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早就将自己的房门反锁, 以免有人突然进来。
她已经许久没碰过枪了, 将手枪握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找到手感,方才将它重新装回到盒子里。
把这个盒子放回到原处收好, 衡玉坐到柔软的床边, 摊开那张绘有手枪图纸的纸张放在眼前, 视线落到虚空, 思索着要怎么处理这张图纸。
如今这个时候,有政府军,各地也不断有军阀在冒头, 除了手枪, 她还能画出其他先进武器的图纸,所以衡玉主要是在考虑日后这些图纸她要给谁。
给政府军,又或者是军阀,还是……把武器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原身对于政治并不敏感, 这也有谢父、顾世哲一直不让她接触政治的原因在,但她想要好好判断清楚局势, 自然要找个机会好好把这个时代的情况了解清楚方才能走好下一步。
心中对后面的事情有了安排, 衡玉看了眼怀表,发现也差不多到饭点了,干脆就下了楼。
此时顾世哲还没有回来。
陈嫂在下人中地位很高, 相当于是谢宅的半个管家。她看到衡玉出来了, 上前告知她刚刚顾世哲打了电话回来,说他现在还在外交馆整理东西,今天要迟些才能回家, 让衡玉自己先用晚饭。
衡玉现在倒也还不饿,听完陈嫂的话后干脆就让下人先不急着摆菜,她走到客厅沙发边上坐下,从一旁的报架上把今天的报纸取下来翻看,一边了解如今国家的形式,一边等着顾世哲回来。
顾世哲回到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他走进来,看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回来的衡玉,对她道:“下回别等我了,有时候太忙了可能就在外交馆那边吃了,如果被你爹知道因为我的原因你没有按时吃饭,你爹肯定要怪我的。”
衡玉笑笑,没回他。她起身往餐桌走去,余光一直打量着顾世哲的脸。
虽然顾世哲掩饰得很好,但衡玉还是能看出他脸上的喜色。
不过顾世哲激动归激动,关于政事他一向不会和衡玉提,自然也不会和衡玉去分享他激动的原因。
谢家吃饭的时候一向安静,饭桌上的菜已经重新热过,两人用过晚饭顾世哲就去了书房。
衡玉则让下人帮自己抱了一沓以前的报纸上楼。
她一个晚上都是在翻阅报纸中度过,等夜深了困意涌上来她才熄了灯去休息。
顾世哲就这样早出晚归了好几天,这一天早上,衡玉下楼时,顾世哲已经穿戴整齐,西装革履,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手里还提着一个行李箱子,一副要出院门的打扮。
见到衡玉从楼梯走下来,顾世哲理了理衣领,仔细叮嘱衡玉,“我要出趟外差去国外,估计要花上两个月时间才能回来。最近外面不太平,每天早上李叔会送你去上课,上完课你就马上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我和你爹最近都不在,真的出了什么事就麻烦了。”
对于顾世哲的叮嘱,她自然是乖乖答应下来。
至于会不会阳奉阴违嘛,这是肯定会的。
“小舅,你今天这一身真精神。”衡玉夸道。
顾世哲相貌俊秀,气质温和,一副彬彬有礼的文人模样,十分能搏得人好感。他平常更喜欢穿休闲装,即使是去工作,也没有像今天一样正式。
手腕佩戴有名贵的手表,头发抹有东西定型,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喜意,让人看去就会忍不住被他所感染,眉眼柔和下来。
“你小舅我什么时候不精神了。”顾世哲今天心情好,也陪着她开起玩笑来。
衡玉笑笑就把这个问题搁在一边了,她脸上神色变得正经起来,“此去路遥,还望小舅珍重。”
和衡玉道完别后,顾世哲就要出门了,他要和外交馆的人一起坐船离开这里,前去国外谈判。众人汇合碰面的时间已经定好了,他再不出门估计就要晚了。
衡玉还没用早餐,加上时间还早,自然不急。
衡玉站在门里面看顾世哲,顾世哲提着箱子转身离开,她突然出声喊住了他。
顾世哲这般意气风发前去国外进行谈判,衡玉本不想泼他冷水,可看着他这般兴奋,心底的不安也在一点点升起来。
她与转过身的顾世哲对视,“小舅,我曾经看到过一句话。”
顾世哲脸上露出询问之色。
“弱国无公义,弱国无外交。”
她的声音极轻,顾世哲却觉得心口像是被人重重击了一拳,脑袋一瞬间有些发懵。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是抬起还空闲着的那只手,狠狠抹了把脸,什么都没说,和衡玉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衡玉靠着门口目送顾世哲,直到小轿车缓缓驶离她的视线,她才转身回了客厅,慢慢吃着她的早点。
顾世哲离开之后,衡玉的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白天就去培德女中上学,晚上回到谢宅用过晚饭后就呆在房间里翻看报纸。
若是以往,她这么明目张胆去了解时事,谢父和顾世哲都会阻止她,但如今谢父还在外省商谈生意,前段时间回来家里呆了没两天,又因为一批货物的事情而赶往其他省了。而顾世哲现在也还在海外谈判,根本管不到他。
谢宅里因为有个外交官,所以订购的报纸还有租界那边出版的关于其他国家的报纸。
这一天,衡玉把近段时间的所有租界那边的报纸都看完,才知道顾世哲这一次是因为什么原因谈判。
如此相似的时代背景,如此相似的国家实力,但以顾世哲的气节,最后的结果会是怎么样呢?
