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只是个普通人, 陆承杀连剑都没有拔,但说话时仍有一丝心虚。
周围人为他气场所摄,全无察觉。
他收手, 纵身跃上屋顶, 待要继续寻觅, 却突然听见耳畔响起一道女声。
花焰双手抱臂也站在屋。”
面前的人掉头便要走,只是听见她的声音,身形十分明显地晃了一下,就连溜走的背影都显得有些慌乱。
花焰被他敢做不敢当的行为气笑了, 亏得她刚才还觉得……
“先别跑!有你这么做人相公的吗?”
陆承杀虽然跑了,但显然并没有走远。
“有本事你再说一次。”
花焰知道他绝对能听见。
果然, 好一会陆承杀的声音飘飘荡荡过来, 道:“……我们成亲了。”
他是不是就会这一句了!
花焰气不顺地道:“就算成亲也可以和离的!”
陆承杀似乎呆了一呆, 道:“……不可以!”
花焰道:“我说可以就可以!上次跟着我出教的时候,你不是都瞧见了,那家的寡妇还可以改嫁呢,又没人说一定要从一而终。”
陆承杀闷声道:“我还活着。”
花焰怒道:“我看也没什么区别!”
陆承杀哑口无言了一会,终于道:“我可以保护你。”
花焰道:“谁要你保护了!我自己不能保护自己吗?”
陆承杀这会反应很快的改口道:“我想保护你。”
花焰每每被他气到,这时候又会心软, 明明固执的像个铁疙瘩,油煎火燎软硬不吃, 但又偶尔会露出一点软芽来,小心翼翼地碰碰她。
有时候花焰都不知道, 究竟会是陆承杀先妥协,还是自己先妥协。
她甚至真的疯了般地想过,就这么一辈子相闻不相望, 是不是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毕竟她确实不想要别人。
花焰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再说点好听的,要夸我好看以外的话。”
陆承杀虽然经常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语出惊人,然而正儿八经要他开口的时候很明显还是卡住了。
花焰催促道:“快点,我还要下去接着逛呢!这样好了,你刚才都敢那么自觉的认了,那顺便叫我一声也没那么难吧!”
陆承杀:“……”
花焰作势要走。
陆承杀的声音终于很缓慢地,很轻地从她身后传来,试探着道:“……娘子?”
很好,花焰满意了。
下来之后,她在胭脂水粉首饰铺子里挑了挑,店里的伙计见她出手阔绰,更是嘴甜似抹了蜜,从上到下把花焰夸了一通,然后哪壶不开提哪壶道:“夫人这般国色天香,不管哪一只钗子都极衬您,保准让您夫君看了移不开眼。”
花焰恨恨道:“他看不着!”
“对、对不住……”他们察言观色惯了,见她梳着妇人髻,那伙计便以为……此时连忙改口道:“保准让您下一个夫君看了移不开眼!”
花焰还没说什么,那伙计突然抖了下、
他四处看看,一脸茫然,怎么平白无故觉得后背一凉。
“你还是别说了。”花焰好心道,她把玩着手里的一副耳坠,忽然道,“你在夜城多久了?有没有见过那楼主江楼月?我有点好奇。”
伙计愣了愣,道:“有个七八年了吧,楼主这般身份小的哪里见得到,最多也就是听说一二。”
花焰一副外来人好奇的模样道:“那来说说你知道的。”
大抵对江楼月好奇的人不少,伙计倒没觉得多么奇怪,只道:“楼主一直用面具示人,纵然我们在楼主手底下干活,也不知楼主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知楼主现在喜着艳丽服饰。”
花焰问道:“现在?”
伙计道:“对啊,楼主喜好过几十来年便会变化,我听老伙计说楼主之前喜欢的是碧衣,再之前是黄衣,面具也都会随之变化。不过楼主待我们并不苛责,逢年过节干得久的伙计还能收到楼里送的东西,可比一般铺子里的伙计好多了。”
花焰盘算了一下,心道还真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
想着她又道:“那你们楼主是既没有娶妻也没有嫁人?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吗?事务处理总有个人吧?”
伙计道:“娶妻嫁人是真没有听说过,亲戚倒是有一些,不过也深居简出,我们也没见过,处理事务有四大总管,平日里也不劳楼主亲自出面。”
花焰道:“真的没人见过你们楼主真实面孔吗?究竟是美是丑。”
伙计摇头道:“我反正是没有听说过,几十年前倒有传言说楼主是个样貌清秀身材高挑的女子,可这话空穴来风,后来过去太久也就没人信了。”
花焰思忖道:“这也太神秘了吧,你们楼主身上就没有发生过什么比较大的事情吗?”
