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陵城郊东西两座大营, 本常驻六万郡兵。去年由于董度和鲍忠的内战, 减员万余。魏景上任后,自然是第一时间征召补充的。
他借口择优取之, 多征召了二万,如今东西大营共有郡兵八万,训了半年, 已见成效。
魏景率兵五万, 点张雍韩熙范亚等大将,季桓庄延寇玄等谋臣出征。安阳大本营也很重要,托于心腹陈琦之手。
该议的事, 这十来天俱议罢,魏景一声令下,出郡守府直奔东西大营。
邵箐立即返身,匆匆往后院而去。
点兵预计午时前能完成, 时间紧凑,好在该收拾的早已收拾妥当,其余物事交给亲兵, 装了妆粉的小包她则随身带上。
她领着王经几人飞速往车马房而去。
季桓庄延早她半步,寇玄颜明后脚也到了。
稍提一下颜明, 他在寇玄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答应在郡兵营挂名了。约法三章, 出征当军医无妨,但闲时他照旧开医馆。
魏景答应了,这人虽脾气不好, 但底细没问题可以信任,医术又极精湛,用着很放心。
颜明施施然来了,见了邵箐也没见礼,直接选了匹马一踩脚蹬就上去了。紧随其后的寇月忙补了个礼,看了颜明一眼,面带歉意:“夫人。”
颜明和旁人根本合不来,就寇月一个助手,自然带她随行的。寇月一身便于行走的男式短袍,数月不见精神头好了很多,看着如已如旧日无异。
邵箐笑着摆手表示无事,寇月冲她一笑,也选了匹马翻身而上,十分利索。
说来惭愧,邵箐努力学习了一年自认骑术已算不错,然天赋这玩意羡慕不来,寇月也就颜明答应挂名后抽时间学了几个月,进步神速,加上乡镇姑娘手脚有力气,如今看着已不逊于她。
唉,她还是魏景亲自指导的呢。
不过勤能补拙,多费点功夫不也一样吗?而且她也不算拙,魏景可是说她天赋尚可,学得还很不错的。
邵箐这般一想,瞬间就舒坦了。
众人很快上马完毕,她和季桓点点头:“出发!”
……
邵箐一身特制的轻便软甲,打马穿过直通城门的青石板正街,出了高陵城,直奔大营与魏景汇合。
校场呐喊声震天,点兵已完成,祭旗后,营门打开,浩浩荡荡五万军士出。
一路急行军,在第六天抵达金牛道前,恰好和吕涧及其麾下的四万东临兵碰上。
吕涧又惊又喜:“杨老弟,怎地来得这般快?”
东临郡距金牛道比安阳足足近了两百里路,他接州牧令和密信后马不停蹄点兵就来了,没想到居然还被魏景赶上。
说话间魏景打马近前,吕涧定睛一看:“哎!杨老弟你真把胡须剃了!”
居然还很英俊!
红缨银盔遮挡住两颊和额头,“杨泽”薄唇方颌,以前被掩盖在络腮胡的下半张脸虽陌生,但眉眼还是熟悉的,吕涧一照面就把人认出来了。
只是恍惚间,他又似乎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同。
魏景当然不会让他细想,立即道:“先前我发现三公子有不同寻常之举,似乎涉及汉中,在河阴便去信二公子。二公子回信让我备战,说或许不久将发兵。”
吕涧恍然大悟,他是回到东临的第四天才接到何泓第一封密信的,备战时间少了,出兵自然没这么迅速。
魏景紧接着又道:“吕兄,蔡俞周鹏已率军进了汉中,我二人先机已失。”
四郡中,永昌宜梁距离汉中最近,甚至宜梁毗邻金牛道,隔壁就是永昌。何泓这点吃了亏,心腹郡最接近汉中的就是吕涧的东临,而安阳比东临还要后面。
“确实如此。”
还未入汉中,便落入下风,说起这件迫在眉睫的要事,吕涧瞬间就将方才那点子莫名感觉抛到九霄云外,肃然点头:“第一战不容有失,反之,恐后续将处处受制于人。”
更有甚者,汉中最终怕也要落入他人之手。
吕涧恨恨咬牙:“偏偏那蔡俞周鹏已占方城,平池城小地狭,难以施展。”
何泓密令不择手段取得汉中郡的实际控制权,想必何信亦然。但怎么说呢,既然是打着剿灭起义军名号入汉中的,那总不能一上来就直接奔汉中郡守廖芳去的吧?
