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岚猛地站起身来, 激动地来回踱步。
第一次是在长沙的戏台,她初次接触白骨梨埙,毫无抵抗之力, 昏倒在怆然又苍茫的埙声之中, 久久不得清醒。
方岚拼命回忆起当晚的情形…埙声仿若入骨, 而她在绵延不绝的噩梦之中, 到底看见了什么?
陆幼卿!她看到了她和幼卿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他们那年双双八岁,是离异教师家庭重组。虽然失去母亲, 但他宽厚温暖, 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小孩, 一次又一次包容刺猬一样的她。
方岚握紧了拳头,转身对老林说:“我在白骨梨埙中见到了第一次与幼卿见面的情形, 是不是说明, 这是真的?”
老林轻轻颔首:“不错。”
他们的家庭, 他们的相遇,连他对她的称呼“阿岚”,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方岚心中霎时燃起了斗志, 仿佛看到了解开谜题的希望,立刻继续回忆道:“詹台第二次用白骨梨埙,是我们被困在香港闹鬼的男厕所中。”
那一次,她仰面躺在洗手间铺满马赛克的地上, 背后冰凉,昏迷的时间比第一次还要更加漫长。
方岚像是漂浮在天空之上,俯视着白骨梨埙中她自己的记忆。
而她在那一次, 看到了他们毕业之前的那段时间,还有那一场改变了一切的车祸。
她陪着幼卿回家吊丧,而幼卿沉默着坐在黑暗的客厅中,感受到她坐在他身边,轻声开口说:“我谁都不怪,我只怪自己。”
车祸真的与她有关!方岚的心霎时揪紧,否则幼卿何必特地与她解释他不怪她?
幼卿逃避着她的目光,冷冷清清的声音继续说:“我只怪我妈,听说幼这个字,每一个笔画都曲折,没有一笔横平竖直。我的命不好,总想怪她非要给我取这样的名字。”
“陆幼卿”的名字当中…真的有一个“幼”字!
“你说得对,”老林轻轻叹息,“无论陆幼卿的真正名字是什么,如果在白骨梨埙的记忆之中,你们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那么他的名字之中,必然如你所说那样,有一个幼字。”
还有什么?方岚拼尽全力地回想,除了这些,她还曾经见到了什么?
大学毕业之前,她签约在广州,而他选择签约去深圳的一家公司,两人发生争执之后,幼卿最终无奈地对她说:“你说去云南,就云南吧。”
还有,还有詹台最后的反抗,带着她在内蒙草原上逃亡的时候,他为了让她不要察觉出他们逃亡的真相,一次又一次对她用起了白骨梨埙。
而在那一段记忆中,她看到了她和陆幼卿并肩走在白墙青瓦小桥流水的丽江。
他们真的去过丽江?!方岚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掌攥紧,紧张地不能呼吸。
而她也曾在白骨梨埙之中亲眼看见,那天晚上在客栈的阳台上,孤傲又冷漠的陆幼卿?
埙声中的回忆,像是沉浸在浓厚的白雾之中。方岚几乎卑微地对面前站在阴影中的那个男人哀求:“我想过,你去深圳工作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我们结婚,好吗?”
而幼卿转过身,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他轻轻开口。
“好。”他说。
她是真的爱过一个,这样青梅竹马的恋人。
也是真的这样卑微地祈求他的原谅和回头。
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回忆是假的,她的过去,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在魂网的一次次侵蚀之中支离破碎的谎言。都是无数次的查证和求访都找不出真相的,虚无缥缈的编造。
偏偏只除了,曾经在白骨梨埙之中一次又一次出现的——陆幼卿?
只有陆幼卿,是真的。只有陆幼卿与她之间曾经的情爱纠葛,是她茫然一片的过去之中,唯一有迹可循的真相。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魂网附身,改变了她的一切。
而她却在白骨梨埙的乐声之中,回忆起了那个真的存在过的,陆幼卿。
那晚上的丽江,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陆幼卿真的答应了与她结婚,为什么从来都不曾出现在她的面前?如果陆幼卿真的失踪了,那么附身在她身上的魂网,到底又是何时出现?
石破天惊的秘密,就在她轻轻颤抖的双唇之间。
老林慢慢地站到了方岚的面前,枯瘦的面容,深邃的双眼,写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慨叹和怜悯。
“这世间最强大的法器,从来不是白骨梨埙金刚杵抑或引魂铃,而一直都是是求不得的情和看不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