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你背过元素周期表么?”
“我们试验班的人从来不跟没文化的傻逼谈恋爱。”
“你猜一下第51号元素是什么?”
“傻逼。”
……
莳音是在摔倒的时候故意按的开关。
本来只是想对外界求救并借此教训一下这个动手动脚还满口脏话的流氓智障。
——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肯定是为了教训这个智障。
都说了她本身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儿姑娘。
如果真的有人惹怒她的话,她的报复会比任何人都狠。
结果没想到广播刚开裴时桤就忽然从天而降。
伴随着噼里啪啦一阵响男生的一系列著名言论也通过广播传遍了整个校园。
整个校园寂静了一下,而后轰的炸开。
周围几乎已经没有在学习听课的学生了,很多正在讲课的老师也忽然卡壳指着黑板半天说不出话来。
“哇靠,广播室咋了?在放电视剧么?”
“你有毒吧,哪部电视剧里刚好有个王宇跟裴时桤的明显就是解决‘私事’的时候不小心开了广播啊!”
“打起来了吗打起来了吗?王宇又是哪个?敢跟裴时桤杠上牛逼啊!”
“不过王宇是在跟谁说话?干嘛要说自己有钱?还有什么倒贴的,你听清楚了吗?”
“没那阵杂音太多了。我只知道他跟我十七哥挑事他完了。”
……
广播覆盖的范围太广了。
不管是教学楼实验楼行政楼,操场……总之,男生那声轻蔑的“傻逼”瞬间就传遍几十万平方米的土地。
每个教室都沸腾成了一锅热粥,甚至连很多年轻的老师们,都默默放下了手里的教案,试图从自己的学生们嘴里了解一下其中的八卦。
虽然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十分钟,校领导都赶到了广播室关掉广播了,还是没有人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这在一中的历史上,也算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最起码,好多年过去,曾经的当事人都已经结婚生子,还是有一中的孩子以炫耀的语气这样跟其他学校的朋友分享:
“裴时桤你们都知道吧?他是大我十届的学长,想当年,在他念书的时候,他就很不一般。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在广播室里,为了一个美貌如花的姑娘……”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刻,不一般的裴时桤正拉着自己的姑娘往食堂走。
“喂,那个,我们不回教室么?”
“还十五分钟就放学了。”
少年看了眼表,懒洋洋地拉着她继续走,
“食堂肯定烧好饭了,先去吃饭。”
“……王宇是个特别要面子,特别记仇,尤其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
他嗤笑了一声。
“他跟我用暴力?那我可真是高兴了。”
“他虽然可能打不过你,但他是混社会的那种人,就是……你懂吧?”
“嗯哼。现在在胳膊上纹个龙的都是社会人了,社会不要太多人。”
“……之前,汪一游就是跟他有了摩擦,他在校外直接叫了一帮人。后来,汪一游在医院住了整整两个多月,但是他除了赔点钱,一点事都没有。”
“所以呢?”
“我们校长的妻子在王宇他妈妈开的公司上班,王宇他爸爸是市教育局的副局长,王宇他舅舅……”
“停。”
男生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别给我念家谱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无所谓了,反正小爷还没成年。”
“这跟你成不成年又有什么关系?王宇他也没成年啊。”
莳音整个心思都在打击报复这件事上,不知不觉就被他带进了食堂里。
少年点着菜,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她,
“我们家有个规矩,在成年前,学习打架父母不帮腔,但如果对方把长辈抬出来的话,小爷也不是没有爹。”
他偏过头,
“伸手。”
女生不明所以地伸出一只手。
“两只。”
“……”
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餐盘被放倒了手上。
总共就四格的餐盘,也不知道阿姨是怎么打的,居然盛了整整六个菜。
裴十七像嘱咐幼稚园小朋友一样嘱咐她,
“喏,拿好了,千万别摔了,快去找个位置吃吧。”
……既然再聊也聊不出什么,莳音只好认命地端着餐盘往座位区走。
结果因为光注意盘里的菜洒没洒,一时就没来得及顾脚下,忽然踩到什么东西,整个人一歪——
噼里啪啦。
餐盘就摔在了地上,菜洒了一地,汤汁还溅到鞋子裤脚上。
一片狼藉。
女生站在原地愣了愣,而后蹲下身,想要去把餐盘捡起来。
“你别动——”
手腕被捉住,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带几分无奈,
“莳小音你是不是傻,还真打算用手捡不成。”
“我……”
“你呆着别动,我去叫保洁阿姨过来弄,记住,千万别乱动啊。”
脚步声很快就传远了。
此刻还没放学,食堂里一个学生都没有,只有窗口后站着聊天的大妈,和推着一个小车放餐具的老爷爷,老爷爷看了地上的狼藉一眼,又慢吞吞地走开。
还算安静。
于是男生的声音在远处也可以零零碎碎地传进耳朵里。
“阿姨……摔了……饭菜……扫一下……谢谢……”
莳音低着头,看自己脚边的罪魁祸首——一个被踩歪了的勺子。
她想伸手捡起来,手指头却刚好擦过鞋侧,传来不正常的疼痛。
翻过手一看,才发现右手无名指的指甲盖旁边出现了倒刺。
一条细小的皮翘在空中,乍一看特显别扭,让人难受。
但是手头边又没有指甲剪。
于是莳音心一狠,直接把那条倒刺给撕了下来。
角质与指甲剥离的声音轻的近乎听不见,不过不知道是倒刺太厚还是莳音撕拉的太狠,指甲边直接出现一个小小的血洞。
都不用碰它,就能感受到比刚才更剧烈的疼。
溃疡。倒刺。鼻塞。
真是生活中最常见又最让人感到烦躁的三种疼痛。
温温吞吞,如鲠在喉,疼也疼的不痛快。
女生用力压了压那处伤口,仿佛自虐一般,感受着指甲周缘一钻一钻的疼。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个可以委屈脆弱的理由。
……
裴十七领着保洁的阿姨来到案发地点时,就看见依旧蹲在地上的小姑娘。
就这样乖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动也不动,仿佛被施了什么定身咒。
他哭笑不得地弯腰敲了敲她的脑袋,
“小红帽,你蹲这干嘛呢?”
