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被开发到极致, 成为全知全能的存在，不仅仅意味着失去了人类本身的所有情感, 除开大脑之外的躯体也会因为承受不了庞大的能量而自毁消亡。

这就好比为一台老旧的计算机配置上了最高级的CPU，其他所有硬件非但不会因为CPU的更新而增幅, 反倒会因此产生各种不兼容问题，从而导致电脑的崩溃。

“露西.约翰逊之所以需要拿走所有的CPH4，并不是因为她对此有其他想法, 而是她必须摄入这些能量, 在身体崩溃之前, 将自己的大脑开发到至高点。”

在战舰上的时候, 对CPH4这种物质研究颇深的托尼是这样认为的。

他是对的。

短暂的情绪失控之后, 尤朵拉重新沉稳下来，她死死地抱住露西冰冷的身躯，一刻不停息地治愈着她。

众星之子的星之灌注每隔一秒就能释放一次, 几乎能瞬间治愈所有重伤者的强大治疗能力一次次落在露西的身上，仅仅只够修补她濒临破碎的身体。

CPH4磅礴的能量不断地冲击着她的大脑，造成不可挽回的崩溃，而尤朵拉却又在坚持不懈地对露西使用星之灌注, 以众星之子的神力勉力对抗着这种溃败和破损。

感受着全身不断泛滥起的治愈之力，忍受着整个大脑接近零点的剧痛, 露西的脸上毫无表情, 既感觉不到疼痛, 也感觉不到身处的危机。

万事万物尽在掌握之中, 也意味着万事万物都毫无意义。

她来到查尔斯教授面前的时候, 那双碧色的美丽双眸中什么都没有，既没有这个美丽的世界，也没有对于人类的期待，淡漠得惊人。

可是眼下，这双冷漠至极、原本什么都没有的碧瞳中，偏偏就倒映了一个哭得鼻子红眼睛红、狼狈得要命的女孩子。

顷刻之间，冷漠无情、锋芒毕露的露西收起了所有的尖锐，她温驯地站在那里，任由尤朵拉抱着。

——大脑开发程度，停留在99%。

“赶上了！”

被尤朵拉远远甩到身后的超级英雄们终于赶到，克拉克第一个来到露西和尤朵拉的身边，紧随其后的就是索尔、托尼、布鲁斯他们。

生怕小姑娘再次在自己的面前出事，又直面露西，克拉克直觉里就涌上了一股极为危险的预感。

从露西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而这个面无表情的金发姑娘又距离尤朵拉极近，克拉克的脸色倏地变了：

“朵拉——！”

张口的同时，身后的所有超级英雄们也齐齐赶到，在目睹到尤朵拉此刻的状态时，哪怕是布鲁斯也不由得皱起了眉。

风声涌动，原本正低头静静看着尤朵拉忙活着为自己治疗的露西突然反手抱紧尤朵拉，她扭过头去，看了那群朝着怀里的好友聚拢过来的超级英雄们一眼。

又是一眼。

她周身的冷酷和尖锐，属于‘神明’的漠然面孔，毫不保留地朝着周围这群超级英雄展露出来。

和托尼他们不同，到了这个时候才算是第一次真正接触到这样的露西的蝙蝠家族和超人，总算是切身实体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秒杀”。

在那双不存在情感和人性的眸光下，超人也好、雷神也好、为此提前做过无数准备的超级英雄们也好，都齐刷刷飞了出去。

不到一秒的时间内，曾经轻松推动地球的超人动弹不得地在半空中挣扎，曾经打败过诸神黄昏的雷神被按在水里，曾经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超英世界的浩克飞出了泽维尔学院。

号称地球最强超英组织的复仇者们连同做过万全准备的蝙蝠家族父子同时不受控制地双脚离开地面，保持头朝下的姿势不断悬空，直到飞出尤朵拉的视线范围。

和布鲁斯几乎是同时飞了出去，又被同样的方式解决掉，快要脑充血的托尼摘掉面罩，嘲讽地冲着蝙蝠家父子冷笑了一声：

“哈！你扪心自问一下，距离我们赶来这里有过一分钟吗？”

你们不也是被露西.约翰逊看了一眼，就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翻车了吗？

老蝙蝠怎么好意思鄙视我们复仇者坚持不到三分钟？

克拉克：……

布鲁斯：……

被倒挂的脑充血，被丢出去的还在不断飞行，被按在水里的疯狂挣扎，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查尔斯教授面前的两个姑娘，托尼还想说话提醒，然后瞬间就被一股无形能量堵住了嘴。

