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越棯更了解永生的痛苦,从某方面来讲,她厌恶永生,她厌恶动用手段剥夺其他生命的永生。
生命的珍贵在于它的脆弱,时效和不可取代,时间是它衡量的准则,人类在有效的时间里实现科技的进步与发展,探索他们生命最终的意义。
每个人一生或多或少有不如意的地方,可就是这种残缺才赋予他们理解并尊重生命。
生命的诞生和消亡都是一场绚丽至极的盛世烟火,浮生的做法让这些烟火成了哑炮。
陈诚和红兔作为帮凶没有直接扼杀这些怨魂,惩罚稍轻,顶替原先NPC的空位,等怨魂哪天愿意放他们离开就能重返现世,浮生作为主谋,等待他的将是无尽轮回——不老不死,无病无痛,于他而言这也算是得偿所愿。
但愿他别太快厌恶这种日子,不然可是很容易崩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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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日之光的世界里出来,解南十指在悬浮屏上飞舞着,数条代码一闪而过,她抽空瞥了一眼越棯,“辛苦了。”
越棯走到屏幕面前,得利于星际世界,她对这种代码运作方式十分熟悉。
几行分析下来,越棯问,“这是在分析手腕纹身?”
浮生手腕的纹身能够直接吸收他人能量补充成自己的能量,说到底也是一种更高级的编程代码。
设计这款纹身的人为了防止吸收能量被游戏策划组发现,特意为其设置了反录制程序,也就是说就算他们检查游戏通关视频也不会发现什么………只不过他们运气不好,荒野鬼馆中遇见了越棯。
越棯是个特殊的存在,为了录刻她的游戏视频,当初解西专门写了个越棯专属独立拍摄仪,反录制程序并未隔绝越棯的拍摄仪,它将浮生吸收能量的过程全都拍了下来,由此他们知道了这件事,发现了数十位NPC的失踪。
越棯在明日之光的世界里将此过程直接输录给终端,解南接收到后就可以参与破译,找到其中规律,由此可捕获在其他关卡中是否也有人用这个代码吸收能量。
经过一下午的检测,她们又抓到了三个,越棯依次进其关卡实施审判。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总觉得这件事还没有结束,敌暗我明,一点都没意思。”解南满脸愁容,长久坐在椅子上使蓬蓬裙都显得奄哒哒的。
“给每个世界发警告了吗?”越棯这边也忙得差不多了,她问,“找他们留下的线索还不如和每个世界的能量体联手。”她编写了新程序,赋予每个能量体能在危险时刻将危险玩家排斥出去的权利。
解南把代码发给每个世界,松了一口气,“好了,每个世界的能量体都安装好了,等下次遇见了我弄不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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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狗是没有假期的,越棯休息了一天天就又坐进游戏舱,随便扯根红线,越棯便开始反思这个问题。
得找个机会休它几年的假!
解南:????
虚拟登入端准备完毕,越棯看见面前模糊的世界逐渐变清晰,点开游戏面板——
[监管员001号,欢迎登入。]
[请确认世界:深山深处。]
夕阳似烈火一样灼烧了半边天,耳畔是蟋蟀和知了不知疲倦的吵闹,潺潺流水自指尖流过,越棯低头一看,她发现自己的右手拿着一块长形木棍,左手拿着山皂角,一件浸湿的衣服瘫在溪边的巨石上,旁边是堆满各种各样衣服的木桶。
这是在洗衣服?
越棯愣住了,纵使她过得再艰难好像都没有用这种方式洗过衣服,靠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技能,她在每个世界都能过得很好,看这衣服的款式和大小,似乎都不是女孩穿的,不是她这个年龄的人穿的。
就着溪面,越棯看清楚了自己的样貌,很瘦,瘦到脱像,手上和身上,特别是肋巴骨那块,能摸到的就是一层皮包裹着骨头,严重营养不良。
双手粗糙,头发干枯蜡黄,也没怎么整理,似杂草一样捆在脑后,年龄不大,看起来像八岁,但是看了牙齿,摸了骨骼,越棯判定这女孩应该在十三岁左右。
她穿着一件不合季节的花色棉衣,上面几个破洞处也都用灰黑色的布料缝好了,边角线头似杂草一样多。
后背汗水淋淋,密密麻麻的刺痛透过皮肤钻进骨头,越棯撩开衣角看了看,新旧的长条鞭痕覆盖在整片后背,丑陋又狰狞,手臂和小腿也亦是如此。
营养不良,长期虐待。
这就是深山深处。
“二丫!你好了没有!太阳都下山了,我们要准备回去了!”远处女人的吆喝声打断了越棯的猜想,她抬头望过去,几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提着木桶站在树下,“你还有几件啊!”
