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不想回答伤口的问题, 那么我们就换一个问题吧。”
大卫·罗西双手交叉搁在桌面上,黑色的眼睛盯着布鲁斯·韦恩的脸,留意着他的每一个表情。
“韦恩先生,你和娜娜莉·兰佩路基在一起有差不多……七年了吧。虽然前两年都是地下关系。”
那并不是疑问句。加西亚的调查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但审讯室外, 艾米莉与瑞德却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两年前布鲁斯·韦恩不是在娜娜莉·兰佩路基那里做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咨询吗?”艾米莉摇了摇头, “这可不符合心理医生的职业道德。”
瑞德皱着眉头, 无意识地咬住自己的指甲:“也许是什么误会……也许是他那时候正好在追求她?”
艾米莉无言地拍了拍瑞德的肩, 出于对伙伴的尊重,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审讯室内, 布鲁斯·韦恩稍稍眯起了眼。
“抱歉。”他露出一个布鲁西式的微笑, 在格林律师开口前便环抱起双臂, “我看不出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他在回避这个问题。
在场的人很快都明白了这一点。
无论是在保护娜娜莉的名誉, 还是在降低自己的嫌疑,他都不愿意明确回答这个问题。
“七年的感情,确实是很长的一段时间。”罗西稍稍向前靠了靠, 盯着他的眼睛,“七年的女友, 在即将与你步入婚姻殿堂的时候被人残忍的杀害了。如果是我,我绝对无法容忍这个。”
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布鲁斯的脸上。
“你不想让那个家伙付出代价吗?”罗西问。
“请不要使用这样诱导性的问题, 特别探员罗西。”
格林律师当即提出抗议。
“不, 我们只是随意地聊一聊而已, 女士。”罗西回过头,稍稍张开手, 对格林律师做了一个安抚性的手势, “我们完全尊重韦恩先生的合法权利, 即使他不回答也没有关系。请放松。当然,韦恩先生也是。”
布鲁斯·韦恩脸颊的肌肉绷紧了一瞬间, 而后缓缓地、强制般松弛下来。
“当然,我不介意。”他这样说着,眼神与表情却在说着截然相反的话。
罗西轻轻颔首,继续说了下去。
“你非常爱她,韦恩先生。”这是一个判断句,紧随其后的是一串陈述句,“在她离开一年之后,你依然戴着她送给你的戒指。而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支持哥谭市的无障碍通行建设。你们相恋七年,同居五年,共同抚育了两个孩子。她不止是你的恋人,也是你的家人,你的同伴。她的死深深重创了你,也撕裂了你的家庭,你的第二个养子因为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所以离家出走,你几乎无法再见到他。”
似乎连罗西也觉得这样的事实实在太过残忍,他稍稍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下去。
“你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而这一切的根源,不过是小丑的一时兴起。一个恶毒而拙劣的玩笑(JOKE)。”
布鲁斯·韦恩沉默着,如同深渊,如同爆发前的火山,如同暴风雨前的黎明,那样压抑而骇人地沉默着。
“我很难想象你会不想杀了他,杀了那些让你失去她的人。”
大卫·罗西向后靠了靠,张开双手。
“看看你自己,韦恩先生,你拥有强健的体魄,非同一般的智力,多到不管花费多少时间都挥霍不尽的金钱……你拥有报复的能力。而且你也能时时听到那些低语,它们最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你八岁的时候,十岁的时候?第一次上高中的时候?离开哥谭的时候?”
罗西目光炯炯,依然留意着布鲁斯·韦恩哪怕最为细微的表情变化。
“你上中学的时候是一个充满愤怒问题的男孩,不是吗?你打伤过欺凌同学的校霸,也正面斥责过羞辱学生的教师,你写过的检讨足足有一本书那么厚,但你从来不曾悔改。你是一个非常富有正义感的男孩,但也充满了暴力的冲动与无从发泄的愤怒。”
那是因为你童年就失去了自己的父母,以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极为残忍的方式——亲眼目睹他们在眼前被人杀害。
罗西内心转着这些话,却没有说出来。
他选择了相对温和许多的问法:“那个愤怒问题在漫长的游历中得到解决了吗,韦恩先生?”
看着布鲁斯的表情,罗西颔首,下了自己的判断。
“看来没有。”他说,再度前倾身体,逼近布鲁斯,“所以它们爆发出来了吗?在你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之后,在小丑又一次用他的玩笑摧毁了你重要的朋友和他女儿的人生之后?你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了吗?你终于决定要以自己的方式来为她复仇了吗?”
格林律师再度提出抗议:“请不要对我的当事人提出这样无证据的指控,探员。再这样我要申请中断调查,我的当事人不该遭到这样的指责——”
“所以,你决定要惩罚他们……在你未婚妻的案子上,收取贿赂判决小丑无罪的法官,为小丑破坏了重要证物的警员,还有当初配合小丑破坏城市拖住蝙蝠侠与警察让他们不能及时救援的谜语人和双面人……是你做的吗,韦恩先生?”
大卫·罗西抬高声音,压制住格林律师的抗议。他依然紧紧盯住布鲁斯·韦恩,逼问道。
“是你杀了他们吗?你想杀了他们吗,为了娜娜莉·兰佩路基?”
