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姣猛地转过身, 待看清楚状况,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半天回不了神——
刚刚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不是顾淮之,是厉诚扬……
气氛凝结得可怕。
顾淮之逆光站在长廊尽头, 身影隐在背后的黑暗里,精致清隽的五官却被月光照的分明。
白衬衫的纽扣松了两颗,露出精致的锁骨, 袖子被挽到了手肘, 露出修致的手臂和骨节分明的手——下午的西装硬生生被他穿成休闲装。
林姣其实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似乎能想象得到,他那双沉着暗色的眸子和微挑的唇角。
然后她果真听到顾淮之轻笑了一声,然后抬腿向她走过来了。
“发什么呆?”
像是被人用冷水一瞬间浇醒,再蠢也该听出来他生气了。林姣回过神, 条件反射地往旁边退了几步, 跟厉诚扬拉开了一个距离。
顾淮之嗤笑了一声。
然而就在这时候,厉诚扬突然伸手,拽住了她。他的掌心温热,死死扣着她的手腕,余温顺着肌肤渗入。
要命。
林姣眉心跳了跳, 只觉得头皮发麻。这情景实在让人如坠冰窖。
“松手。”顾淮之的视线轻轻落落地从林姣被扣住的手腕上掠过,慵懒的声线里沾上了戾气。
厉诚扬没松手的意思,漆黑的碎发散落额前,他眸色清淡地瞥了顾淮之一眼, 不温不凉地回了一句。
“巧。”
认识?林姣茫然地在这两人之间扫了眼。
“不巧。”顾淮之唇角撇开一个轻微的弧度,声音里勾着点笑,挑衅味儿正浓,“我接我女朋友。”
顾淮之给人不痛快的本事向来一流,从言语到行动。他就从来不是个好招惹的主儿。
林姣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厉诚扬,明显地僵了一下。
“听不懂是吗?”顾淮之登时敛了平日里的风轻云淡,眼眸里寒意摄人,像是淬了冰,声音似乎被初春的雪水泡过了,透着料峭的寒。
林姣突然伸手掰开了厉诚扬的手指,站到了顾淮之身边,语速极快地说道,“这是我男朋友,感觉你们见过我就不重新介绍……今天挺晚了,改天我们再聊。”
林姣的自觉显然愉悦了顾淮之,然而听到最后一句顾淮之还是皱了皱眉,“改天?”
“不好。”厉诚扬言简意赅地拒绝了。
林姣怔忡,似乎有什么超出自己的认知了,记忆里厉诚扬不是个喜欢较真的人,可是从刚刚开始,他都跟顾淮之一样,挑衅味儿十足。
就像是结怨已久,相看两厌。
这两人一人一句,往那把火里添柴,林姣现在特别怕,顾淮之懒得说话了会直接动手。
厉诚扬视线清冷,“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她比你清楚。”顾淮之眯了眯眼,伸手揽住了林姣的腰。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顾淮之挑了挑唇,笑着反唇相讥,“我看,你是什么样的人,她未必清楚。”
厉诚扬突然不再言语。
很奇怪的,他似乎是因为这句话懒得搭腔,明明眸子里的厌恶又多了几分,但他就这么看着林姣被顾淮之带走,也没再做什么。
停车场里寂静无声,隔断距离一段立柱,冷白色的灯光从头顶四处投下来,照得地上的影子近乎透明。
“怎么?还在想你的‘小哥哥’?”低沉的声音凉凉地从身侧传来,顾淮之冷眼看着林姣走了神。
林姣确实有些心不在焉。
“没有。”林姣摇了摇头,回答得干脆,“我只是……”
她只是料想不到,料想不到会是这样一副情景。
她曾经无数次猜想过再见到厉诚扬时的情景,她可能会故作镇定,可能破罐子破摔,也可能风轻云淡地说一句好久不见……结果都没有。
平静。
只有平静,见了鬼的平静。
“啊——”林姣吃痛,叫了一声。顾淮之死死地圈住了她的肩膀,猝不及防的,她被顾淮之咬了一下。
“你属小狗的吗!”林姣一手捂着脖颈挣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顾淮之知道轻重,也不舍得,咬得并不狠。只是这举动,把林姣吓了一跳。
“大不了让你咬回来。”顾淮之看了她一眼,嗓音懒洋洋的,他丝毫没有歉意,甚至有点理直气壮。
“……”林姣有些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额角,“你说你……怎么那么不讲理啊。”
“讲道理是圣人该做的事。”顾淮之敛起眉梢,清冷的嗓音混着细微的风声。
“顾淮之。”林姣抬眸,身体微微前倾,柔软地发丝从肩上无声地划下来,“你是不是还在吃醋?”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眸子里潋滟着点点荧光,唇角勾着笑,笑意直达眼底。
对视不过短短几秒。
她的直白不过让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他眉梢微挑,“是啊,所以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哪有人这样啊,跟他开个玩笑都要付出点报酬的。
林姣哭笑不得,却也认真地想了想,“我请你吃饭?”