她走到窗边,把房间里的帘子全都拉开,迎着初冬的暖阳,感受着这寒冷天气里的温暖,如此想到。
距离顾世哲前去海外已经快过去两个月时间了,衡玉这一段时间一直没有闲着,她用两个月的时间把自己想要了解的所有东西都摸清了。
这一天,李叔开车接她去上学,衡玉已经熟悉了这条街道,没有再打量,闭目养神,脑海里不断把这段时间看过的消息勾连在一起。
卖报的男孩子飞快奔跑在街头小巷,嘴里不断大喊着“大新闻大新闻,外交馆顾世哲作为我国代表前去参与谈判,结果政府罗列的条款上的内容基本都没能谈拢。”
熟悉的名字让衡玉猛地睁开眼。
“停车。”她出声道。
李叔早就听到那个卖报童的嚷嚷了,一听衡玉这话,连忙把车靠边停了,有些紧张地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虚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小姐还是像以前那样,对下人态度很好,性子也温柔,但和她相处的时候,她带给人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了。就像现在,衡玉明明只是淡淡说了句话,他却觉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小姐,我下去买吧。”李叔显然知道衡玉让他停车的用意。
衡玉已经推开了车门,迈步走了下去,用实际行动拒绝了李叔的提议。
天上淋淋淅淅下起了小雨,李叔连忙下车,取了出门前放在车上的油纸伞,一路撑着伞给衡玉挡雨。
卖报的小男孩看起来只有八九岁大小,身高不高,有些瘦小,但他做这一行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于哪些人会买报纸判断得一清二楚。
他一看到衡玉两人,立马跑了过来,“这位小姐,您要来一份报纸吗?”
衡玉点头,接了卖报童递过来的报纸,李叔付了钱给卖报童。
等卖报童又重新去其它地方吆喝卖他的报纸,衡玉脸上神色方才冷下来。
她手里这一份报纸,头版头条上面刊印着一行大字,“顾世哲”三个字分外显眼。
衡玉重新回了车里,让李叔开车去培德女中,然后打发李叔去给她请假,她自己则在车里把这则新闻从头到尾看完了。
现在这个时间点,顾世哲参加的会议就与她记忆中的巴黎和会很相像。
华夏身为战胜国一方,顾世哲满怀期待前去参加这一次战胜国会议,政府这一边在派使团前去谈判前,给他罗列了很多有利于国家的条款,希望顾世哲能够争取将这些条款都谈拢下来,而顾世哲也怀着这种美好的想法,信心满满前去参与这一次会议。
但最后,政府这边罗列下来的条款他几乎都没能争取下来,争取下来的那几条都很无关痛痒。
虽然没有像巴黎和会一样反倒签署了丧权辱国的条款,但这样的结果,也很难让人接受。
不管是一直密切关注这件事的国人,还是拟定这些条款的政府,甚至连身为谈判官的顾世哲自己都很难接受这个结果。
衡玉闭上眼睛,身子往车背靠。
她的小舅,那么骄傲充满气节的一个人,当其他大国以一种非常桀骜的姿态,明明白白用行动用态度向他诠释着那一句“弱国无公义,弱国无外交”的时候,他又会有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