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破碎虚空的那天汴京城里下着雨。
和我来时一样。
我落下的世界却是晴空万里万里无云, 汴京是秋天,这里则是春光正好, 满城杨花。
浑身上下除了衣物,我只有一把方应看送我的血河神剑。
不知是否因为我破碎虚空的时候脚滑了一步, 我的落点是在很久没有去过的杭州西湖边。
西湖边的房子很贵是我的第一反应。
这里的人说话我听不懂。
这是我的第二反应。
但我一点都不慌,我发现这里的客店招牌之类有文字的地方,上面写的仍然是我熟悉的字, 只是字同音不同而已, 以我的头脑,只要找到一个肯教我学说话的人, 我一定可以很快学会。
然后我就在杭州城里转。
我决定抓个江湖人教我说话,武功还得高一点。
一是江湖人承受能力强, 二是武功高的人一般都有自己的生活来源, 不至于被教我说话这点时间耽搁了生计。
不管是我所经历过的哪个世界, 江南是很少有高手出没的,我在杭州城转了快一个时辰,才在一处鲜花盛开的小楼二层看到了一个正在浇花的,二十来岁的先天高手。
我刚要上前, 就有一个小丫头从我身后蹿了过去, 快我一步跑进了小楼。
她身后有个大汉在撵她。
我顺手揪住大汉的后衣领子, 问他,“你有什么事?”
话说出口我才想起来语言不通。
大汉果然也听不懂我的话,他很是愤怒地嚷嚷了几句,我觉得他这样喷着口水的说话方式不太礼貌, 而且怪脏的。
就在我揪着大汉的时候,那个二十来岁的先天高手从小楼里走了出来,那个小姑娘娇娇怯怯地跟在他的身后,见到我手里的大汉,还露出非常可怜的神情。
这个时候语言不通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了。
先天高手说话的声音非常好听,但我听不懂,我手里的大汉声音和他的人一样粗犷,我听不懂,但我可以看到他喷人时飞溅出来的口水。
我嫌弃地看了大汉一眼,伸手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壳,把他敲晕过去。
我对那个先天高手比了一个写字的姿势。
先天高手侧耳,但没有回应我。
我觉得他的举动有点眼熟,直到目光落在先天高手那双黯淡的眼眸上时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盲人。
盲人看不到我写的字,当然也就没办法教我说话。
我准备走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小姑娘叫住了我。
我一开始没想到她是在叫我,但她从先天高手的身后走了出来,拉了拉我的衣角,笑容甜美地说了几句话。
我说道:“我听不懂。”
小姑娘再度试图和我交流,我仍然回她听不懂。
然后先天高手又说了什么,小姑娘又说了几句话,她就拉着我进到了小楼里,还给我找来了笔墨。
我终于得以和人交流。
我这才知道,小姑娘名叫上官飞燕,那个大汉之所以追着她,是因为她偷了他的令牌,而那个令牌是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青衣楼的令牌。
先天高手叫做花满楼,是最近才搬来这里住的,他是个热心人,怕小姑娘还要被青衣楼的人追杀,还准备留她住宿几天。
我顿时严肃起来,刷刷地在纸上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上官姑娘的名声不好,你要是怕她有危险,不如让她跟着我。”
这样她还能教我说话。
我已经懒得再去别的地方找人了,这个小姑娘会说话又能写字,让她教我多好。
上官飞燕看了我写的字,顿了顿才开口和那个先天高手说了什么,先天高手微微点头,又笑了笑,说了一句话,显然是对我说的,小姑娘把字写了下来,“姑娘可以住在这里。”
我有点怀疑他们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但我还是留了下来,因为我没有钱去住别的地方。
上官飞燕到底还是没有教我说话,她太闹了,根本就坐不住,时不时就要跑出去玩,要么是去跟花满楼叽叽咕咕地说话,要么就是兴致勃勃地去照料花满楼养的花草,然而经常把花浇死,挺大个姑娘了,走路会平地跌跟头,吃饭还会不小心摔碗。
撇开别的不说,上官飞燕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虽然闹腾,但不得不说,对于我这种经常会感到寂寞的人来说,这种闹腾并不到烦人的地步,我不喜欢她,只是因为觉得她有点虚伪,一个身上血气不小,至少杀过三五个人的小姑娘,总是做出一副单纯得像小孩子的样子,违和感太重。
是花满楼教我说的话。
他虽然看不见,但我写字的笔划稍微重一点,他可以通过墨痕摸出我写的字,然后重复几遍那个字的读音,我又不是什么笨人,只花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和人简单地交流了。
学一门语言最难的是开始,而一旦开始交流,只会越来越流利。
我准备走了,我走之前准备向花满楼和上官飞燕道个别。
花满楼住的是个二层小楼,他原先自己一个人住在二楼上,我和上官飞燕来了之后,他就从二楼搬了出去,他除了养花,还养一些小猫小狗,只是不圈在院子里,平时会任由它们跑,到吃饭的时候再回来。
我找到花满楼的时候,他正在给一盆花修剪枝叶。
我已经见怪不怪,一个先天高手,虽然断了一感,但也不至于就真成个瞎子了,只靠摸索和听觉嗅觉能做到大部分的事情了。
我刚刚住进小楼的时候,因为会下意识收敛脚步声和呼吸声,经常一开口说话就把花满楼吓到,现在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习惯弄出点动静了,导致我刚一靠近,花满楼就知道我来了,他手里的剪子停了停,准确无误地对上我的脸,笑道:“戚姑娘?”
我嗯了一声,说道:“上官姑娘没在吗?”
花满楼点头,说道:“她今天一早心事重重地出去了,等会儿如果太阳落山还没回来,我就去找她。”
我摆摆手,“你别去了,我去找她就行,你一个人在家没事的吧?”
花满楼怔了怔,笑道:“我离家几个月了,一直都在照顾别人,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我这样的话。”
我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这是关心啊……”
花满楼连忙说道:“不是姑娘想的那样,我的意思是,姑娘应该很习惯照顾别人,我虽然不需要别人照顾,但被姑娘关心,还是会感觉很高兴。”
我琢磨了一下,有点怀疑这个小瞎子是对我有意思。
倘若是之前的我,只要稍稍往这个方面想一想都要羞耻,但我被方应看养了那么多年,每天沐浴在各式各样的夸奖赞美之中,心里已经很没有数。
于是我坦荡地问了,“你很喜欢我关心你吗?”
花满楼又怔了一下,随即微微笑了,“当然,被人关心本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我确认了,这个小瞎子是真的对我有意思。
既然他都如此坦然地承认了,我可以勉为其难地留下来,试试和他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