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过得快,没怎么回过味就到了月底。温以宁昨天领了工资,没转正,不高,但几千块钱搁在卡里也是有安全感的。她给江连雪的微信转了两千块,那头麻溜地收了,再无后文。
正好之前的公寓到期,太贵,现在她也租不起,这两天办了退租,搬进了谈好的新住处和一妹子合租。妹子准备明年考研,挺清秀的一人,名字也好记,叫丁当。
最近很少见到陈飒的身影,北京上海两处跑,沟通着广告投放的事。温以宁在部门待着,反正上班都这样,事情做完了就一起聊聊天。哪个包包好看哪家餐馆好吃,什么都聊,然后也听说了不少公司的八卦。
聊亚汇集团的发家史,聊高管层开会时暗潮涌动的复杂局面,聊谁跟谁站一边的。聊柯礼,说柯助理三十一了,还单身着,每个月还能领一笔公司的福利,单身慰问金。
温以宁都给听笑了,这福利,够特别的,“单身的都有这笔钱?”
“那也不是人人都有,唐总就没有。”
大家哄笑一团。说到这里,话题的延展性就很强了。
“诶,你们说,唐总真单身啊?”
“对吧,从没听过有呢。”
“稚嫩。”一同事挑眉说:“以前那个上热搜的,叫什么来着?是唐总的车呢,那辆宾利。”
“嗨!你说安蓝啊?”另一个嘁了声,“不知道吧你们,跟唐总一块长大的,玩儿的好。两家有利益牵扯吧,好像安蓝的伯伯经常上新闻联播的。”
“嘘嘘嘘!别说了!”不知是谁提了醒,反应过来,陈飒出现得悄无声息,就站在办公区中间。
一个眼神扫过去,大家低着脑袋各做各事。
陈飒站了十来秒,这十来秒是很有震慑力的,终于,她脸转向左边,对温以宁说:“你跟我来。”
温以宁起身,跟在陈飒后面。陈飒推开办公室的门,把包丢在沙发上,进来一个电话,她把手机搁脸颊和肩膀之间,腾出手看这两天的文件。
五分钟后,她放下手机,头也没抬地说:“你准备一下接待工作,明天有一家国外的公司过来考察。”
温以宁点头,“好。”
陈飒签完待办的文件,才抬头看她,“宴请就放金茂,秦副总和林副总作陪,位置你安排一下,别弄错顺序。”
交待了重点,陈飒说:“把事办好。”
虽然还是打杂的活儿,但分量和性质还是不一样了。这部分的工作对温以宁来说不算陌生,在义千传媒的前期都是这么干过来的。
人生你说不准,十二年一轮回这说法也不作数,起起伏伏,任何一个阶段,可能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陈飒忙着招商引资,也物色了几支卫视台明年的重磅综艺节目,筛选着投资冠名。温以宁看到明天来访的公司名字时,惊了一跳。也难怪陈飒的态度要郑重些。
虽然时间紧,但温以宁的工作还是做得周全。第二天,陈飒说:“你跟着一起。”
她今天着装是隆重的,红唇提气色,大气的很。就这样,温以宁看到这位国内人脉鼎盛的美女老总,在人际交往上游刃有余的那一面。真真的名不虚传。
考察团一行十来号人,温以宁跟在最后头,听得多,看得多,其中有一名日籍男士,年龄偏长,双鬓发白,走在最后。陈飒作报告的时候用的是英文,那人翻着资料,偶尔看一眼陈飒,目光里有迟疑。温以宁坐在会议室靠门的地方,作用也就是递递东西,添添茶水。她注意到这位,然后查了一下手里的名单,年龄,国籍,偏好,这些信息是提前准备好的,就这人,唯独职位后面是空白。
台上的陈飒正介绍亚汇集团在智能领域的发展计划,能力中心的建立已经扩散至战略资源丰厚的地区。这些专业术语是绕口的。那人疑虑的神色更甚。温以宁就是这时候走上前,微微伏腰,用日语轻声招呼:“需要帮助么?”
