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虎成的大名在卫氏族谱上面去除了。
一开始那几个老头还有些畏惧发了迹的他翻脸, 但见自始至终,那穿着白色英勇铠甲的俊美男人都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动作,一直被村中人捧着的心便又高高竖了起来。
看着卫虎成的名字划去,一名族老突然开口,“族长,光只是这样还不够妥善啊。”
“是啊,卫虎成先辈都入我宗祠,若是事发,还不是要连累我们。”
“为了整个卫氏,族长应该将卫虎成所有先辈迁出才可。”
卫明言往后一趟,脸上露出了几分嗤笑来,“我没意见。”
“只是各位族老,以后可别后悔才是。”
族长动作顿了顿,望向始终笑着怡然自得的卫明言, “虎成,你若是现在就肯向朝廷低头,你的祖辈香火,我们可帮你承担。”
他到底还是不想做的这么绝, 当然, 族长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虽然卫虎成是个乱臣贼子, 但他一回村, 卫氏便急慌慌将卫虎成这一支驱逐,朝廷倒是满意了, 以后他人还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呢。
“族长,当初我们村征兵时,您也是这样对要去当兵的人说的。”
“这怎么等我回来,我母亲田地被占,姐姐被无故休妻,也没见族长替她们做一会主呢?”
“今日,若是你们不做的这么绝,依旧供奉我父辈香火,我便在这里保证,日后我大事成了,整个卫氏飞黄腾达。”
“用不着!”
其中一名族老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般冷着脸站了起来,“你这是谋逆大罪,真该捆了你送去官府……”
他不能不冷脸,因为这要侵吞卫母田地的,便是他的亲儿子。
至于他本人有没有在其中出谋划策,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老三!”
族长呵斥住了他。
当他没想过要困了卫虎成去官府吗?只是现在外面那一列列的叛军还站着,说出这番话,万一激怒了卫虎成……
“三叔公,你知不知道蹬鼻子上脸这五个字怎么写?”
卫明言直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也染上了几分怒意,“今天你们将我驱逐出卫氏,日后这江山!卫氏子弟别想沾染上半分!”
“来人。”
身材高壮的莫大领了人进来,这群精兵全是卫明言的心腹,个个手上见过血,站在外面又将他们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此刻看向这些敢对大人不敬的族老们,每一个眼中都是杀意。
刚刚才硬气起来的族老吓了一跳,脸上立刻就露出了几分软弱来,拄着拐杖往后面躲,“你,你们想干什么。”
莫大阴森森的盯着他,见他吓成了这副样子,双拳紧了紧,只等着大人一声令下,就冲上去将这些胆敢欺辱大人的老头砸个稀巴烂。
“去将我祖辈牌位带下来,族长,便要劳烦您找出来了。”
卫明言看也不看吓的脸色发白的族老,只是望向族长,淡声道,“从今天开始,我这个乱臣贼子,和卫家村再没有半分关系。”
“族长满意了吗?”
族长脸色青青白白,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等到看着那群穿着精良的卫兵们将牌位小心抱了下来,卫明言要出去了,族长心里不知为何一紧,下意识叫了一声,“虎成……”
“卫族长。”
卫明言转了头,不再是刚才那般尊敬,神情冷若寒霜,就连声音都冷硬了下来,“本官早就改了名,现在,该是叫卫明言了。”
“走。”
看着那一群人坐上马走远,一路上带起阵阵尘土,刚才那个跟卫明言呛声的族老不甘的问道,“族长,何必要给他好脸色,他敢行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难道还不准我们为了保住卫氏除族吗!”
族长阴沉了脸,盯着这群人的背影,将心中的不安落下,“没错,是我想多了。”
“一条虫,居然妄想成龙,痴心妄想!”
