,没嫌他讲话不利索,特别有涵养,特别尊重学生。
林泽秋听完这一番话,内心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我的本科室友会不会沦为我妹妹的学生?
*
想起这个妹妹,林泽秋的心情就很复杂。
他的妹妹林知夏又有好几天没回家了。
最近这一个月,林知夏收到了安家费和各项津贴。她终于攒够了首付,经常抽空在大学城附近看房子——这就让江逾白有了可乘之机。
每天傍晚,江逾白都会把林知夏接回他的家。他总是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还对林知夏说:“吃完晚饭,再走也不迟。”
林知夏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但是,晚餐过后,江逾白往往又会策划一些充满乐趣的活动。他们会在露天泳池里戏水,观望城市的夜景和星空,或者一起坐在书房里,椅子挨着椅子,互不打扰地安静工作……林知夏不得不承认,她非常喜欢和江逾白相处,甚至有一点乐不思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