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你骗我,这些都是幻觉,这些都不是真的,这都是你骗我的……”
白育木几乎疯了一般的念叨着,“如果她真的等着我,这么多年了,我怎么可能没事!!”
他像是抓到了一个天大的把柄一样,赤红着眼,眸子周围满是血丝,不像是平常那个英俊的男人,反倒是比鬼还要像鬼。
“哈哈哈哈你骗我的,我知道你是骗我的!!”白育木瞪大眼,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喉咙里面挤出来的一样,指尖指着地上的女人, “这就是证据!!”
“我还好好地活到现在,就是证据!!”
卫明言眼神淡淡的看向面前的人,拐杖在地上滑过,顺着凹凸不平的地面, 略过虽然破了口子却依旧被拾掇的干干净净茶几, 最后,到了墙角。
黑色拐杖落在那, 只是轻轻地敲了敲, 一个女人的背影出现在了那里。
她长发披肩,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服, 正笑着将一个孩子抱在怀中哄着。
“小木不哭了,小木不哭,吃了药药很快就不疼了,来妈妈喂你吃药药……”
“妈妈,好疼,好难受……”
“乖,妈妈在,疼就跑到妈妈这里来了,小木不哭,乖……”
女人温柔的哄着,漂亮纤细的手指轻轻拍着怀中孩子的背,看着他闭上被泪水打湿了的睫毛,眼中满是爱意。
孩子奶声奶气的闭着眼承诺:“妈妈,小木长大了要给你盖大房子住。”
“妈妈不住大房子,妈妈要小木好好地长大,好好学习,以后啊,小木有了自己的孩子,妈妈再帮你带孩子。”
孩子的小手依赖的抓住了女人秀美乌黑的发,颤抖着眼睫沉入了睡眠。
白育木眼中满是血红,看着面前的一幕几欲崩溃:“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我不想看,滚开,滚开!!”
他伸出手去挥打,可这副画面没有像是之前一样让手穿过,只是轻轻一打,漂亮年轻的温柔母亲,就像是一阵烟一样的消失了。
白育木怔在了原地,他愣愣的看着什么也没有的墙角,表情空白下来。
就,就这么没了吗?
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再看见她了。
这样温柔,美丽的她……
拐杖落地的声音传来,白育木匆忙收回脸上的神情,眼神阴鸷,声音早已全部的沙哑出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你应该问,为什么在你心里最想看到的,是你的母亲。”
卫明言挥了挥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向白育木的眼中,带着一丝怜悯。
“不是我想看的!!”
这个几乎要疯狂了的男人嘶吼着,脖子上通红一片,青筋全部都爆了出来,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怪物,而不是一个人。
“我才不想看到她,我想她死,想她死已经很久了!她死了,我差点没笑出声来,我怎么可能想看到她……”
“因为你知道,她爱你。”
白育木的眼眸停顿住了。
他僵硬着脸,一点一点的,转过了头,看向那个高高在上,拄着拐杖的俊美道长。
“人的统一劣性,喜欢冲着最亲近的人发泄,你将在学校,在朋友中受到的不满发泄给了自己的母亲。
不就是仗着,她爱你吗。”
“不,不是的,她很烦,总在吵我,如果她爱我,她就应该自己去死,而不是拖累我!”
“我这么年轻,为什么要伺候着一个药罐子,你觉得公平吗?啊??”
黄犬蹲坐在道长身边,一双水润的大眼平静的看向面前这个几乎要崩溃的男人。
“啊,是啊,你在母亲死后,离开了这个家,只是带了些衣服,就像是自由的鸟一样飞离了这里,你打工,兼职,养活着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来这里看上一眼。”
“当然也就,不知道她为你做了什么。”
男人一步步上前,白育木红着眼,一步步的后退,他退到了床边,看着卫明言伸出手,打开了床上的小柜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张绣出来的图。
他展开,抚摸着上面的一针一线,细细密密的针线穿梭在一起,组成了这张几乎可以覆盖了两个床的大图。
“十几年前,这样的图,很罕见吧……”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略过每一个人物,在白育木不可置信的视线下,轻声道:
“卖了这个,你未来三年的学费生活费,就都有着落了。”
“可惜。”
俊美道长的手停留在了一个缺口,有些遗憾的道,“还没完工,绣这个的人,就已经死了。”
他转身,一双好看的眼中无喜无悲,可落在白育木身上,却像是烧的通红的烙铁打在了身上,疼的浑身都在颤。
“她病了之后,你就没再主动去关心过她了吧,两年,她绣这个两年,白天绣,晚上也绣,你从网吧熬夜回来看见她坐在床上绣这幅图,问过她一句没有?