几名族老也笑了起来。
“族长说的是,我们快些将卫虎成除族的消息往外散一散,免得日后朝廷怪罪下来,牵连到我们卫氏。”
他们生怕这次会牵连到自己,出了宗祠便叫来了子孙。
告诉他们大逆不道做下谋反大罪的卫虎成已经被除宗,从此卫虎成和他们卫氏半点关系也没有。
村人年纪大的当初没少欺负卫母,年轻一点的又都是从小儿便开始嘲讽卫家姐弟,卫虎成得了好,他们便不好,卫虎成不好,他们这心里便爽利起来了。
消息传得很快,伴随着云州被叛军拿下的消息,一道传入了皇城中。
皇帝倒是没有牵连卫家的意思,毕竟在卫明言一连拿下了两座城池,并且还有着继续往前打的意思的情况下,有人站出来替他宣布这是个乱臣贼子,那是再好不过了。
看看,连宗族都不要的人,岂不是受天下人嗤笑。
晋国宗族为大,被驱逐出宗祠的人,一定是犯下了大错。
没了宗族,日后死了,连香火供奉都没有,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不出一个月,卫明言谋反,宗族与他断绝关系,亲姐姐因此被丈夫休弃的事,便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而此时,他已经打到了卫城。
众所周知,卫城是赵将军把守,赵将军现在是晋国第一大将,这七年,老将军去后,一直都是他在与敌国对战,出生入死多次,才保住了这江山。
赵将军手下的兵,各个都是骁勇抗战的英勇汉子,世人都道,这叛贼对上了卫城,必要败了。
卫家村的族老们兴奋不已,恨不得给祖宗上柱香,让祖宗保佑,除了这大逆不道的叛贼。
苗城的百姓们已经尝到了被卫明言管理的甜头,这段时日,吃饱穿暖,城中日日夜夜巡逻的官府不再如往常一般欺辱他们,有时候见到老翁背着重的东西,那原本该高高在上的官兵还会上去搭把手,帮着送到家中。
老翁诚惶诚恐的要送上铜板,又被官兵推了回去,直说卫大人立了规矩,他们这些官府的人不得收百姓财物,否则就要丢了头上这顶帽子。
官府对着平民态度好,却对那些坑蒙拐骗的恶人打起了百分精神,现在苗城虽然还达不到夜不闭户,但百姓们遇到难事找官府已经在这短短的时日里形成了习惯。
曾经到了街上几乎人人畏惧穿着衙役衣服的人,到了现在,那些曾经被帮助过的,对官府感激的卖菜郎还要赶着来送菜给这些庇佑他们的衙役们,虽然他们不能收,但看着百姓们这副信任又感激的模样,在场的哪个衙役心里不舒坦。
往日衙役到了哪里,哪里的年轻姑娘便要赶紧躲藏起来,生怕被那些衙役看上后强娶了去,现在却与往日完全相反,那些年轻女子看到这些行善除恶,又身形板直的衙役们,个个都是眼带仰慕,直恨不得自己也能嫁一个这样的大英雄才好。
原本刚刚掌权还有几分其他心思的衙役被百姓们这样仰慕的信任对待着,飘起来的心便又沉了下去。
虽然他们可能赚的钱没有上一任衙役多,但卫大人说了,每个月都会评选出最好的三位衙役给与奖励,再加上衙门每个月都给的餐补,他们除了原本得的银两,自己吃的肚子溜圆还能带给家人,这日子多美。
往日那户人家有人当了衙役,那家的亲人便会被躲着走,生怕他们告密去,可轮到了他们,家中娘亲,娘子,甚至是孩儿在外都是挺胸抬头的。
越来越多的没来得及加入卫家军的汉子去了官府想要当衙役,一轮比试下来,只有最好的才能被选中,守护着苗城平安。
苗城百姓被衙役庇护着,那些恶人再无作恶机会,百姓们只要劳作,得来的银两便是自己的,官府又请来了先生办了学堂,入学甚至不要花钱。
只要买了需要学的书,便可以入学,每日正午,学堂甚至还会发送给孩子们食物。
虽然只有一餐,但这对于很多生活拮据的孩子来说,简直是救命一般。
百姓们不再饿肚子,不再担忧哪一天睡着睡着觉贼人便会破门而入,孩子们也可以入学堂,这样的日子,让很多人半夜猛然惊醒后第一件事便是掐自己一把,觉到疼后连忙去问身边躺着的人。
问卫大人这样的好人是不是她梦出来的。
身边汉子也习惯的答了句不是,继续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如果说在卫明言刚刚圈了苗城时,还有一些百姓觉得他是谋朝篡位,那么在经历了被卫明言管辖后的好处后,几乎所有百姓都真心实意的爱戴起了新主。
知道大人要攻打卫城,苗城的百姓们看着自家男人上了战场,自己则是在家中烧香拜佛。
一拜家人平安,二拜大人打下卫城,三拜这样的好日子,可以一天天的持续下去。