对方递了个欣然的眼神,温以宁就维持这个恭顺礼貌的姿势,把陈飒说的,用日文复述一遍。她的语感和语速是非常流畅的,几近同声翻译。
陈飒目光落到她身上,状似无意但有力道,会议时间还长,进行了大概十分钟,会议室门从外推开,柯礼走了进来。他动作轻,挑的也是在播放影像资料的时刻,极少人发现。
柯礼把手上的椅子,放在温以宁的身后,然后拍了拍她的肩。温以宁侧头,眼有惊讶,柯礼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冲她笑了下就出去了。
会议室靠门的一面是整片落地窗,温以宁又顺着看了一眼,柯礼跟在唐其琛身后,两人西装色系相同,撑着姿态,连背影都是带风的。
一天流程顺利结束,考察团走时,那名日籍男士在上车前,特地对温以宁比了个赞扬的手势。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名老人,是对方公司在亚太地区即将上任的负责人。
陈飒为这事儿斥责了相关部门,前期调研工作不细致,重要人物的信息全给遗漏。她训人的时候,眉梢眼底裹着凌厉,话也重,温以宁瞥见身边的主管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
到了下班的点,气氛稍缓,温以宁也收拾东西准备打卡。陈飒从办公室出来,经过她座位时,忽说:“下班回家?”
温以宁愣了下,“对。”
“走吧,坐我的车。”陈飒留下话,也没等她回答就朝前走了。
温以宁新住处的位置有点偏,从浦东开过去一小时有多,又是下班高峰期,两人直接给堵在了立交桥的出口。陈飒等得不太耐烦,从储物格里摸了包烟,一支衔在指间,开了窗过风。
问她:“抽么?”
温以宁说:“不抽。”
陈飒轻缓吐气儿,左手搭着窗沿说:“我也没瘾。”
几句不痛不痒的问答,你来我去的便没了继续。一支烟毕,陈飒拣了颗糖放嘴里融了融才问:“我看过你的简历,学的是英语,怎么会讲日文?”
“读书时候时间多,什么都学一点。”
这话听着谦虚,蜻蜓点水似的带过,但就她今天那一番表现,可不止是“一点”能概括的。学得精,反应能力快,算算时间,也是毕业四五年的人了,还能有这份功底,不容易。
但陈飒也没接她的话,只问:“你为什么要改行?”
温以宁平静道:“趁年轻,体验不同的生活。”
又聊了几句,陈飒问她:“我带的人里,年轻的多,做事儿是有冲劲,这是优点,不过也容易大惊小怪,聚在一块,能谈论的,不能谈论的,没个分寸容易忘形。你刚来,肯定有很多不明白的东西,跟她们聊聊也好。”
这话表面无风无云的,但温以宁听得出,阑珊之意,深藏不露。
静了几秒,她对陈飒说:“我知道您对我的看法。”
一句话就这么直白地撕开了隐匿的试探,陈飒收起了刚才的笑意,平平静静的神情才是她真的情绪。
温以宁说:“我是从义千传媒出来的,能走到亚汇,柯助理的确劝过我。但我不是为着谁的人情脸面,也从没仗着谁的势而心存侥幸。我就是来工作的,拿一份薪水,做一份事,我不需要走后门,别的话我不敢说。但从前、现在、以后,不管在公司留多久,我对得起我自己。”
这种表现的方式还是稚嫩了,但温以宁觉得,任何一段际遇,能聚也能散,没个定数的东西,就犯不着担这份被误解的委屈,信与不信,至少态度是得立起来的。
这正正经经说话的样子,倒让陈飒格外留意了,“你就没想过抱怨?”
温以宁认真想了下,承认说:“那也有。我之前不是为了安蓝那个代言的案子忙活过吗。其实我很不喜欢接这种。”
陈飒打断:“哪种?”