舍不得吃好药,舍不得去治疗,撑着病体还要照顾你,你觉得,她不爱你?”
卫明言发出了一声冷笑,“你在骗自己。”
“不想承担害死母亲的责任,不想面对你失去了唯一爱着自己的人,于是,你告诉自己,她不爱你,她像是一只蚂蟥一样的吸着你的血,其实,蚂蟥根本就是你自己。”
“不,不是这样的……”
“只要再过半个月,她就能完成这副图,卖了它,换来你的前程,未来,她自己,自然是静静的,安心的离开。”
“是你自己,毁了原本属于你的人生。”
“没有,不是的,不会是这样……”白育木脸色狰狞,不知道带有什么情绪的泪水像是雨点一样的滑落在脸上。
他的皮囊早就被隐藏在下面的丑陋毁了,此刻这幅样子,连一只癞蛤/蟆都不如。
“你是骗我的,你想让我后悔,我才不会后悔,这些都是你编造出来的,都不是真的,不是……”
卫明言挑眉,“没错,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么这些事,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白育木猛地抬起了头。
在英俊道长身后,站着一个女人。
她脸很白,头发枯黄,眼中满是悲伤的看着他。
“小木……”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颤抖着手,恍惚的走了过去,“妈……”
——“小木,吃饭饭,来,妈妈喂你吃饭饭……”
——“我们小木好乖啊,妈妈一教就会,以后啊,小木要做科学家,当工程师,做最厉害的人……”
——“不哭不哭,妈妈在呢,妈妈陪着你,成绩差点没关系,妈妈知道你已经努力了……”
——“你们干什么欺负我家小木!”
——“谁欺负我儿子!我就和谁拼命!”
——“小木,你别去做兼职了,妈妈做绣工可以养活你的……”
——“小木,小木,妈妈渴……”
——“小木……”
白育木的手落在女人的脸颊上,冰冷的,粗糙的。
可,他摸到了。
“妈……”
他喃喃的叫着,泪水一层一层的往下掉。
“我,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
“我好想你,好后悔,我想你……”
女人含着泪,眼中满是苦涩,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妈妈知道,小木是乖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妈……”
他颤抖着,“我知道错了妈,你别走,你陪着我,你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很辛苦……”
“我后悔了,我好后悔,妈……”
“妈,我求你原谅我,我求你……”
女人缓缓摇头,在儿子一瞬间惨白的脸下,温柔道,“妈不怨你。”
白育木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一瞬间,泪如雨下。
“妈……”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卫明言看着这副母子相见的感人画面,轻笑一声,“人有人的规矩,鬼也有鬼的规矩。”
“你知道,为什么这十几年来,白女士都没有轮回吗?”
“因为债。”
“作为亲生儿子,你亲眼看着她死,这就是背了债。
债会让你下半生穷困潦倒,一生都无半分子嗣,就算是死,也要痛苦五年以上,最后,在众人的唾骂中,满身臭味的离开人世。”
在白育木满是血丝的眼下,英俊道长拍了拍手,“那么,为什么你不仅没有过的凄惨,反而还挺风光呢?”
“因为你的母亲,放弃了入轮回的机会。”
“没有执念却不入轮回,就要反复经历死亡的痛苦,一天两次,清晨太阳升起,夜晚日光落下,她被困在窄小的屋内,一次又一次的,在这个连十厘米都没有的水坑里,重复着淹死的过程。”
“而你,还在口口声声,她不爱你。”
卫明言拄着拐杖,唇微微勾起,“我这个人呢,最好心不过,看你有这个误会,就帮你解决了,不用太感激。”
毕竟,他的辛苦,还是要从白育木身上讨回来。
“重复死亡……”
白育木双目无神,喃喃的念着,“重复……死亡……”
被水淹死,一次又一次……
为了他,都是为了他……
——“妈妈的小木啊,要好好长大呀……”
——“妈妈会一直看着我长大吗?”
——“当然了,小木是妈妈最爱的宝贝,妈妈要一直一直帮你,保护你的。”
——“因为妈妈很喜欢小木吗?”
——“是啊,妈妈最喜欢最喜欢小木了,小木是不是也最喜欢妈妈呀?”
——“嗯!小木最喜欢妈妈,小木也要保护妈妈!”
