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市场, 真是轻舟熟路。
一路上两人笑语嫣嫣, 再没一点离愁别绪,还有小麦这个逗人的小家伙在一边助兴, 就算是何田有点做贼心虚,但是团队气氛还是活跃欢乐。
到了码头岸边,再次排队拿牌子, 登记, 因为他们这次没有貂皮要卖,被那个小官鄙视地挥手发到一边,上岸后, 更没人搭理,只跟着来买东西的人流就行了。
易弦默默观察,并没发现巡逻的士兵比之前更紧张,反而因为快要离开了, 现出些懒散的劲儿。
他猜着,有刁民打晕士兵、偷走马达的事儿,是商人和管事的人私下解决了。
要知道, 商队来这里是为了求财,如果管事的因此加强戒备, 甚至搞个搜查,加强盘问, 很可能,山民们受了惊,买了必要的盐铁等物就赶快走了, 谁还会买酒买娱乐服务呀?
商队负责赔偿,管事儿的趁机发一注小财,大家皆大欢喜。
本来何田还有些不安,易弦把这道理跟她一讲,她彻底放下心了,喜气洋洋地开始逛街了。
不管是什么年代,女性的购物欲都是蓬勃旺盛的。说她们是推动经济发展科学进步的最大助力毫不为过。
女人的钱也很好赚。
何田很快发现了几家专卖女性商品的店铺,从成衣到布匹,从洗发用品到美容脂粉,再到什么彩色玻璃珠子做的耳坠项链,缎子做的发带,琳琅满目。还有卖可重复使用的超强吸水卫生巾的。
这种卫生巾在易弦看来像一个小小的马鞍,两侧钉着按扣,中间是可拆卸的一条长方形棉布。
他想了想才明白这东西怎么用的,顿时脸红耳赤,转过头假装看墙上挂的那些项链饰物。
何田对这个发明十分感兴趣,仔细问了店主这东西怎么用,又接过一件样品摸了摸,布料是十分柔软的棉布。
店主是个三十几岁的女人,看到聚来的年轻姑娘小媳妇多了,就拿一个玻璃杯展示,“大家看,这种布条的吸水力有多强!”
那条长方形布片浸入杯中,很快把小半杯水吸走了。
“量多的日子每两小时一换,量小的日子可以坚持五个小时!”店主又用填着棉花絮和草木灰的普通“卫生巾”进行对比,“传统材料吸水力差,还会倒流,黏黏糊糊,多难受啊!要换一次也麻烦。冬天的时候尤其难受!再看我们的新产品,只要更换这块棉片就行了!清洗也容易!”
“一件配有三个棉片,买上两件,就够了!”
“现在的城市姑娘们也是用这个!”
店主口灿莲花,哄得大姑娘小媳妇们纷纷解囊。
何田拉拉易弦,“你……需不需要?”
易弦只想掩面逃出去,摇摇头,“我在隔壁店等你。”
何田去年冬天来月事的时候问过易弦需不需要,奶奶早就绝经了,家里只有她用这些卫生用品,总不能让易弦用她用过的,她可以再做些新的。
当时易弦也是这种反应。
不过那时候冰天雪地,没法往门外跑,易弦只是垂着头,摇摇头,小声说,“我……我还没有呢。”
何田听了,愣了愣,赶紧安慰,“没事,没事!我看书上说,有人二十几岁了才初潮。还有人一辈子也没有,其实是有的,只不过量很少,还有人叫‘隐经’……别急……啊,没有才好呢,少了好多麻烦。”
她急急忙忙说了一串,看到易弦的脑袋已经快耷拉到胸口了,赶快住嘴。
何田刚见易弦时惊为天人,生怕这个娇滴滴的美人不好伺候,后来改观了,渐渐还觉得,这孩子其实有些自卑。大概是因为虽然长得好,个子也高,可是胸脯平平,连初潮都没来,像个没发育的小女孩。
何田想了想,买了四件。要是易弦哪天初潮了,这多买的一套,刚好当礼物!
这些零碎小东西买完之后,何田去买盐糖米面。
易弦建议,“不如多买些。”
“为什么?”盐和糖到无所谓,容易储存,极少变质,但是米面放久了可是会坏的。
易弦说,“谁知道明年还是不是同一个城主?就算是,明年城主要用兵打仗呢?会不会提税?盐和糖这些放不坏,干脆多买点囤起来。”
何田想想,很有道理。于是,易弦用他那份钱,买了大量的盐。
集市上还有卖酒曲的,酵母的,各种酱料的,易弦见了,全都买了不少,一会儿就把他的背篓塞得满满的。
还有卖各种成药的,他也像不要钱似的买了一大堆,看得何田直心疼。
出了官方市场,到了河滩上山民们自己的交易市场,那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更多了。
很多人把自己家独特的出产拿来卖,或者交换。
易弦看到有一家卖的是亚麻布,质量在他看来也算上乘,不禁有些惊讶,忙拉着何田到人家的摊子边围观。
走近了之后,发现这家人卖的还有苎麻布,布色洁白,经纬细密结实,触手清凉。
围观的人已经不少了,卖布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布匹全放在竹篮子里,搁在一个横放的推车上,他有些木讷地笑道,“这布很适合做夏衣,看看吧。”
每匹布都只有不到四十厘米的布幅,大多数是未经染色的牙白色,乳白色,带点黄晕,有几匹染成了天青色,和嫩绿色,还有的是紫红色深蓝色和酱色。
何田问了价钱,看看打开的布匹,估摸着这样一匹布可以做一件长袖裙子,或是一件无袖背心和一条长裤,要是易弦的话,恐怕得要一匹半的布才能做一套夏衣。
一匹布,相当于一只大鼠黑貂的价钱。
价钱其实比官方市场里卖的薄棉布还贵不少,所以就有人跟他们讲价钱,“那些棉布还有印花,颜色图案比你的多多了,又薄又透气,又不会掉色,你们的凭什么这么贵?”