苗城军围了卫城,一直都在与卫城军对峙,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卫明言还没有发起进攻,但就苗城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连弩和攻城用的器具,他不进攻,卫城也不好主动出击。
两边僵持到了三天左右,卫城中的百姓逐渐不安起来。
虽然听说苗城军所到之处并不会动百姓分毫,云州城被攻下,当天便城门大开,任由百姓进出,也不会觊觎百姓财物。
但到底只是道听途说,现在这世道,谁又愿意将性命交到别人手上去呢。
第三天,就在卫城百姓们不安的想着那苗城军是不是打算将他们一城人活活困死在这里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如同雷鸣一般的声音。
战战兢兢躲在家中的百姓们连忙缩成了一团,有老人的,就护着老人,有孩子的,则是像是母鸡一般,将自己的孩儿藏在了怀中。
女人躲在男人后面,一家之主拿出了家中能够充作武器的东西,警惕的望着房门。
“天威年,先帝崩——”
这像是出现在高空中的声音吓了所有人一跳,还以为敌人打到了家里来,纷纷乱作一团。
“将军。”
长了一圈胡子的壮汉拧着眉望向了天上的物件,以他的眼里,自然可以看到,那里正有一个穿着苗城盔甲的男人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在大声喊着。
说来也怪,明明他离的他们这么远,可那声音却真真切切传到了他们身边。
壮汉问,“我们要不要将他打下来?”
“不用。”
中年人也在望着那个方向,眼神有些恍惚,“先听听,看他说了些什么。”
“先帝走前,留下八位忠臣辅佐新主——”
“三位文臣,三位武臣,两位太傅——”
“新帝继位,改为天顺,天顺一年,新帝继位不足一个月,两位文臣先后去世,两位武臣也战死沙场——”
“之后,剩下两位大臣气死金銮殿。”
“这两位大臣的死因天顺帝瞒着,可前面那四位老大人的死因可瞒不住!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是被国舅爷毒害!”
“可怜几位大人尸骨未寒,家中原本在朝廷担任重则的二郎们便被赶去了边塞之地,三年内,死的一个不剩!”
“外戚当政,皇帝昏庸,忠臣被害,贪官当道,诸位兵将,百姓,好好想一想,这样的皇帝,到底值不值得尽忠!”
底下没有得到命令站着不动的将士们握紧了手中刀。
他们也不是傻得,与外面那群人对峙了这么久,自然看得清两方差距。
苗城军吃饱穿暖,风吹来的时候,甚至还带来了肉香,而他们呢?
明明都是一样的,甚至他们比起外面的苗成军还要更加正统,可这身上穿的衣物薄薄的一层,别说抵御敌军的伤害了,连寒风都抵抗不了。
就这身衣物,还是朝廷发的。
每日吃的东西就更别提了,半个月不见一次肉腥,都是上阵杀敌的,说不定哪次上了战场便再也回不来了,要说死之前半个月没吃上一顿肉,就算是下了阴曹地府心里都不平。
其实他们也知道自己比起其他几个军的人好多了,至少他们的军饷赵将军一点都没克扣的发给了他们,可不像是其他军,上司层层克扣下来,到了自己手上,只剩下一个底了。
可这年头就是这样,当兵的别看干的是杀人的活,每一个入了军队这命就不再是自己的命了,碰上个好点的统帅,就如同他们赵将军这样,虽然也是受着冷,挨着冻的,但至少钱还是自己的,和其他人对比起来,这心里也畅快点。
但这三天,和他们对比的却是苗城军。
他们在这边冷的浑身发僵,那边穿的却是实打实的厚棉衣,外面还罩着一层盔衣,他们能一人分到一碗粥便欢天喜地,那边却是每人手上都有一个鸡蛋。
卫城站在城墙上的兵往下望被那苗城人看到了,还炫耀一般的故意将鸡蛋抛的高高的,这时候肉香再顺着那风飘进鼻尖,心中的艳羡就别提了。
三天来,不少卫城军都在心里头嘀咕。
他们好歹也是正统的晋国兵,怎么吃穿连个叛贼军都比不上了呢。
苗城大营里,莫大大笑着从外面进了帐子,“大人,您这招真奏效,我听探子说,守门的卫城兵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卫明言望着面前沙盘,露出了个笑来,“放进城里的喊话人,好好回来了吗?”