“！！？”

他气得瞪大了眼。

同样是站在露西附近，查尔斯教授看了一圈周围倒霉的同僚，十分自知之明地沉默下来，假装自己不存在，也不打算去打扰两个女孩之间的交谈。

“露西？”

猝不及防地被露西强硬按住，尤朵拉刚探出头来，一眼看见被倒挂起来的蝙蝠侠和罗宾们，赶快紧张地解释：“他们不是坏人，也没有恶意，你别害怕！”

“我知道。”

光是刚才的那一眼，早就从无限的知识中得知了所有人的目的、能力、身份、思维，露西漫不经心地说。

她当然知道这些超英们现在在想些什么。

此刻，她已然洞悉了每一个超级英雄，经历了所有人的童年、苦难和情感，可以说比这些超级英雄本人还要了解他们。

“那你先别伤害他们。”

尤朵拉松了口气，她维持着治疗，低着头看着露西腹部狰狞的伤口，鼻子一酸，险些再度哭出来。

“不痛了，以后不会再痛了。”

她尽可能沉稳地安慰着好友，声音发抖，心脏空荡荡的，好像被挖去了什么东西。

“看见我的治疗能力了没有？你感觉到这股强大的治疗能力了对吧？你会好的，我们回家，露西，我们还要一块儿回哥谭，约翰逊的房子都修好了，你们一家人很快就能搬回来了……”

因为过度的紧张，尤朵拉的语速变得极快而毫无逻辑，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催动着面部的肌肉，对露西露出一个坚定而富有感染力的乐观笑容。

……她又撒谎了。

距离露西最近，感受着好友冰冷的身躯，加载了众星之子的尤朵拉比任何人都知道，她救不了她。

来自星辰的浩瀚魔力源源不断地涌进露西的身体里，瞬间就被这具逐渐自毁的身体给消磨得一干二净，恍如石沉大海，连一点浪花都没有掀起。

曾经治愈了整个哥谭、曾经挽救过纽约、曾经无数次给与超级英雄们帮助的众星之子，光是维持露西现在这个岌岌可危的状态，就已经拼尽全力。

而一旦她的法力值告急，星之灌注滞后那么一丁点，露西就会在她的面前彻底分崩离析。

她也想用其他的辅助英雄。

她也想给她仙灵女巫的魔法护盾、她也想用唤潮鲛姬的潮汐之力、她也想利用正义天使的圣裁之刻给与她无敌……甚至是直接使用时光守护者复活她。

可是她做不到。

——露西头顶上的灰色英雄图标还没解锁，她绑定不了她，任何只能对友军英雄使用的技能都没有办法使用，甚至连众星之子的大招祈愿都无法生效！

空有这么多英雄，空有那么多能力，空有那么多装备，却连自己最亲密的朋友都救不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拼命维持着露西现在的状态，哪怕是声音都在抖，哪怕呼吸都开始不顺畅，尤朵拉也咬着牙，忍着眼泪和绝望，对着露西绽放最自信的笑脸，信誓旦旦地道：

“而且，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超级英雄，只要你现在还活着，就算我没有办法，总有人会有办法的，总有人拥有奇妙的能力……这个世界这么大，地球不行还有宇宙，只要我在，只要你别放弃……”

“不会有了。”

一眨不眨地看着尤朵拉，眼中只有正在哭鼻子的好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安静地听着小姑娘絮絮叨叨的露西，淡淡地打断了尤朵拉。

尤朵拉的眉头剧烈地一跳，想说的所有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她顿了一秒，又很快恢复了正常，飞快地说：

“……好吧，暂时不说整个宇宙那么远，只要你继续维持好这个状态，超级英雄们肯定能想出办法来救你的，你知道钢铁侠吧？你知道神奇先生吧？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天才的科学家！还有蝙蝠侠……对，我们还有蝙蝠侠，蝙蝠侠肯定还有办法，对吧？”

没有人回答她。

女孩逐渐绝望的求救声在空气中轻飘飘地划过，那种快要哭出来的、嘶哑卑微的请求声在布鲁斯的耳边炸开来，几乎绞碎了男人的整颗心。

他咬紧了牙关，险些被铺天盖地的刺痛淹没。

包括查尔斯教授在内，所有人都没有再多挣扎，他们齐齐地静默下来。

露西歪了歪头，她缓缓地伸出手掌，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点点落在小姑娘的脸颊上，抹去泪痕。

“朵拉。”