太赤裸裸了。
哪怕彼此心知肚明,那也不能这般行事,否则就是授对方把柄。现在的益州,除了病榻上的何允,还不是谁的一言堂,后果会很糟的。
所以最佳策略,就是先围着起义军打。开打以后能找的借口就多了,什么你攻击了我,我为自保不得不出手之类,随便掰掰一箩筐。总而言之,遮羞布有了就行。
所以吧,不管是蔡俞周鹏,还是魏景吕涧,一进汉中,毫无疑问都是先奔桢泉军去的。
汉中十一城,如今许金所率的桢泉军占中东部两座最大的城池,上庸和信原,已成气候。
而在上庸和信原方圆百里内,只有两座较大适合屯兵的城池,分别就是吕涧嘴里的方城和平池,欲以最快速度攻桢泉军,非驻扎此二城为据点不可。
方城城池高深,还有护城河,背靠高山面向平原,相对易守难攻;而平池就差远了,城偏小且旧,没有护城河,周围有山但密集矮小,很容易被敌军潜伏靠近。
蔡俞周鹏占了先机,据报已奔方城去了,一步慢步步慢,吕涧如何不恨。
魏景淡淡一笑:“吕兄莫急,平池有平池的好处,易攻难守,桢泉军必然会先奔平池来的。”
只要打了个胜仗,立即就站稳脚跟;若是抢先攻陷上庸或信原,所谓上风下风,将立即逆转。
“可……”
吕涧如何不知道先打胜仗的好处?只是这桢泉看着真不像匆忙拉起来的农民起义军,很是进退有度,就平池这么一个难守易攻之城,他实在没有必胜把握。
他忙道:“子况有何良策,还不快快说来,莫要吊愚兄胃口。”
魏景笑笑,回头看了邵箐一眼,邵箐立即命人将准备好的汉中地域图抬过去。
“若我没猜错,桢泉下一个目标正是平池,恐怕不等我们站稳脚跟,许金就趁机攻来。”
魏景一点地图上的平池:“上庸至平池不过八十里,急行军半夜即至,恰好隐匿在附近山丘群之中。”
人家对地形比他们还熟,藏匿想必不难。一旦天明,即可对二郡联军攻其不备。二郡即使有心理准备,但将士们对平池城还很生疏,闷亏是吃定了。
吕涧一脸凝重点头,就是这般困难重重,他才愁眉不展。
“我们可以将计就计,桢泉欲攻我方不备,我方亦可。”魏景食指绕了平池城附近的山林一圈。
平池城附近山丘密集,多且不崎岖,又草木旺盛,极利于藏兵。这是桢泉军的利器,但也是他们的。
桢泉军可以悄悄隐匿其中,那魏景一方也可以。
“此处,此处,还有此处。”他利落在地图点了几下:“一旦藏兵出,将对攻城的桢泉军呈合围之势,届时城门大开,里应外合,必能大败敌军。”
这个合围时机,还可以是敌军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头脑之际。魏景道:“我方佯作败相,必能诱之。”
此计环环相扣,攻心诱敌,极为精妙,吕涧一击掌:“妙极!妙极!”
“大败桢泉军后,我二人可趁机发兵上庸,说不得能顺势取之!如此一来,形势立即逆转!”