站在摊子前的汉子有点口拙,只是赔笑,“我们的布也是很好的。”但怎么个好法,和棉布比有什么优点,他可就说不上来了。
摊子后面坐着一个年轻姑娘,一看就是这汉子的妹妹,她嘴可比哥哥巧,“大婶,要是给小闺女新媳妇买,那当然去买人家的花布,可您要是自己穿,不是我吹,麻布可比棉布耐穿得多,还更凉快透气。不信你试试?我这有棉布的布头,你拽拽,再拽拽我这麻布,是不是?这要是在家干活,要耐用,要凉快,还是麻布好。花色是少了些,可是也足够了呀,您买匹蓝的,给家里爷们男孩穿,买个紫红的给自个儿,家里有老人的,或者不爱深颜色的,天青草绿也挺好看。或者您要是手艺好,几种颜色拼在一起——”她指指自己身上穿的一件反毛兔皮长马甲,“不也挺好看。”
她的马甲上是天青、紫红、深蓝三色麻布拼接成的方块图案,确实很好看。
她哥哥身上穿的罩衫,一面也用了拼布,把天青、深蓝和酱色的布剪成了长方条,错色拼接,另一面是深蓝色,也很好看。
易弦就是远远看见这对兄妹身上的衣服和旁人大不一样,才被吸引住的。
嫌货才是买货人。
这群讲价的大妈大婶当然是识货的,被姑娘这么一说,更心动了,再摸摸她和她哥哥身上做好的成衣,算算价钱,就慷慨解囊。
那姑娘的哥哥嘴笨,但是算账倒很快,全是心算,又准又快。
有人用现钱买的,也有人用貂皮换的。
买好了布,那姑娘还送给买布的人一袋亚麻种子,“很好种的,四个月之后就能收,我家住在这附近村子里,你问‘织麻的三三家’就知道了。拿收好的麻来买布,我给你打折扣!我们也收麻的,价钱是……得是干麻,这样才能过称。”
当下就有好多人追问怎么种麻,怎么去她家,价钱是怎么样的。
还有人问她家要不要收小徒弟的。还有人问能不能买了布代做成衣的,就做成三三和她哥哥穿的样式。
何田小声对易弦说,“这姑娘真聪明呀,她哄着人们种了麻,再来买她的布,还说是打折扣呢。他们家肯定是没人开那么多地,也没法照顾。”
易弦只觉得何田趴在自己耳朵边絮絮低语,耳朵都软了,管她说的什么都连连点头。
等排在前面的人散开了,何田又捏捏他的手示意,他才发现,那叫三三的姑娘跛足。
从前已经绝迹的很多疾病,因为缺乏疫苗又再次出现。小儿麻痹症就是其中之一。
不仅是在偏远的森林中,即使在城市里,买不起疫苗的贫民幼儿也有得这个病的。
跛脚的猎人行动不便,只能靠陷阱捕猎,那收获就少得多。
要在山里讨生活,劈柴打水,破冰捕鱼,正常人还都要费力,何况残疾人。
不过这个织麻的三三挺聪明,她把耕种的活儿派了出去,这才是最费体力的。亚麻喜欢湿润的环境,得浇很多水,收获之后还得晾晒、脱粒、打捆……哪个步骤都是体力活。
但是织布机何田是玩过的,纺线、织布,跛不跛脚,影响不大。那个,讲究的是技术。
三三这是把技术活留给自己,体力活外包了。她另辟蹊径,给自己找了条致富之路。
终于排到何田和易弦,何田问了易弦的喜好,买了三匹天青色的,和三匹原色的,还买了两匹白色苎麻,又跟三三交流了一会儿。
交流的结果是,三三多给何田两包亚麻种子,还摸摸小麦的狗头,松给它一根同色的小方巾,绑在它脖子上。
这次可真是满载而归。
小船下水时船舷离水面只有二三十厘米。
返回的这一路更是和之前那次的心情天差地别,两人一边划船一边说笑,就差唱起歌了。
快到家时,何田指挥,把船划进了岔口。
这是条支流,小河只有六七米宽,两三米深,何田跳上岸,易弦把船上的竹篙插在岸边泥土中,拴好船,也跳上岸,小麦一看这两人都跑了,叫了几声没人要抱它,只好趴在船舷上,鼓鼓劲,小后腿蹲下又坐起来,反复几次,急得嗷嗷嗷叫了几声猛地一跳,跳到了岸上,朝着没良心的主人追过去。
等它追上了,何田蹲下摸摸它的小脑袋,再给它一块好吃的——煮熟的鸭肝。
何田砍了些树枝,全都砍成一米多长,捆成直径三十厘米的一捆,和易弦一人拖上一捆,扔进河中靠近岸边,水流平缓的地方,再把一根树枝一头削尖,插在河底,绳子捆在上面,就大功告成了。
这捆树枝沉在河底,几天后捞上来,就会有很多河虾、泥鳅、小鱼、螃蟹在此安家,放在船上一抖,就是丰富收获。