“啊。就是,不按合同执行的。”温以宁笑了下,“为着一件礼服,闹得这么坚决,其实犯不着。但我没办法呀,工作就得做。我还托人联系明星的经纪人,花了不少功夫,见不着,最后是她的一个级别特低的助理。那助理脾气也大,我都那么求他了,人家没个好脸子,还得说我是臭傻X让我滚蛋。”
陈飒嘴角浅扬,一个极微小的弧。
温以宁努努嘴,“不说了,在您面前小巫见大巫了。我可能没什么能力,但你看到我是什么样的,我就是什么样的。”
陈飒嗤声一笑,好像她方才说的那些不过是背书,平平无奇,不足以动念。她眉间神色挑了下,淡淡地留一句——
“你没跟我说实话。”
汽笛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尾灯也交错地亮着,前面通车了。陈飒转动方向盘,打向右边,“下个月我要去一趟浩亚台,落实明年一季度的广告投放工作。”
车已右转,道路比刚才直行时通畅得多,她说:“这一次,你跟我一起去。”
——
把温以宁送到地方,陈飒又返回了亚汇。
CEO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柯礼和唐其琛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见陈飒进来,柯礼挪了个位置,招呼她坐。
唐其琛叠着腿,办公室暖风阵阵,温度适宜。他就穿了一件羊绒衣,里头是白衬衫,喉结处解了一粒扣,衬得脖颈线条是好看的。
他把手里的文件递给陈飒:“你看看。”
陈飒阅了几行,笑容就接上了,“这么快?”
亚汇集团明年于海外市场的宣传推广的其中一条重要渠道,历经数次谈判斡旋,终于拿下了。
“他们内部开会的时候,山本泉郎先生投了赞成票。”柯礼说:“陈经理,恭喜。”
陈飒的喜悦神色克制有度,点头对唐其琛说:“我会着手对接工作。您放心。”她也不是吝啬夸赞的人,实事求是地陈述:“今天温以宁的表现不错。”
柯礼有所悟地笑了下,与陈飒都十分默契地把目光转向唐其琛。
唐其琛起先是不在意的,一秒,两秒,三秒,被这两人注视的时间一长,像施压似的斗胆包天。唐其琛手指搭着沙发扶手,微微一蜷,淡声应:
“嗯,厉害。”
话题到了他这一句话,就自动收了尾。之后就是闲聊,柯礼和陈飒聊的时候多一些,最后聊起了员工,陈飒把部门突出的那几个点评了一番优点,说到温以宁时,陈飒顺着下班在车上两人的聊天内容,谈起了她在义千传媒的经历。
“那时候她为了安蓝的毁约,是下过不少功夫。安蓝的经纪人叫什么来着?”陈飒问柯礼。
柯礼答:“邹琳。”
陈飒蹙眉,这个表情变化不露声色又恰到好处,状似不知的语气:“我还以为赵志奇是经纪人呢。”
“这是她团队里一个小助手。”柯礼脑子里的信息库是完整妥帖的,他问:“怎么了?”
陈飒顺水推舟,就这么把温以宁被这个助手骂过的事,原词原句地说了出来。说完,陈飒笑了笑,“现在明星身边的人都这么有分量了啊,是我落伍了。”
柯礼心跳提了提,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但嘴上还是和和气气道:“仗势欺人的是很多,哪个圈子都一样。”
而从始至终,唐其琛都没再说一句话。
又过半小时,柯礼送陈飒到门口,然后合门转过身,唐其琛已经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看着窗外。柯礼是想问他,是否回家。但这一瞬,跟有风堵住喉咙眼似的,他有点不想开口了。
“柯礼。”唐其琛的声音沉,跟窗外夜色相辅相成,他头也未回,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这个人弄走。”
预感透支得异常准确,柯礼心里是有偏向的,但他不能感情用事,权衡要害,他说:“安蓝的人,要不要……”
“让他走。”唐其琛打断,转过身,眼里明显是不悦的,“让她身边少些不干不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