吕涧喜形于色,对魏景十分佩服:“子况之才,非我能及也。既此策乃子况之智,后续布置就劳子况多多费心了。”
吕涧极爽快,毫不犹豫交出了第一指挥权。一直安静跟在后面的邵箐眸光闪了闪,很好,这人爽快,省了好多功夫。
“既如此,小弟献丑。”
魏景拱了拱手,立即发号施令,张雍范亚等安阳及东临诸将一一领命,并做好准备。
由于这个计划,魏吕联军是午后才穿过金牛道踏入汉中的。从出口到平池,大约需四个时辰,抵达就接近亥时了,夜色深沉,正适合隐蔽行动。
……
“阿箐,你和季桓庄延等先入平池,我略作布置,晚些再回来。”
急行军中,魏景略略放缓速度,低声和妻子说话。
现在是半下午,进入汉中也就一个多时辰,韩熙悄悄来报说已发现了七八拨哨探,其中四五波的举动明显不像正规军训练出来的。
可以肯定,后者是桢泉军遣出的,侦探得这么密集,对方行动必然在今夜。
魏景战策制定一贯完善谨慎,从不轻敌怠战。只他经历过的大小战役多了去了,这中小等规模的战役在他眼中只算寻常,一点没吕涧的如临大敌,吩咐按计划行事后,他就打马来到妻子身边。
“累吗?”
魏景垂目打量妻子的脸色,见她略有疲倦,心疼。
邵箐却笑道:“我不累。”
自己好歹骑马,比步兵轻松太多了。
她仰脸看魏景,他眉眼画了妆,有点陌生,但眼神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
“我身边有这许多亲卫,你无需牵挂,战场刀剑无眼,你多多小心才是。”
战不战神的,也是血肉之躯,亲人上战场,邵箐不悬心是不可能的。
她眼中掩不住的牵挂,循循叮咛,魏景唇角翘了翘,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嗯”地应了一声。
“取上庸若顺利,后日即可回来接你。”
……
亥时,二郡联军接近平池,早安排妥当的障眼法使出,三万人马悄悄潜入途径山林。
魏景乔装后同去具体布置了,邵箐则在中军拱卫之下入了平池城。
她和季桓等人联通吕涧,按照事前商议紧急布置。
一切密锣紧鼓进行,没多久魏景也回来了,但他很忙,夫妻俩只匆匆交换了个眼神,就各自忙碌去。
到了后半夜,邵箐终于闲下来。大战在即,她精神紧绷着不困,但这样其实不好,该抓紧时间休憩的,于是她便和衣躺下,闭目养神努力入睡。
魏景抽时间回来看了她一眼,也不打搅,低声吩咐紧密守卫,匆匆离去。
哨探已发现几处疑似桢泉军藏匿点,他预计,天明前对方即会发动攻击。
……
平池左近某处密林,夜色中,一条黑影飞快接近,跪地拱手:“禀将军,益州援军已悉数入城,如今已有兵卒在城外挖筑工事!”
王吉自封“天延将军”,封麾下一干心腹分别为“地延将军”“人延将军”,率桢泉军分别在全国各地起事,声势浩大。
这许金正是地延将军,负责王吉看好的根据地大本营汉中郡,一个月下来进展极顺利,一时意气风发。
“连夜挖筑工事?”
许金眉心一蹙:“这姓杨姓吕的倒也不笨。”
益州援军至,大敌当前,他确实如魏景所料,打算柿子捡软的捏,趁杨吕二人立足不稳,率先发动攻击。
一路上都有哨马盯着,由于魏景早有准备,外围兵卒松紧依旧,而内围则收缩,所以按范围估计,约莫六万兵马。
刚才益州入城,许金亲自去看过,确实约六万人左右,一点不错。
他放心回来,预备明早突袭平池。
但现在看来,不能等明早了。这两位郡守还算有成算,知道平池城的短处,连夜就下令修筑防御工事。
工事哪怕只修妥一层,攻城就多了一个障碍。
许金站起,肃然道:“传令!突袭提前,立即出发!”