顾淮之明显不吃这一套,上下唇一碰,拒绝得干脆利索,“没诚意。”
“我做给你吃。”
林姣说罢,果不其然看到顾淮之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满脸都写着“你会做饭吗”这种质疑。
她撇了撇唇角,“我看上去那么不靠谱吗?”
“没。”顾淮之摇了摇头,回答得挺诚恳,“就是有些好奇。”
“唔,机缘巧合。”
“嗯?”顾淮之没理解过来。
“就是……”林姣歪着脑袋捋了下思路,“就是以前看我爸娶的那个女人不顺眼,我经常拿绝食抗议。可是那时候,没人管我啊。我那时候还特别害怕丢脸,最后饿了也不肯吃。可能我这人比较倔,就是那种没人宠还任性得要死的人。”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好笑,她也真的轻轻笑了笑,“然后我那时候小嘛,总是害怕哪天被她赶走了,才想自己学着做饭。结果后来是真对做饭感兴趣了。”
半天没听到动静,林姣的手却被牵住了,她抬眸看向他。
“怎么了?”
顾淮之紧了紧裹住她的手,没有应声。他只是觉得喉咙像人扼住了一样,哽咽难耐。
她用着这么轻淡的语调提起这些,像是这些事和她不相干一样。明明,让人觉得很难过。
“没事。”顾淮之已经折身往车边走,替了开了车门,“我只是觉得,这个提议我有点吃亏,我做给你吃,你换个补偿。”
“……”
找了一个叫“乔家小院”的地方,在一个胡同里,车子都要停得很远,一路步行过来。外面看上去平淡无奇,唯一显眼的标志性物件是门外挂着两只大红灯笼,在黑夜里透着朦胧的红光。
定了一面房屋,进去之后,几个四合院都有勾连,外面有意作古,里面其实还是现代的装修,生活在里面全部自己动手。
其实就是给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二世祖们图一新鲜。
“想吃什么?”
“都好。”这次轮到林姣诧异了。
这么个被众人当祖宗供起来的少爷,会做这种事,也是稀奇。
林姣抬眸认真地盯着顾淮之,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我说,你该不是为了勾搭小姑娘才去学做菜吧?”
顾淮之斜睨过她,不以为意,却也没直截了当的反驳。
他把围裙随意一系,语调里勾着点笑,反问了一句,“怎么,你觉得,我想勾搭小姑娘需要靠做菜吗?”
林姣扯动唇角,啧,真自恋。
顾淮之大抵了解林姣的质疑,他以前学做饭纯属闲着无聊,觉着新鲜。最后不过是强迫症作祟,他这人,不管是什么,既然做了,就要最好的。
好胜心而已。
“要我打下手吗?”林姣往门边儿一靠,唇微翘,“我还是觉得我的厨房很危险。”
“边儿呆着去。”顾淮之头也不回。
“哦。”林姣咬了一声,迈了出去。
饭做好了的时候,顾淮之喊了林姣几声,没人应。他自个儿倒腾好,才出来叫她。
外面的灯光灭了,就留着一盏落地的羽毛灯,在她周围落下一圈又一圈毛茸茸的光晕。电视屏幕亮着,光线随着场景变换忽明忽暗。
林姣在看电影,挺老的一部片子,《窈窕淑女》。
茶几边开着瓶罐装的啤酒,和一个咬了一口的李子。而林姣,她正蜷着腿,窝在沙发上,脚踝从裙摆的黑纱里划出来,光线昏暗,但链上的钻石熠熠生辉。
顾淮之站在黑暗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林姣无意偏过头才瞧见他。
“哎……你要吓死我吗?”林姣从沙发上跳下来,“做好啦?”
