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钟谦。”闻娇的话音刚落下, 钟谦就大步从楼梯上来了,他穿着一身笔挺军装, 腰间配枪,手里还倒提着马鞭,面上神色深沉,眼底布着浓重的血丝。
“闻小姐,日本兵到盛城了,虽然我早就吩咐过各地驻军, 只要遇上日军, 就不能轻易开城门, 不能轻视。一旦动手,就要毫不犹豫采用火力压制, 先打了再说……但是,盛城太平了这么久……”钟谦大约是许久没睡过好觉了,一声比一声沙哑,他说:“不一定能扛得住他们。”
“我的人带着武器等在滨城, 日军一动,他们肯定也跟着过来了……军火可以暂时借给钟少帅……”闻娇淡淡道。
钟谦面色一放松:“那就多谢闻小姐了。”
“不用谢,你应该要赶往盛城了对?”
“是……”
“那我要先回沪城了。”
日军要形成包抄之势,就必然不会只对盛城下手。
她该回去守着她的地盘了。
钟谦抿了抿唇,他定定看着闻娇:“……保重。”
闻娇点了下头。
“同你说的事, 我定然都不会食言。”
“那样就好。”
“抱歉……”钟谦开口。
“你回过钟家吗?”闻娇突然开口。
“还没有,怎么?我在康城另外有住的地方。”
“你应该回去看看。”
听出了闻娇意有所指,钟谦一怔, 点了头:“好。”
闻娇转头问关绍青:“都收拾好了吗?”
关绍青憨憨点头:“小姐,都好了。”
“走。”
牛大海和叶子等人赶紧跟上了她,他们从钟谦面前走过,头也不回。
钟谦盯着闻娇的背影又多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转身下楼。
副官和参谋已经在楼下等他了,听见脚步声,他们齐齐朝他看了过来。
“回家一趟……”钟谦说。
副官一愣:“回,回哪边?”
“钟家。”
副官还没来得及感叹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钟谦就翻身上马了。
大约花了十来分钟的功夫,钟谦就回到了钟府的门外。老管家迎了出来,惊诧地看了看钟谦,说:“少爷回来了?老爷和夫人都去沪城了。”
“他们去沪城干什么?”
“去治病了。”
钟谦这才迈动步子进了门。
闻小姐的意思是提醒他,他的父母离开了康城?
但这有什么意义在其中呢?
钟谦转头看向了老管家:“最近家里有出什么事吗?”
老管家怔怔道:“不就是夫人病了吗?”
不是这件事。
于是钟谦想了想,换了个说辞:“我不在家中的这几年,家里有什么变化吗?”
老管家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嘴上却是道:“哪里有什么变化?不过还是从前的样子……”
钟谦脸色一沉:“你没有同我讲实话。”
他到底是在战场上混迹的时候最多,哪怕他长得一脸文人模样,真沉下脸时,气势也是压人的。
老管家这才嗫喏着开了口:“倒也,倒也并非什么……大事……少爷久不归家,夫人操心少爷婚事,每回有人上门孝敬老爷,送了人来,夫人就都纳到少爷院儿里了……这也是盼着少爷早日成家生子,府里才热闹……”
钟谦突地忍不住嗤笑出声:“给我纳妾,却不同我写封书信。让我成家生子是假,拦下别人送给父亲的女人,才是真?”
这话本不该在一个下人面前说起,但这已不是钟夫人一回两回地表露她的自私与控制欲了,钟谦再好的脾气,这时候也忍不住撒了火。
老管家一时讷讷,更不敢出声。
钟谦脑中怒火渐消,这才陡然间意识到,闻小姐为何同他说了那样一句话……
恐怕症结正是在这儿。
钟谦一时间又羞又愤,觉得自己身上就算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仔细再一想,好像说清了也未必有用。
“谁送来的,将人挨个送回去……”
老管家尴尬地笑了笑:“嗨,这不十个里头,九个都让您在战场上给掀了脑袋了么?这还怎么送回去呢?”
钟谦气笑了:“刘国伟送过?”
“送过……”
“徐奇送过?”
“送、送过……”
钟谦的脸色再度沉了下去,冷声道:“那外头的人岂不是还要说我钟谦不讲信用。收了人,不办事?”