……
沉沉夜色中,沉闷密集的脚步声突起,飞快由远处逼近,喊杀声大作。
正在平池城墙外挖筑工事的兵卒惊慌失措,匆匆掉头奔回城内,城门急急关上;而城头,能见到好多处火把急促移动。
这是惊急下往里报信吧?
许金哼笑一声,一抽佩剑:“传令!全力攻城!”
……
“来了。”
魏景和吕涧并肩站在墙头,远远听见沉闷的马蹄声脚步声鼓点般响起。他声音沉稳依旧,并未见多少变化。
反倒吕涧一击掌,大喜:“子况!果然成了!”
魏景颔首:“传令,按计策行事。”
……
一时鼓声震天,喊杀声雷动,巨木擂城门的“砰砰”闷响仿佛撞在心坎,登上云梯往城头攻去的兵卒如潮水涌动。
有备而来的四万桢泉军对上骤不及防的益州援军,后者节节败退,到天色泛出鱼肚白的时候,城门已见松动,而平池城头已难支应。
就差最后一哆嗦,许金大吼:“将士们!一鼓作气,拿下平池!”
就是这个时候!
魏景接过一把大弓,搭箭开弦,微眯眼瞄准百步外的旗杆。
他手倏地一松,箭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咻咻锐鸣,银芒一闪,闪电般奔往桢泉军大旗。
“笃笃笃”连续三声闷响,“呼啦啦”一声巨响,碗口粗细的旗杆竟生生折断,“砰”一声旗帜落地。
战前折旗,对士气有大损,这还不是最要紧,最要紧的是益州军中为何突然冒出一个臂力如此惊人的神射手?
许金心口一突,猛地抬头看去。只是不等他看清,四周突然一阵急促的牛皮大鼓闷响,骤然,山海般的呐喊声爆起,地皮颤动,从外有数万敌军围杀而来。
魏景令:“开城门,迎敌!”
刚才久擂不开的城门“吱呀”一声猛地开启,一个剑眉长目的年轻将军率先杀出,冷电般的目光倏地钉住许金。
许金后脊一凉,咽了口唾沫,咬牙道:“将士们,全力突围!”
……
喊杀声半夜即起,黎明时骤然加剧,邵箐虽惦记,但她清楚自己不擅武,也不去城头添乱,只和庄延等安静等在衙署。
不过战报一直没断,她很清楚外头的战况。
黎明,合围桢泉军之势已成,稳占上风。
辰时,我军大胜,狼狈突围的许金率残军匆匆往上庸方向败退。
但邵箐清楚,魏景的计划才进行了一半,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果然,魏景率大军迅速往上庸而去。
他截住许金残军,击溃击散,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上庸而攻之。
桢泉军发展极迅速,如今已近十万大军,上庸信原各驻一半,许金率四万大军出,如今上庸守军只余一万。
上庸城空虚,许金无力回援,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
魏景曾和邵箐说,顺利的话,他取了上庸后日即回来接她。
但实际上,他当天夜间就往回赶了。
他牵挂妻子,一攻下上庸,连下十数道军令,并命张雍暂主持大局,他立即往回赶。
其实他应明天再回的,妻子该休息了,这会应该睡着呢。
只是他不想等,鏖战一个昼夜他依旧精力充沛,丝毫不觉疲惫,一想到很快能看见她,心里就快活得很,越发精神抖擞。
疾奔八十里,守城的军士见府君夤夜而归也诧异,忙忙开启城门。
他一口气奔到衙署,翻身下马快步进得主院,见正房窗棂暗色沉沉,屋中人早吹了灯睡下,他这才醒悟,忙不迭放轻了脚步。
可是不等他轻手轻脚登上台阶,房内却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紧接着眼前房门“咿呀”一声开启。
一个欢快的声音道:“夫君?”
“是夫君回来了吗?”
她夜半梦中就感知他归,欢欢喜喜下床开门迎他,这一瞬间心坎成了泉眼,说不出的喜悦和畅快汩汩往外冒,魏景欢喜极了。
“嗯,是我,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