伙计也跟着思忖了一会,道:“应当没有。不过楼里倒是有,约莫十多年还是二十多年前,我也记不清了,听人说有东风不夜楼的塔起过一场大火,后来重修就全给翻新漆成了红色。”
花焰听得云里雾里,反正全记下来,回头告知谢应弦。
原本正常来说老爷和侍妾是要同住一间的,奈何那魔教弟子意志坚决,定客栈房间时又是他出面,花焰也默许了,最后还是订了两间。
她住进去又有些后悔,早知道订一间,说不定能把陆承杀气出来也不一定。
侍女替她铺床收拾房间整理新买的首饰,还不由问道:“夫人,今天需要祭什么吗?”
花焰为她的伶俐倍感欣慰,然而她道:“不用了!不能每天都靠人来祭,上天也该自己学会弄点吃的了!”
实则是,她也不知道今晚陆承杀到底住在哪。
拍卖会第二天下午便开始。
他们从那位富商本人那里弄来了请柬,门口守卫对着那魔教弟子看了一会,看得花焰都十分担心他绷不住,好在很快对方就放行让人进去了。
拍卖会地点在夜城单独专建的拍卖场,相当宽敞,入席之后,上面还有一个个属于权贵的包厢,下面的人也是非富即贵,非常适合他们正义教打劫。
不过再仔细一看,还能看到其他门派的弟子,也都佩剑眼神凌厉,令人不敢造次。
比较令人惊讶的是,花焰在席间看见了当山派的左惊霜,和青城门的沐雪浪,想当初她还为这两位在她脑补中的当山青城绝恋心碎过,如今也宛若隔世。
他们关系看起来倒比之前好上一些,还能攀谈一二。
花焰再一仔细看,发现,当山派来的竟然只有左惊霜一个人。
他们在干嘛!
她已经对这种隔着门派身份矛盾的恋情没有兴趣了!
切身体会过才感觉到惨烈,还是门当户对两小无猜相亲相爱的好!
要不是已经喜欢上了陆承杀,她真的没勇气再招惹正道大侠了,都是年轻不懂事,胆大包天……不过已经都这样了,非要说也谈不上后悔便是了。
不过多久,她便在主座上再次见到了那位楼主江楼月,依旧一袭华丽浮夸的艳俗袍子,面上戴着面具,身量不高不低,可男可女。
江楼月略微说了几句感谢宾客到场的话,便宣布拍卖会开始。
拍卖会上半场,包厢里的客人举牌较多,各类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晃花人眼,不少都是前朝的或是古物,有人站在边上侃侃而谈,说的天花乱坠。
花焰并无兴趣,让魔教弟子自己看着随便叫价,但如果成交了他自己看着办,说完,便溜了出去。
整个拍卖会会场约莫三四层,顶修得极高,周围是环形回廊,边上还有提供茶点的,另有专门的茶博士在不停烧水斟茶,花焰随手拿了两块桃花酥,装作休息似的闲逛,心里盘算着江楼月大致的位置,然后一步步朝上走去。
花焰走着走着才发现这回廊里并不缺少女子。
因为许多富贵人家都是携了家眷而来,总有并无兴趣出来透气的,回廊里有休憩之所,具都十分隐蔽,但也有一些女子故意站在了外面,虽然犹抱琵琶半遮面,也能瞧见三分颜色。
花焰哪怕是江湖儿女见多了,但也知道世俗里女子大部分都很循规蹈矩,这种拍卖会也相当于一次富贵人家的集会,若被相看中了,也未必不能结亲,哪怕不是娶妻,也可以纳妾。
她想了想,很利索地拐到角落处给自己换了个少女髻,掏出胭脂水粉仔细抹了抹,把面纱去掉之后,又把自己那位侍女叫出来,再走回去,花焰能很明显的感受到周围投过来的各色视线。
或若有似无,或灼热大胆。
以前花焰不怎么在意,自从陆承杀神出鬼没之后,她才开始对周围人的视线留意,主要是想逮他,后来发现逮不着,郁闷了许久。
为此,她甚至专门跑到人多又没什么人认得她的市集上尝试了一下,仔细妆点,还特地换了条凝音推荐的能衬托出她身材也更妖女的裙子,结果陆承杀的视线她还没感受到,就先被他不知从哪拿了条斗篷兜头盖上了。
他飞掠过来披到了她身上,再飞掠消失。
花焰当时抓着斗篷,还惊喜了一会,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道:“你偷看我!”
陆承杀道:“没有。”
花焰道:“没看我你给我披什么斗篷,总不至于是怕我冷!”
那是六月!
陆承杀闷了一会,才道:“他们看你,不怀好意。”
花焰品了品,开心又嘴硬道:“反正我们魔教妖女都这样,被看又不会少块肉。”
陆承杀道:“……不行。”
他真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非常麻烦!
但现在反正他也管不了她!
侍女见她如此打扮,起初满脸震惊,但花焰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唬住了她。
花焰道:“需要你的时候到了,别管老爷了!我可是很看好你才叫你出来的。”
“真、真的没问题吗?”