娜娜莉的名字似乎终于冲破了某个界限,布鲁斯·韦恩猛地站了起来,他不顾也跟着跳起来要拉住他的格林律师,在霍奇戒备的神情中,猛地逼近了罗西。
“我当然想!”
“韦恩先生!”他的律师露出了恼怒的神情,“你不应该回答这个诱导性的问题——”
“我当然想杀了他们!”
布鲁斯·韦恩无视了律师的阻拦,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那一瞬间他露出的并不是平日那个轻浮浪荡的花花公子的脸。那是残酷的神情,冰冷,暴怒,渴望着暴力与鲜血的表情。一直被压抑在黑暗中的自我,那本该属于蝙蝠侠的表情,在这一刻终于破开了掩饰,上浮到了所有人面前。
格林律师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花花公子一样,她下意识松开手,后退两步,避开了眼前这个危险而陌生的男人。
“无数次、无数次,我都想亲手杀了他,杀了他们所有人。”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狱里响起,“我想亲手掐断他的脖子,我想打断他每一根骨头,我想把他整个人都撕开,就用这双手……我想把他曾经施加到她身上的一切都还给他!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恨不得在他身上施加所有我知道的最残忍的酷刑,让他后悔曾经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那双湛蓝的眼睛亮得惊人,憎恶的火光点燃了它们,那是地狱的火焰,是无时无刻不烧灼着他灵魂的毒火。
它们在无声地诉说着,那些激烈而疯狂的,日日夜夜徘徊在他心底的情绪,那些比深渊的最深处还要漆黑与破碎的念头。
——每一次我看到他的时候。
——每一次他对我大笑的时候。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有新的小丑受害人出现的时候。
“……有好几次,我几乎就要那么做了。”
是他刚杀死娜娜莉的时候。
是他打断芭芭拉脊椎的那一夜。
是他又一次逃出阿卡姆,犯下新的血案的时候。
他几乎就要那么做了。如果不是超人、戈登与其他人的阻拦,有那么几次,他几乎就要用这双手亲自杀死他了。
“但我不能!就只是……不能越过那条线!”
布鲁斯的声音冷得胜过拍打着玻璃窗的冬雨,他的话语里酝酿着比风暴更加危险的什么东西。他的嗓子干涩,他站在那里,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只要越过那条线,我就与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区别了。”
只要杀了第一个人,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总有一天他会变成与他们一般无二的疯子,不,或许他本来就与他们没有太大的区别——除了他不杀人。
凝视深渊的人,同时也在被深渊所注视。他与暴力与犯罪贴得太紧,他与哥谭的黑暗与长夜共处得太久,早已经密不可分,早已经难分彼此。
不杀人是他维持理智的唯一原则。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如果杀死了小丑,那么接下来就是双面人、毒藤女、小丑女……再然后是黑帮,再然后是有一点犯罪的人,再然后呢?什么时候他会杀死无辜的人?什么时候他会杀死反抗与否认他的人?什么时候他会让自己的判断成为执行死刑的唯一依据?
他一定会那么做。他再清楚也不过了。
“所以我不能。”
他说道。生硬的,几乎无法呼吸一般,像是说出这句话本身就足以割伤他一般。他抛出了那句话。
“……我明白了。”
罗西点了点头,离开了审讯间。
“他不是凶手。”他简短地给出了这个判断,“我们的侧写还有缺陷,一定漏过了什么非常关键的地方。”
瑞德忽然道:“对其他受害人亲属的排查怎么样了?”
“基本排查得差不多了。没有多少线索。”
“你之前说过,不明嫌犯可能有从军经历,或者经受过相关的专业训练对吗?”瑞德皱着眉,飞快地问道,“有没有另一种可能,不明嫌犯本身就是专门培育出来的杀手?”
“什么?”
在场的几名探员同时看向他。
“我只是刚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瑞德的声音低了下去,“娜娜莉的女仆就是经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我曾经以为她是雇佣兵,但是现在想想,她的行事风格并不完全是雇佣兵的风格。倒更像是……杀手。”
“去调查一下娜娜莉·兰佩路基的女仆。”大卫·罗西对加西亚命令道。
“我现在就去查。”
加西亚简短地应了一声,而后便展开了飞快的网络攻防战,不知道她是不是入侵了什么不该入侵的资料库,好一会儿,电话那端突然传来了她的惊呼。
“……老天。”
“怎么了,加西亚?”罗西皱眉问道。
“筱崎咲世子……这名字好难念……总之,这个人6岁到20岁之间的经历完全是一片空白,只有出生证明与收养证明。她是孤儿,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长到6岁,然后被一名叫‘永仓纱代’的女性收养,而后她的记录便成为了一片空白,一直到20岁才挂名在一户名为‘大鸟’的人家……那家人是日本的政要。男主人在军队任职高层。女主人……老天。”
“什么?”
“他们家的女主人是娜娜莉的姨母,玛丽安娜·V·布列塔尼亚的异母妹妹。她与她的丈夫一共生下了两个女儿,其中年长的那个与娜娜莉·兰佩路基一直在同一个学校和班级就读。永仓纱代就是服侍那个人的。”
她的声音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
“我刚才用这个名字检索档案的时候,找到了一些东西。我觉得你们必须看看。”
加西亚的嗓音听起来干巴巴的。
“大鸟香奈枝,16岁时被指控犯下了21桩杀人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