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沉星画好最后一笔阵法, 又借了琼的一根羽毛,阵法存在的痕迹尽数隐藏。
世人了解的护身阵比祁沉星所画的简单许多, 只能机械地在遭遇杀意时作出反应, 更别提是警示在外的阵法主人。
祁沉星受孟渊的幻境启发,加以改造。
唐依正好走出来。
琼见到唐依就想凑过去, 祁沉星面不改色地将琼塞回魂魄中,对唐依露出点询问的神色:“怎么了?”
“茶泡好了。”
唐依答完,迟疑着指了指方才琼消失的地方, “琼,是想出来玩吗?”
以前都没见这只灵兽出来过,短短半天内跑出来两次。
祁沉星温和道:
“它还太小,已经累了。”
唐依似懂非懂地点头。
祁沉星视线流连在院中阵法上,确保万无一失, 侧眸对上唐依不明所以的视线, 他不动声色地抛出无关话题:“院中似乎有些冷清, 你可想过在此添置些什么?”
按照唐依的性子,肯定有想过这方面的事。
果然。
唐依瞬间来了精神:“想种花!”
她手指着一片区域,划出大概的范围:“就在这里种花, 海棠玫瑰什么的都可以,那边可以放藤椅, 摆个茶桌, 春夏的时候美滋滋。”
“不种芍药吗?”
祁沉星问。
“种!芍药那么好看。”唐依说着,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问题就出在“芍药”上。
她想起来了, 这不是在男主心境缩影中的对话里出现过吗?
唐依的记忆自动跳出当时她哭得惨兮兮的印象,脸色都跟着僵硬了,怀揣着最后一丝侥幸发问:“师兄你是不是……记得心境缩影里发生的事?”
祁沉星不假思索地道:“嗯,记得。”
唐依:“……”
我死了。
祁沉星看她脸色灰败如失去梦想的咸鱼,问:“你好像不太高兴?”
“倒不能说是不高兴,只能说……”
唐依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请您务必将这段事情忘记,我哭泣的样子太丢脸了啊啊啊!”
“我不觉得那是丢脸,哭泣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反应,很正常。”祁沉星颇为娴熟、有理据地安慰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而且,这不是第一次。”
后半句话说得委婉,还得打个弯去理解——在他面前哭,心境缩影中并不是第一次。
唐依:“……”
我现在就想社会性死亡。
原地自绝。
两人一同走进屋内,桌上的茶杯内散发出氤氲的热气。趁唐依神游天外,祁沉星脚步一转,走得更靠近梳妆台。
风遥音那番话大概分三个层次:从询问唐依首饰起开始试探,中途提起折枝君,最后落脚点在她本人不会哭泣。
任何一个拥有正常思维逻辑的人,说话时的前后大多会有因果联系,即便是思维跳跃转移话题,也会是明显的断层,但风遥音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这三个层次必定是连结在一起。
那么风遥音想要偷的东西,大概率是唐依的某件首饰。
唐依没什么首饰,祁沉星在途中就发现了,她从唐家离开时除了必要的衣服,基本没带什么东西,能有的首饰要么是后来温颜送的,要么是他买的。
范围缩小太多,祁沉星脑中已经有了猜测。
唐依端着茶杯一饮而尽,动作不粗鲁,干脆利落,之前不觉得,碰到水才发现又累又渴。
随后坐过来的祁沉星不紧不慢地饮茶——能说得上是品,即便是渴了,都保持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矜持贵气。
唐依:啊,这就是男主。
从最开始的惊艳、自愧不如,现在混熟了以后,唐依仅仅只会在心底赞叹一声,不受影响地继续做自己的事。
她镇定自若地给自己又倒了杯茶,已经解渴,这次喝的慢些。
祁沉星自然也发现了她的这点变化。
在自己面前更加放松自在,说话都带着活泼明媚的精神气,一举一动都生动可爱的不得了。
喝完茶,祁沉星提出告辞,他还要去查一些东西。
不忘嘱咐唐依:“稍微多休息会儿再练剑,不要损伤根本。”
唐依知道祁沉星是个外冷内热、面面俱到的人,听他嘱咐不是一次两次了,答应得很顺口:“我知道了,你也不要太累。”
祁沉星对自己的要求从来只多不少,这种“休息”的话由他说出来分外没有说服力。
唐依不拆穿他。
祁沉星往浩瀚阁去,人再聪明都需要一定的理论与知识佐证,他需要更多的有确定记载的书籍来论证猜想。
一直在浩瀚阁待到深夜,轮值的弟子挨个楼层清点,看见第九层还有人在翻阅书籍,吓了一跳:“这位同门,已经快要丑时了,你还不早些回去休息吗?”
说到底,他们御岭派是个剑修为主的门派,就算不是,大家都是来修仙的,谁会学俗世弟子,挑灯夜读啊?