从河岸边再往里走,很快是一片沼泽地,大大小小的池塘相连,草地上到处都是用羽毛和草叶做的窝。池塘水面上浮着数不清的野鸭,间杂着各种水鸟。
何田扔给易弦一个草编的网兜,两人毫不客气地挨个鸟窝捡蛋。
小麦本来看到满地的蛋,高兴得要发狂,紧接着看到主人的眼神,赶紧收敛,矜持地跟在何田身边。
回到家,何田煮上泡了一天的小米粥,打碎六个蛋,让易弦搅成蛋液。
她洗了三个大个的土豆,削皮,切成两三毫米的厚片,又切了一个洋葱,把一块熏兔肉切成薄片。
做好这些准备,小米粥也煮了半个小时了。
何田把小米粥移开,放上平底锅,先用鹅油把洋葱丝炒得金黄,平平地铺上一层土豆片,再铺上一层熏肉片,如此反复,最后是一层土豆片,这时,在蛋液里加上一点盐,倒进锅里,轻轻摇晃。
没一会儿,蛋、肉、土豆的香气就满室飘逸,引得小麦直吞口水。
这个蛋饼煎好之后,何田把一只大陶盘倒扣在平底锅上,一手抓着锅柄一手按着盘子,一翻,蛋饼就掉进了盘中。
吃的时候像切蛋糕那样用刀切成一牙一牙的,从侧面看,金色的蛋,土豆,粉红色的肉,层层相错,仿佛大理石花纹。
吃起来,最中心的土豆软糯,底部的焦香,熏肉咸香有韧性,蛋香甜虚蓬,口感和滋味都很丰富,再配上小米粥,这顿晚餐就吃得十分满足。
这时,窗外的太阳开始落山了,橘黄色的金光把林中的叶子树枝都染上一层金色的虚影,窗台下,陶杯里的红薯块不少开始长出小小的绿芽。
室内欢声笑语,偶尔间杂着小狗的叫声,室外,田地中的各种作物静静地在生长,努力吸收春日最宝贵的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道歉了,请大家重新看35章,那章漏掉了,现在已经补上了。
今天也祝大家愉快。
另外看到有同学说“塑料几百年都不会腐坏”“烧这种高精尖陶瓷,没有电炉控制是不行的”,我回复了留言,好像没回上。唉。在这里解释一下,文的设定是,发生了大灾难,进入了全球性的严寒——之后的一百年。
“塑料几百年不会腐坏”——不确切。很多塑料确实几百年才会decay,或者说,降解,但是,高温、严寒都会减短塑料制品寿命,比如一个塑料瓶子,它在高温或者严寒气候下碎了,碎片可能依然要几百年后才能降解,但是不能用了。对不对?
在东北地区或者北美地区的同学可能更有这方面的时候经验。有一次我网购了一个按摩梳,打开包裹,发现碎成渣了。我那时居住的地方室外温度零下30度。同样的梳子,我后来又买了一个,在新加坡,柔软得可以卷起来。
再联想下,8年雪灾,贵州为什么大面积长时间断电?因为电缆都断了。冻雨在电缆上结成冰,坠断了电缆。
失去了电力、汽油作为能源和动力,抢修才变得非常艰难。如果这样的极端天气持续个几十上百年呢?
再说陶瓷作为绝缘材料的事。
如果是要统一标准,有精确度,大规模生产,那确实需要电控,但是如果放松标准呢?如果不在乎有的粗有的细呢?能不能烧出陶管呢?
古罗马人做到了。他们曾用陶管运水,还做过公共厕所、浴室的下水道。不过后来运水的管道改成了铅管,有些学者认为这是罗马衰落的原因之一。
写这些,是为了让大家对本文的世界设定有更深的了解。
还有之前有人问,人类怎么会被一场灾难弄得只剩千分之一人口?
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搜搜“多峇巨灾说”。这个是有地质证据的,现在也从基因学角度证明了,这场大灾难,只有非洲的一部分人幸存下来。
这一千多个人就是现在所有人类的祖先了。想想看吧,那时候全地球的人都填不满一个电影院,或者一个大商场。
大灾难,都有连环后果,不是说海平面上升了,只淹了临海的地区,就完事了。
实在难以想象的话,可以看看《the day after tomorrow》(后天)这部灾难片。
最后祝大家吃好睡好,安安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