老管家唯唯诺诺,不敢应声了。
钟谦冷笑一声:“倒也算相称了。本就是一家子忘恩负义不讲情面的东西么。”
说罢,他当即转身便走。
“日后我不会再回来了,既是别人送给我父亲的,便该将人送到他的院儿里去。”
老管家望着他手中倒提的马鞭,又看了看他腰间的配枪,原本还想再劝一劝,这一会儿到底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他哪里知晓,打从少爷这一走,之后钟府就再也没能迎回来主人了……
……
七月下旬,日军攻盛城。
显然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一仗打得惨烈,但最后日军仍未能攻下盛城。
盛城好似掌握着什么了不得的武器,哪怕死了那么多人,城门依旧没有松开一条缝儿。
日军耗不下去,只能转道。
与此同时,临城也遭遇了攻击,三个师镇守当地,又有闻娇当初留下的军火。他们士气正高,丝毫不惧,在闻娇的指挥下,悍勇地与日军拼杀在了一处。
日军再一次没能啃下这块硬骨头……
两方都陷入了胶着的局势之中。
这时候,钟家夫妻身亡的消息才渐渐传播开来。
他们那日被闻娇指着鼻梁骂忘恩负义的事,也都四下传开了。天下人自然都讥讽厌弃钟家夫妻。但一边也有人说,这二人怕是闻娇下手杀死的,闻家小女儿嘛,如今可正凶悍得很呢,哪里会容得下人家欺负闻家嘛。只怕这钟家少帅与闻家小姐,未婚夫妻是做不成了,说不好还要成敌人。
而随着临城、沪城,抗住日军的消息传开来,“闻娇手里有神兵利器”的消息也跟着一块儿传开了。
但哪怕是这样的时候,众人也还没升起警惕之心,并不知晓日军所图,是整个中华!
也就是这样的时候,梁立丰找上门了。
“少帅,这见还是不见?”副官低声问。
近来一边督促工厂和矿厂,一边又与日军顽战,谁都没功夫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下来,副官脸上满是憔悴疲累之色。
那一头的钟谦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看上去甚至还要更憔悴一些。
大概是他平时的风度过于迷人,这会儿松松垮垮穿着白衬衣,袖子挽起,手臂上三四道狰狞的伤疤,再看脸,青色胡茬布满了整个下巴,眼下青黑,眼底一圈儿都是红色,像是严重过敏了一样……就连他眉间的纹迹都深了许多……这样一番对比,当然就显得更加憔悴疲累了。
“她都说准了。”钟谦哑声说着,突然轻笑了一声:“梁立丰还真找上门了……”
他的表情和笑容承载着浓重的沉闷,但仔细听他的声音,又好像是沉闷里头,终于透了点轻松味道出来。
“把人带来。”钟谦说。
日军当头,梁立丰仍旧还只惦念着他的一亩三分地,惦念着何时拿下闻娇,占了她的物资。
钟谦垂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他手指上的薄茧一日比一日的多,上头还带着几道浅浅的刀痕,那是前几天打起来的时候,他的手指险些被齐齐削去。
他低低地道:“这人,是得杀……”
沪城。
闻家的工厂超负荷地运转着。
他们拼命地制造着军火、食物和药品。
也幸而有了钟家源源不断地送来资源,闻家的工厂才能运转得更快,几乎不用发愁买不到原料时该怎么办。
其余地方军为了抵抗日军,他们开始大量向闻娇购买军火与食品。
闻娇一一应允。
这时候外头就开始疯传,说只有钟、梁两家得不到闻娇的好东西了,一时间有不少小型的私人武装军队,纷纷投靠了闻娇,以她为尊。
这时候谁还顾得上,这沪军领头的是个女人呢?
毕竟谁也不想混成钟、梁两家那么惨。
为了和闻娇攀上关系,一时间斥骂批判钟家过往的种种行为,仿佛都成了一种投名状,只要骂一骂,就能排上购买的队。
九月,日军在啃不下华国这两块难啃的骨头之后,恼羞成怒,闯入滨城的一个村庄,放火、屠杀……
到这一刻,华国才终于有大批的人士从中觉醒,生出了反抗之心。
伪满洲政府,派人去同日军讲和,官员被杀死在滨城。
从这一刻开始,日军终于毫不遮掩地撕下了面具,露出了内里贪婪的面容……
“小姐,人来了。”叶子小声说。
“听说蒋医生以前的同学?”闻娇问。
“是。”
“带进来。”
来人孤身一人,年纪很轻,穿着洗得发白的长马褂,戴着笨重的眼镜,容貌清秀。
他跨进门来,先是礼貌地和闻娇打了招呼:“闻小姐好,我叫万青。”说完,他才开始怔怔地打量闻娇,大概是没想到传闻中的“闻家小姐”,原来是长这样的模样。
“万先生请坐。”闻娇今天穿的是一条白色棉麻裙,气质柔和,但又有说不出的强大力量。好像一切到了她的面前,都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万青在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他。
这还是她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见到共产党。
这人将组织建立到了沪城,当然瞒不过闻娇的眼睛。
脑子里揣着历史,闻娇很清楚,在当下的时代,没有比**更适合用来传递和推动的政治观点、思想体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