瞧他们的模样,应该在是对自己说话。
二丫?
仅这两个字,越棯就打开了这具身体的记忆。
京福村,一个仅有百口人的小村庄,村庄位于两山沟谷中间,隔壁是京华和京溪村,三村中的人不常和外界接触,村子落后封建,通向外界的路只有一条,杂草丛生。
每年有两波媒人给京福村注入新鲜血液——给家里还没老婆的男人找老婆的,或者是嫌弃家里老婆,有了闲钱想要换老婆的。
女人在京福村是一种资产,可交换变卖的资产,作为土生土长的京福村人,二丫见惯了这些事,因为自己也是一种货物,等弟弟到了结婚的年龄,她就会被自己爸爸拿去交换。
这是她存在唯一的价值。
二丫很早就清楚自己的命运,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如果自己走了,谁来照顾自己的傻子妈。
她的傻子妈也是经媒人“介绍”给爸爸的,在二丫记忆里,很多年前,她妈还可以开口说话,神智也算清醒,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痴傻,生活不能自理。
那会儿,她家穷,她爸就想了个法子挣钱,把她妈租给隔壁几家没老婆的男人………当时的二丫不知道她妈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几个月后她妈就认不得人,也不会开口说话。
“二丫!走了咯!”女人们见二丫迟迟没有动静,又催促了一声,“你在磨蛆(磨蹭什么)吗!”
“就来!”
越棯应了一声,踩着温凉的石块,她把衣服揉成团收进木桶中,为了防止鞋子被水打湿,布鞋被搁在路边,踩着枯枝野草,越棯穿上鞋,不太舒服,低头一看,看见自己的大拇指穿透了布鞋。
离越棯近的短发女人见状叹了一口气,“我家有双不要的旧鞋,等会儿你等我一下。”
身侧的长发女人有些不赞同短发女人的做法,“翠儿,你不打算留给你肚子的娃儿吗?”
周翠笑了笑,“留啥啊,这回我肚子里肯定是个男娃子。”只有生下男孩她才不用担心被自家男人卖出去,之前两胎全是女儿,他男人早就看她不耐烦了,威胁她如果这次再是女儿就把三人一起卖给媒人。
存落不大,长发女人也知道周翠家里的情况,前两天还听她家吵吵闹闹,似有感叹,她摸了摸周翠的肚子宽慰了两句,“对,这次肯定是个男孩,尖男圆女,肚子这么尖你放心吧。”
“对,一定是男孩,我之前怀大小花的时候都喜欢吃辣,这个喜欢吃酸。”周翠笑道,“我多做做善事,菩萨会保佑我的。”
长发女人迟疑了半晌,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回头对越棯说,“我那也有件小可穿不着的衣服,你等会过来拿吧。”
越棯看了一眼两个女人的肚子,心情有些复杂,“谢谢翠姨,谢谢王姨。”
京福村里仅存的善意来自同样被拐进村落的女人,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们和京福村的羁绊加深,生儿育女,想要逃离的想法便烟消云散。
跟两个女人回到村里,周翠、王燕送了越棯两双布鞋,两件适季衣服,虽说是旧衣服,可比起越棯身上这套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东西拿给越棯后,王燕就回屋做晚饭,喂孩子,周翠家在后面,她陪着越棯又走了一路,路上两人闲聊。
“再过一个月,媒婆就来了。”时隔多年,接受命运的周翠再提到这个话题,已然提不起任何情绪,当年她和二丫妈一起被拐进京福村,现在二丫妈疯了,她生了大小花,过去的生活她不敢再回忆,对她而言那就是梦。
记忆中,媒婆会在夏冬季带人进来,越棯听周翠继续说,“我也是听我男人说的,你爸要把你妈卖给京溪村,你知道你妈的情况,就算是她生了男孩也留不久。”京福村的规矩就是生男孩可以一直留下,只是没有人愿意一直养痴傻女人。
周翠拍了拍越棯的肩膀,“回去好好对你妈,她也不容易,以后想见面就难了。”
“嗯。”越棯低沉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别难过。”她叹了一口气,“都是命啊。”
两人走到低瓦房面前,周翠放下衣桶开门,“早点回去吧。”
“翠姐。”
周翠一只脚刚跨过大门,越棯就把人叫住,她回头望过去,问,“怎么了?”
“你想回家吗?”越棯问。
周翠一时没反应过来越棯问这句话的意思,她回道,“我到家了啊。”
“我只指离开这里,回你真正的家。”
砰咚——
周翠双手微颤,脸色苍白,木桶一时不慎掉在地上滚了一个圈。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越棯:别走程序了,直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