“我在，露西，我在，你放心，我和耶和华交换过许愿了，你知道吗？我帮他辛辛苦苦养儿子，他承诺我守护你平安，那个老头子可是耶和华啊，他肯定不会食言……”

尤朵拉低着头，不敢让露西看见自己现在的表情，用所有的力气安慰着露西。

“朵拉。”

露西干脆地抓住了尤朵拉还在不停对自己释放魔法的手，她的语气很淡漠。

“我比你知道得更多。”

“不是的！你不知道！”

尤朵拉一直平静的声音突然扬高，她劈手挣开露西的手，重新对着露西的伤口释放了一个星之灌注。

安静到了极点的泽维尔学院内，被迫悬空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尤朵拉一点点佝偻下去的脊背，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尖叫。

她无声地哭泣，汹涌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因为过于激动的情绪，她甚至开始打起了哭嗝，她的眼睛是红的，鼻子也是红的，整张脸都狼狈得要命，全身都在发抖，甚至一度连说话都在哆嗦。

“你不知道，你绝对不知道，我是召唤师，露西我就是召唤师，你知道吗，我救了很多人，我也打倒了很多坏人……你不信问问斯塔克先生，我真的能救你，我求求你……约翰逊先生和约翰逊夫人都在等你回家——露西，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呢？

她救了整个世界，却救不了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

或许在其他所有人的眼中，露西.约翰逊就是一个空有美貌、却无内涵的傻姑娘。

她学习不怎么样，对待家庭的态度一般，她总是被坏男人骗，却从不吸取教训，她对很多东西都不够理解，她也经常犯错惹事。

通过冷冰冰的几行资料，所有人就都觉得她的人生浅薄。

可是一个人，十几年的时间，又怎么可能通过冷冰冰的几行资料就可以完全展露的呢？

友情是在一点一滴的相处中铸就的，上学的路上她们比肩而行，假期里面她们总是一块儿玩耍，课堂的间隙中她们偷偷传递小纸条聊天吐槽，受了不平就一块儿悄悄对渣男前任使坏，在生病的时候，她们也彼此相互照顾支持。

她总是被坏男人骗，可是她从不允许坏男人欺负她，她总是学习不认真，可是却愿意为了她拼命努力考哥谭大学，当然，她的确是很傻，因为她说什么她都会信。

所有的一切，汇成涓涓洪流，充盈在时光中，深深烙在岁月里，总被人嘲讽“胸大无脑”的露西.约翰逊和“流莺的女儿”尤朵拉.哈代，从来就只有彼此，从来没有分别过。

“——我都知道。”

轻轻的叹息声，在尤朵拉的耳边响起。

一股无形的能量，在下一次星之灌注起作用之前，就强硬地按住了尤朵拉的双手。

静谧而凝滞的空间中，金发姑娘轻柔地伸出手，把动弹不得的尤朵拉抱在怀中，她低下头，用自己冰冷的额头抵住尤朵拉的额头。

“我知道你是召唤师，我还知道……你是个小骗子。”

这一刻，百分之九十九的客观意识被那百分之一的情感所冲破。

两个姑娘相互对视，尤朵拉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露西的眼中浮出了闪烁的水光。

“这一年来，你明明受了这么多委屈，为什么要骗我说没事？”

冰冷的手指点在尤朵拉的胸膛处——这里曾经被加百列一剑穿过，再落到腹腔处——这里曾经被魔法触手搅碎成碎末，然后落到她的腿部——这里曾经被断裂的腿骨刺穿，最后，终于落在尤朵拉的额头上。

“小骗子，”她无奈地说，“……你让我，怎么放心呢？”

她的父母并不只有她一个孩子，周围的同学也并不只有她一个朋友。

她看见她的家人会在悲痛之后，平安健康地生活下去，她也看见她的同学朋友若无其事地感叹两声又继续生活。

可是……唯独，只有尤朵拉，她该怎么办？

也正因为尤朵拉。

……她非得成神不可。

永不停滞的时间，猛地停顿下来。

在无形的力量加持下，众星之子的所有能力就好像是突然被堵住了一般，无法使用。

下一瞬，终于摆脱了所有的治愈能量，CPH4的能量终于冲破了所有的阻碍，在一阵蓝光之中，露西的大脑再度向前迈进了一步。

……【100%】。

她终于成神。

那声轻轻的叹息犹自在耳边回荡，尤朵拉只看见露西抬起头，冲着自己微微一笑。

漆黑的投影物质彻底笼罩住她，在不间断的吞噬中，露西就好像是童话中的人鱼公主一般，在尤朵拉的面前，化为了脆弱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