“嗯。”顾淮之拽过林姣的手肘,补了一句,“去洗手。”
标准的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只不过和林姣想得又有些出入,她以为他就算学也是学些西式餐点,却没想到他中式菜做得那样好。
林姣这样想,也就这样问出了口。
“老爷子喜欢中餐。”顾淮之笑笑,倒也不太在意。
他会西式菜,只不过顾家家教甚严,顾淮之在外如何厮混不提,回家也得守着规矩。
顾老爷子不太看中外国那一套,虽然有点封建,但顾淮之也是个孝顺的人,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学做菜也是从中式开始。
“有时间我可以带你见见他,他应该会喜欢你。”
“咳——”顾淮之话音未落,林姣被呛到了,掩唇朝着一遍咳嗽。
她着急地伸手去拿水杯,顾淮之来不及阻止,眼见着她将啤酒灌了下去。
“咳、咳咳……”这下呛得更厉害了。
“你不能小心点。”话是这么说,顾淮之起身,轻轻拍着她的背,忍不住低声笑了笑。
林姣被酒精刺激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听到他笑,有点恼。
他是真的不知道吗?他刚刚的话多么让人无法忽略。
可她总不能直截了当的问他。
平静到诡异的一晚。
林姣靠在顾淮之怀里,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弯曲,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脚踝从黑纱里露出来,小腿的曲线优美,发丝听话的垂落胸前。
已经吃完饭,她在继续那部老电影。
“……In the silence of his room.Who likes an atmosphere as restful .As an undiscovered tomb.”
一绺发丝从脸颊顺了下来,屏幕里的声音似乎远了,林姣似有所动,她抬头看了眼顾淮之。他正一手圈着自己,一手滑动着手机屏幕。
他和自己想得不太一样。
顾淮之一眼瞧过去就是大户人家将养出来的小少爷,顺风顺水惯了,活得嚣张跋扈,笑起来勾着点坏和痞意,邪气又肆意。
然而和他独处一室的时候,坦露出来的,偏偏全是平和和静谧。
她曾幻想过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一个人怀里,只不过……
“你在想什么?”顾淮之察觉到了林姣太过直白的视线,挑了下唇,低头笑着揉了揉她的长发。
林姣倒也没矫情,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看,梨涡露出来,她笑起来很漂亮,“你觉不觉得,我们认识好久了?”
这话其实挺蠢的。
像是无聊又虚伪的讨好和奉承。
然而顾淮之盯了她几秒,突然勾唇笑了笑,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应了一声,“嗯。”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亮起,在黑暗中透出一道冷光。
林姣这才起身去摸电话,“喂?”
“姐,你快过来看看!二哥跟人打起来了!”电话那头声音有些吵,电话号码是余森的,说话的却是别人,听声音是陈远。
当初林姣在海边救了想要恶作剧收拾自己的余森,然后就硬是让余森做了自己小弟,余森无奈,却也没说什么,顺着她的意思让其他人改口叫“二哥”。
林姣停顿了几秒钟,“这很奇怪吗?”
要是真从头捋一捋,余森不闹事才稀奇。再者说,很少有他自己处理不了的。余森可远比她家大势大,他自己处理不了,她去了也是白搭。
陈远迟疑了两秒,“对方是一个叫傅裕的,他说认识你。”
林姣坐直了身体,“在哪?”
陈远报了个地名。
“怎么了?”顾淮之听了个大概,问这一句,不过是怕她打算一个人过去。
“让对方住手,我这就过去。”林姣扣了电话,然后抬眸看向顾淮之,“你陪我去趟苏西黄吧。”
“好。”顾淮之也不多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