“回来了,那小子吓得一身冷汗,眼睛还贼亮呢。”
“记得将说好的五十两给他,既然他都回来了,这钱,还是让他自己带给家人。”
“是,大人!”
卫明言微微垂眼,正注视着沙盘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时候,候二大步走了进来。
他行了个礼,脸上还有着几道血痕,却像是不知道疼一般,恭敬道,“大人,赵夫人及赵将军的一双儿女都回来了。”
“好。”
站在沙盘前的男人抬眸笑了,“候二,记你一个大功,事成之后,自己提要求。”
说着,卫明言伸出手,修长指尖夹起了代表苗城军的小旗子,落在了卫城里。
三天后
京城,放榜之日
江才挤在了人群中,艰难的想要去看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他是从下往上看的,不多时,便真的看到了自己的名号在上面。
江才眼睁大,“中了!!!中了!!!我中了!!”
以后,他们江家,终于可以彻底换头换脸了!
想到那个原本还有几分美貌,才被她娶了来的女人,江才脸上狂喜的同时又有些狰狞。
从此,他便可以踏入朝堂,官宦之家。
等到那卫虎成被杀了头,卫青娘也要被牵连着死的时候,他这个做过她夫君的,定会在她死前探望,好好羞辱一番。
皇道上,一匹快马入了城。
赵将军带着自己的几万大军,并卫城,入了那卫明言的账下。
他们整合完,便要向京城打来了。
正与贵妃一同享乐的帝王被太后一巴掌打醒,他捂着脸懵了半响,才想起来派人去赵将军家中。
可已经迟了。
那原本被好好看守着的赵府,早就人去楼空了。
逆贼卫明言的名号,彻底响彻了整个京城。
纪家
纪夏婉坐在铜镜前,手轻轻落在了微微凸起的小腹上,卿子茹端着食盒进了屋,小心将还有些烫意的保胎汤端了出来,递到了她面前。
“小姐,喝汤吧,小心烫。”
纪夏婉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没有接过药碗,她转过了脸,一双眼微微红着,望向了身侧的人,“子茹,是他派你来的。”
她这话,用的是肯定句。
卿子茹神情一怔,端着药的手还是稳稳的,她没有回答,可脸上的神情已经给了纪夏婉答案。
坐在铜镜前的少女脸上露出来了个似是恍然,又似是苦意的笑来,手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轻声道,“我问了厨房的人,之所以每天能吃上热菜热汤,都是你使了银两,他们还以为是我授意,可其实这些,都是你用自己的银两做的。”
“还有这汤。”
纪夏婉瞥了眼卿子茹手中还冒着热气药,“母亲怀夏英时,我已经记事了。”
“小姐,您不要怪大人。”
卿子茹将保胎汤放在了桌旁,跪在了地上,“大人也怕自己这次谋事不成,反而连累了您。”
纪夏婉问,“若是他败了,你们会怎么做。”
卿子茹迟疑了一会,还是答道,“纪大人会意外身亡,纪夫人也会得了急病去世,大人留下的黄金会被夏英少爷意外发现,我们这些人,除了我,其他人都会藏在暗处,终生保护小姐。”
“那他呢?”
“大人的母亲与姐姐侄女也已经安置妥当,若是事败,立刻由密道送入……”
“我问你他自己呢!”
纪夏婉重重拍了桌子,声音说是怒意,不如说是在哽咽,“他有没有说过,若是我怀了身孕呢?”
卿子茹死死低下了头,“大人提起过,您还未嫁人,若是,若是他败了……这孩子不能留下……”
纪夏婉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腹部。
最终,那双白皙的纤长指尖,轻轻颤动着,端起了桌上的保胎汤。
才十八岁的少女闭了眼,眼泪随着她一口口咽下汤而落下,滴在碗中,仿佛也带上了几分苦意。
喝完,她平静的道,“将夏英送走吧。”
“小姐!”
纪夏婉苦笑一声,重新将手覆在了腹部,微微低下头,目光柔和的望向了自己孩子所在的部位,
“我舍不下这孩子,既然他也算是对我们母子重情重义。”
“若是事败,大不了一起走,反正我在这世间,除了夏英,也没什么指望了。”
“既然夏英已经被他安顿好了,陪他一起去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