女生迟缓地抬起头,有些茫然,
“不是你叫我不要动的么。”
……
“啊。”
他再一次揉了揉眉心,
“莳音,你以后千万不要一个人出门,真的,我就没见过比你还笨的小孩儿。”
然后提着她站了起来,转过头,态度居然难得的礼貌,
“阿姨,那就麻烦您了。”
保洁阿姨拿着簸箕和拖把在一旁收拾饭菜,一边笑着摆手,
“没事没事,经常有同学会把饭菜弄掉喽,一下都弄好了,你们去吃饭吧。”
裴十七又去窗口点了两盘菜,这回没让莳音拿了,一手端着一个,稳稳当当地放到了餐桌上。
顺便还吊儿郎当地摇头嘲笑道,
“平地都能摔,小红帽,你该去检查检查自己的小脑了。”
女生没说话,大概也是心虚吧,低头默默地扒着饭菜。
“小红帽你是怎样?番茄炒蛋吃番茄,豆角炒肉吃豆角,这么挑食难怪长不高!”
莳音没忍住,
“我也不算矮吧?脱了鞋也有一米六八呢。”
“哦,那你可真高。”
对方懒洋洋的嗓音生动形象地表达了内心的嘲笑。
“……”
“我跟你说,下次要是知道自己打不过人家,就要知道逃,别傻愣愣地站在那任人摆布。”
“……”
“还有啊,那人渣一看就不是个好人,说的一堆狗屁废话,你还乖乖站在那儿听,你是不是傻?”
“……”
“就算逃不掉,也要懂得喊。喊一声救命,难道还会没有人来救你不成?莳小音我告诉你……喂喂,你你你别哭啊,我就随口一说,你哭什么……”
裴十七手足无措地放下筷子。
就看见对面坐着的姑娘,低着头默默扒饭,几乎要把脑袋埋进餐盘里,但是眼泪却一滴一滴掉进白米饭里。
这么近的距离,看的一清二楚。
甚至能听清她抑制不住的抽泣声。
“我开玩笑的,人不可貌相,那个傻逼长的人模狗样的,谁知道他思想那么龌蹉,换做是我,我也反应不过来。你看,你当机立断就开了广播,多聪明啊!我肯定就想不到……你别哭了成不?要不然,我帮你揍他一顿?或者你想怎么样,你说一句,我……”
“没、没事。”
女生抹干净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努力维持的语调里也带着断断续续的哭腔,
“我就是……指甲长倒刺了,疼……跟王宇没关系……你别、暂时先别……别跟我说话……”
少年一怔,看向她握着筷子的右手。
紧紧攥着的无名指指甲盖边缘,确实有隐隐的血迹。
莳音一直没抬头。
就这么撑着筷子,垂着眼眸,一滴一滴自顾自落着眼泪。
连肩膀都在轻颤。
裴十七见过很多人哭。
却一直没见过莳音这样的哭法。
仿佛铺天盖地,撕心裂肺。
又好像默默无言,拼命压抑。
看着她的眼泪断断续续掉进百米饭里,然后再一口一口吃掉。
把所有的悲伤都重新藏回自己的胃里,自己消化。
“你别……别管我……别跟我说话……”
——一直在重复这样的话。
泣不成声。
男生蹙眉看了她一会儿,最后似有所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还把她垂到身前的长马尾拨到肩后。
语气又轻又郑重,
“小红帽啊……”
他顿了顿,
“其实你的剧本写的超级好,我说真的。”
……
其实他真的不懂。
不是因为剧本。
一点儿都不是因为剧本。
心底里没由来的,巨大的悲伤,压根就不是因为那个辛辛苦苦写出来最后却被枪决的剧本。
他无辜地承受了自己所有的怒火。
到最后也没明白自己究竟在哭什么。
但是最起码,他敏锐又懵懂地意识到了,这些眼泪不是因为“指甲长倒刺”,也不是因为广播室的荒唐事件而流。
他不完全懂你。
但他又不是完全不懂你。
了解的程度,刚好能够让你奇妙地停住眼泪。
莳音停下扒饭的动作,抬起一双泪眼。
——这样,应该也算是特殊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