花焰宽慰她道:“别怕,不会出事的,事成之后有你的赏银。”
侍女艰难地吞咽口水,用同情的目光瞟了一眼那魔教弟子所在地,最终毅然地点了点头道:“好吧!”
不多时,便有人前来接近花焰,她笑而不语,让侍女帮忙挡了回去,心知真的权贵人家是不会自己前来的,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有人遣小厮前来,花焰盘算了一下,继续让侍女挡下。
忽略周身若有似无陆承杀的杀气,又过了一会,有个东风不夜楼侍从打扮的人过来,很客气地问她的侍女:“请恕小人失礼,不知你家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花焰莞尔一笑,在后面掐了一下那侍女的腰,她立刻心领神会,流利地说出编好的说辞。
对方道:“楼上有位公子想请到回廊小姐一叙,保证不会冒犯。”
花焰一边看着四周有没有飘着的黑影,一边点头欣然前往。
她不是真的对权贵感兴趣,只是想试试看有没有人能带她去见一见江楼月。
楼上回廊的休憩之所隔着朦胧珠帘,她与那位公子相对而坐,花焰虽然不喜寒暄,但和谢应弦混久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还是有一点。
对方得知她想见江楼月,虽然有些意外,但表示也不是完全不行。
他说他们与东风不夜楼有往来关系,可以借拜访的名义,带她去看一眼。
花焰自然露出一副受宠若惊又惊喜万状的模样,那位公子显然也很是受用,就是他原本只着了春衫,出去时多披了一件袍子。
让紧张到一直攥手指的侍女在外面等着,花焰戴上面纱独自跟着那位公子前去,因为他说江楼月不喜见人,所以即便是他也最多只能带一个人前去。
花焰手底下攥着绢扇,心道他要是敢骗她,就完蛋了!
那位公子走路时,总若有似无地往她身边靠靠,道:“不知小姐平日用的什么熏香,竟如此好闻。”
花焰矜持道:“这位公子你最好不要离我太近。”
那位公子道:“哦,为什么?”
花焰微笑道:“因为待会会有人揍你。”
那位公子仿佛听见笑话般道:“令尊吗?小姐真会说笑。”
她忍了半天,总算到了,推门进去,倒真是江楼月。
隔着面具看不清江楼月脸上的表情,那位公子十分殷勤的上前寒暄,江楼月的语气倒是不冷不淡,一个叫着楼主,一个客气叫着贤侄,说的话也都寻常无比。
花焰仔细观察,也还是觉得江楼月男女莫测,甚至看不出年岁,声音应当是吃了某种药丸梗在喉咙里改变了声线,模样大概也是刻意变装过,江楼月包厢里陈设简单,也无法判断身份喜好。
她现在的身份是侍女,无法开口,但不妨碍她偷偷放下一只追踪蛊,几乎她放下没多久,那位公子已然带着她出门离开。
花焰松了口气,那公子很是得意道:“如何?”
事既已成,花焰当场翻脸,冷淡道:“那我走了。”
那公子一愣,道:“小姐,你不是说还要随我一同去……”
花焰道:“我改主意了。”
那公子也面容一冷:“利用完就丢,小姐是不知道我的身份吗,未免过于薄情。”
花焰想了想,决定给他个教训,她猛然抬起手,碰上那位公子的下颌,把脸凑了过去,在碰上之前,又旋即离开,然后一溜烟便消失了。
那公子上一刻还骤然心跳加快,下一刻就愣住了,他回过神来刚想发作,就看见拐角处突然走过来一个面容冷峻的黑衣男子,堪称目露凶光,他突然身子哆嗦了一下。
花焰重新给自己换了副易容,等着追踪蛊的位置移动,大约到了拍卖会中场,蛊的位置动了。
她当即便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花焰自觉自己的轻功也算是一流,所以并不怎么害怕,追踪蛊的位置一路向上,她便也一路向上,只是诡异的是,在最顶上的时候,追踪蛊蓦然向下。
难不成这上面还有个梯子向下。
花焰立刻便追了上去。
拍卖会会场顶上,在屋檐边上有个平台,平台边上正有个小门,花焰艺高人胆大,只思忖了片刻,便拉开门追了过去,里面又是条回廊,而追踪蛊的位置也在改变。
都追到这里了,花焰也不想放弃。
她往前继续走,就在这时,突然间地面一阵摇晃,花焰猝不及防身子一轻,她原本想攀墙而上,但最后一刻脑子一转,就这么掉了下去,随后一道黑影也跟着她一同掉了下去。
片刻后,花焰落地,一睁眼便看见了陆承杀。
他当即便转过头去要走。
但显然这个陷阱并不是让人随便走的,陆承杀还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花焰的声音阴恻恻响起:“你跑啊你跑啊,你怎么不继续跑了!你不是跑得很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