祁沉星没有合上书籍,侧过身,对着他行了同辈礼:“为师兄事务多添烦忧,还望见谅。我练剑时有一处滞涩不明,听闻能从书中得真知,特来一试。”
“是这样啊。”
这就说得通了。
祁沉星站直了,紧随其后给出解决方案:“师兄不若将钥匙交给我,我离去时一同将门锁了就是。”
轮值的弟子看见了他的脸,恍然道:“是祁师弟啊!你这也太刻苦了!”
他把自己的钥匙递过去:“交给你我放心的,那我就先走了啊!”
“多谢师兄。”
祁沉星拱了拱手,将钥匙收好,手中的书快到尾声,他差不多有九成把握:
风遥音是月妖。
月妖的相关记载很少,祁沉星找了不下百本书,才得到有用的消息,若非他一目十行又记性不错,估摸着要到明天早上才有结果。
《妖鉴》有记,月妖对同族及自己的眼泪有特殊感应,眼泪能做药救人,安神静气,又能将月妖带回流泪当下的情绪。
在天工城,祁沉星买了一支步摇送给唐依,那支步摇的卖点就是月妖平静时留下的眼泪——风遥音说唐依身上有特别的味道,是月妖和自己眼泪的互相吸引;她自述生来只哭过一次,睁着眼睛硬哭,也算是“平静状态下”流出来的眼泪吧。
风遥音想要去偷那支步摇,大约是实在哭不出来,想要借着那滴眼泪重回当时的心情,试试能否找到哭泣的感觉。
可能最好是自伤后再哭,便能以泪做灵药,送给折枝君,以作报恩。
至于为什么不采取正大光明的手段得到这支步摇,想来是风遥音害怕暴露自己月妖一族的身份。
风遥音没有做出更隐蔽的掩藏行为,是她临时起意的证明。
虽然挺蠢,好在她对唐依没什么恶意,这次被阵法吓到,估摸着一段时间内都不敢再做什么了。
祁沉星将书放回原位,垂下手,轻轻地舒了口气,一层一层地熄灯,往下走时极其细微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整座浩瀚阁中再无他人。
琼在他脑海里叽叽喳喳,它说的话除了灵兽,人类中也就签订了契约的祁沉星能听懂:‘我想见糖糖!我今晚可以和糖糖一起睡吗?’
祁沉星:“不可以。”
琼可怜兮兮地补充:‘我不会吵到她,就在她旁边安静地待着。’
祁沉星淡淡道:“灵兽分性别。”
琼脑袋转了个弯才明白他的意思,有点怕怕的:‘虽然我是雄琼,可是我是灵兽呀,不会和你抢糖糖的。’
“你别去招惹她。”
祁沉星语气宁静,如这静谧的夜色,“也不许亲近她。”
琼傲娇地冷哼一声:“你这是自私!独占!强权!无耻!”
脾气来了,什么词都往上堆。
祁沉星不为所动,反而顺着它的话往下说:“如果这样能让你断了痴心妄想,随你高兴。”
琼忿忿不平,它觉得祁沉星这人哪儿都好,就是脑子转得太快,容易给人一种任何事都尽在掌握的不妙感:“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吗!我好歹在你魂魄里养了那么久,你分明就很想得到糖糖,还要装作君子一直忍耐,哼,伪君子!”
“我为什么忍耐呢?”
祁沉星口吻平淡,似乎并不将这话放在心上,过于冷静的态度,对比琼的激动,有种反差的不协调与对待孩童般的纵容。
琼洋洋得意,自以为占到了优势:“你怕吓到她,反正糖糖又喜欢你,你想慢慢来嘛。”
它用看穿一切的语气说:“而且你不是总嫌弃自己现在还不够强?我都知道的!”
祁沉星:“你知道就好。”
琼想将祁沉星的这幅表现当作是示弱,可它无法阻止背后升起的莫名寒意:“你、你干嘛突然这么温柔啊?我可不是糖糖哦。”
祁沉星的回复从容自然:
“未来一段时间我们都会是搭档,希望这个过程会轻松愉快,能够避免一些强制的做法最好。”
琼听懂了他的警告,瞬间安静如鸡。
它就算是养在祁沉星的魂魄里,其实并不能直接窥探到祁沉星的内心,况且祁沉星完全能够切断这方面的感受,反推过去……让它那么清楚唐依的意义,就是在变相警告它这个人不能碰。它差点就得意忘形了,结果是恩威并施。
伪君子。
心机太深了。
祁沉星没有直接回住处,他站在唐依门前看了一会儿,屋内一片漆黑,门窗都好好地关着。
都这个时候了,是该睡了。
祁沉星抬手按了按眉心,显出轻微的疲惫之色,耳边捕捉到屋内的细小声响,他微微一顿。
嘟囔声。
是唐依在说含混不清的梦话。
祁沉星终于露出点笑,眉间疲色与眼底阴郁尽数散去,无声地迈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记得心境缩影里的事,所以对强制把唐依拉出来的温颜有点不满(指路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