他说,要保护妈妈。
可他,亲手,杀了他的妈妈……
爱他的,疼他的,会保护他的妈妈……
——被他亲手杀了。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还是用着自己的方式,痛苦的守护着他。
十几年都没有再痛过的心,仿佛在这一天要将那些疼痛还回来一般,他按住心脏部位,眼泪滴在了手上。
一滴,一滴,又一滴……
“妈,你去轮回,你别在这里,去轮回啊……”
听着白育木嘶哑的声音,卫明言落在拐杖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笑容更深。
良心,回来了啊。
可是好像,有些晚了呢。
白育木疯狂地祈求着,可她的母亲只是白着脸笑着,抚摸着儿子的脸颊,无声摇头。
“妈,我没关系的,我没事的,只是穷一点而已,你去轮回吧,你好好的好吗?”
“我们说好了,我保护你的……我长大了,我可以保护你,你去轮回,求求你去轮回……”
他跪在地上,哭的满脸是泪的祈求,可总会无条件答应她的母亲,却始终不肯答应。
卫明言磁性声音淡淡缓慢的响起,“她去不了轮回。”
白育木僵住了。
“为什么去不了,为什么,她没有做过坏事的,她没有……”
“一个灵魂,只有一次去轮回的机会,当初她为了你放弃,现在就算想去,也去不了了。”
去不了……
一天两次的死亡,重复,不断……
白育木瘫在了地上,他拼命地爬向了卫明言,抓着他的腿,做着他从前最不屑做的祈求。
“大师,我求求你,你是好人,你让我妈去轮回,我求求你……”
“她,她轮回是不是需要别的?我的命,你看我的命可以拿去吗?我去死,让我妈轮回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大师……”
他不停地磕头,重重的磕着,原本白净的额头很快青紫,红肿,可白育木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一边求着,一边拼命磕头。
女人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眼中又是满足,又是心疼。
“小木,没用的……”
“你好好生活,妈就很开心了……妈知道小木是善良的,你要在外面好好地生活,好好地做一个好人,知道吗……”
看着抓住自己的鞋拼命磕头的男人,卫明言嗤笑一声,“您一直被困在这里,还不知道白育木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吧?”
“需要我,告诉您吗?”
“不要!!!”
白育木抬起了头,狼狈的脸上满是恐慌,“别,别告诉我妈……”
他不想让妈妈知道,他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放心,就算我告诉她,她也待不了多久。”
卫明言缓缓俯下身,目光与面前的男人平视,唇微微勾起,近乎于残忍的道:
“灵魂不是永远不灭的,她被折磨了这么久,就要消散了。”
“你明白灵魂消散的滋味吗?”
“记忆,身体,面貌,都会消失,你母亲将会,彻底离开。”
“因为你。”
“不,不……”白育木心脏疼的几乎要晕过去,但只是听着面前人的话,他就浑身都在因为恐惧而发抖。
“不要,不要让我妈消失……她是个好人,她该轮回,妈,妈……”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爬到了母亲身边,紧紧抱住了她,女人含着笑,像是小时候哄他一样,温柔的拍着他的背。
“小木,妈妈不后悔。”
“不,不,不行,妈你不要走,我替你,我替你走,我替你消失,你别走,妈……”
卫明言冷漠的看向那个痛哭流涕的男人,拐杖落地,发出了重重声响。
“白女士,您该走了。”
白育木手下的冰冷灵魂随着这一句话,一点点的消散。
——“妈!!!”
他跪在了地上,整个人几乎要被痛苦淹没。
“不要,不要,求求你,别丢下我……”
卫明言拄着拐杖,身旁坐着黄犬,眼神淡漠的看向地上仿佛整个人都被抽去了精气神的男人。
最痛苦的不是失去爱你的人。
而是失去,你爱,又愿意替她承受的人。
对于白育木来说,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欠的债,可不光是这一点半点。
“嗷呜!”
黄犬叫了一声,道长缓缓转身,不紧不慢的推开木门,看着上面的指甲印,慢慢扯出了一个笑。
他关上门,来到了一棵柳树下。
“去轮回吧。”
女人迷茫的伸出手看着自己,“一个灵魂,不是只有一次轮回机会吗?”
“你有一个孙子,他愿意把轮回机会让给你。”
“我……孙子?那他怎么办?”
“是啊。”卫明言笑容不变,“已经有了新的人生,自然也就不需要轮回了。”
“小木……”
“快去轮回吧,再拖下去,真的没机会了。”
英俊道长伸出拐杖点了点,女人的灵魂一点点离开,他站在树下,温柔的笑着。
“当然是骗他的。”
“他不是,最喜欢骗人吗?”
“那就试一试,自己也被骗的滋味吧。”
黄犬仰头看向男人,摇着尾巴叫了一声,“嗷汪!”
卫明言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声音温和,“这是善意的谎言,对吗?”
“汪汪汪!”
“虽然听不懂,但我知道你在夸我。”
卫明言满意的站在柳树下点了点头。
今天的他,还是这么善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