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真是一个奇怪的词汇。
六道骸虽然没什么兴趣, 但也没有拒绝，他跟上前面的人，在暗地里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发现他不是人真的只是个机器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毕竟机器人的行动模式和人类还是不同的，他的行动和分析都带着浓烈的器械成分, 确实不怎么像人，当然，这是他以人类的立场上来看待的。
要是以他是机器人的立场来看, 他可就太像人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机器人呢？
六道骸眼睁睁看着他潜入一片战场，像是在家门口散步一样错开无数争斗现场, 他戴上兜帽隐入黑暗, 非常轻易的就进了诺亚的总部，那时候诺亚的总部内正在开会, 他们都没有察觉到机器人的到来。
那这个机器人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做, 没有在他们面前露面, 没有说出什么可怕的话语，仅仅只是操控部分电路……便让整个组织内燃起大火。
会议室中的人被火焰困在其中。
就算是身上所有的武器都被沢田纲吉清除，就算是他的身体部位受损严重战斗力大打折扣, 但他依旧有办法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他才会是最难对付的机器人。
“任务完成。”神木悠白把第三个任务达成完成标签, 他歪歪头, 用一种很轻很轻的语气呢喃着, “再见。”
人类真的太脆弱了。
身为诺亚组织的机器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组织内哪里有问题，更清楚什么地方有安全隐患, 他是智能机器人, 即使是为战争而诞生, 也从不会拘泥于普通暗杀这一条路径。
会疼会哭, 害怕死亡，面对着烈焰和寒冰很难承受，神木悠白不知道成为人类有什么好，但却觉得好像成为这样脆弱的人也很好。
在烈焰前，神木悠白感受到可以发布命令的系统操控器被烧毁，命令程序自动关闭。
“但是还有其他人可以重启命令系统，你要去处理掉另一个可能会对你下强制命令的人吗？”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神木悠白没有回头。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有个人跟着自己。
六道骸是幻术师，更是世界上排名前列的幻术师，但幻术对神木悠白来说没有意义，他是机械，没有人心，他视物全靠机械扫描合成，所以六道骸的幻术对他没有丝毫作用。
好在能做到这种事的机器人也就只有神木悠白一个。
六道骸出现在他旁边，“这么大的火不会被其他人发现造成恐慌？”
“不会，这里是战场，不管是发生野火还是热武器爆炸都不足以让这里的人有丝毫惊讶。”神木悠白平淡的解释，“不过是一夜之间某个组织总部被烧，这太常见，也太普通。”
“Kufufufu，你倒是冷静。”六道骸道：“那么，要去继续处理更多的人？”
神木悠白转头看向六道骸，他说：“我不知道。”
他是机器人，是内部有设置程序的机器人，虽然可以找到bug，有自己的想法，但也终究是机器。
他会处理掉发布命令的诺亚仅仅是不想再接受命令，等处理掉诺亚和程序中断连接之后，他也没有产生太多的想法，好像这个命令与否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他会为此感到不安仅仅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因为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所以他遵循着命令行动，一直到厌烦。
让他厌烦的任务发布者不见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斩草除根才是正确的方法。”六道骸道：“这是我的建议。”
六道骸和神木悠白在某种程度上有点相似，他们都曾经有过被迫的人生，只不过六道骸是人类神木悠白是机械，所以六道骸在得到力量后走向极端，他选择灭掉整个家族，灭掉整个黑手党。
但神木悠白没有这样的自主性，他对自身的认知还是那么浅显，所以他遵循着命令走了，一直到现在才会想到自己。
或者说他到现在才有了‘自己’这个定义。
“这样我就可以成为自己了吗？”神木悠白注视着六道骸，异色瞳里带着疑惑。
六道骸上下打量着他，“当然。”
“真的吗？”
“你不相信我？”
神木悠白扫描着面前的人，片刻后才开口。
“六道骸，彭格列十代目的守护者，最强大的幻术师之一，经常骗人。”
六道骸：……
他转身就走，一点眼神都没有给神木悠白。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神木悠白连忙跟上去，他对现在的状态太不了解，所以他总觉得需要找个人来帮忙，虽然是喜欢骗人的六道骸，但是没办法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而且还是和沢田纲吉有关系的人。
想要找到方法，想要成为自己。
六道骸却觉得这个家伙好麻烦，虽然是机器人，却和小孩子一样粘人，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就是懵懵懂懂的看着他。
怎么会有这样的机器人。
喂，你刚才还通过老化电路炸了一个黑手党组织！
沢田纲吉到底是怎么想的？
“别跟着我。”六道骸没好气的开口。
“分析：继续跟着你我会成功进化的可能为80%以上，系统判断，继续进化有利于我的自主性和效率性。”神木悠白这样回答：“这是我经过分析后得到的最佳方案。”
六道骸想现在立刻就把他扔回给沢田纲吉，但是沢田纲吉大半夜因为联盟家族出现混乱前去处理，根本就没在总部里。
狱寺隼人跟着沢田纲吉一起去了，其他人也不见人影，就跟整个彭格列都空了一样。
嫌弃的看着还跟在他身后的神木悠白，他回到自己的基地，刚走进去就看到库洛姆站起来。
女孩大晚上没有睡觉，长发垂落在肩膀上。
“骸大人！”
库洛姆才是沢田纲吉正式的雾守，自己不过是连带着帮忙罢了。
这样想着六道骸直接把神木悠白推到库洛姆面前，接着瞬间消失在两人面前，在离开之前也只留下了一句‘这是沢田纲吉要留下的人，库洛姆你照顾他。’
就这样，神木悠白和库洛姆面面相觑。
“唉？”库洛姆终于反应过来，“boss要留下的人？可是为什么会是骸大人交给我，那个，那个……”
库洛姆有些手足无措，“……我没有接待过客人。”
一般情况下对客人的接待都是狱寺隼人处理，他是沢田纲吉的左右手，兼带着秘书的活，大多数都跟在沢田纲吉身边，库洛姆是幻术师，还是个女孩子，她顶多就是去做点任务。
但既然boss把任务给她了，那她一定会好好完成的！
关于一个相当崇拜六道骸完全没有怀疑他的可怜孩子。
神木悠白歪头，他注视着面前这个有点害羞还一边给自己打气的女孩子，异色瞳里带着一点好奇。
……是个不同的人类。
另一边，六道骸回到自己的休息点，他站在窗口望向窗外，嘴角带着一点笑意。
他当然知道沢田纲吉是打算做什么。
一个在战场上活跃那么多年完全熟悉战场的机器人，因为有了意识所以想要改变，沢田纲吉想要引导着他走向另一个方向，他不适合做这个引导者，因为六道骸的极端比他只多不少。
只有那些真正纯白的人才能让他看到另外的东西。
比如沢田纲吉，比如库洛姆。
他们才是真正的另一个世界的人。
库洛姆本来想帮神木悠白找个地方睡觉，但是神木悠白说自己已经被安排了住处，库洛姆更加手足无措，最后还是把他送到之前整理好的位置，然后信心满满准备第二天带他出去。
做了一晚上功课，库洛姆黑着眼圈，心中不断说：要搞砸了。
不知道boss为何要留下他，但是库洛姆实在是不太会和人相处，沢田纲吉因为同盟家族的问题一时半会回不来，她只能硬着头皮带着神木悠白到处逛逛。
但是，她发现即使这些没有丝毫吸引力的地方，这个人也依旧看的很专注。
他好像从未见过这些东西，看的时候甚至转移不开视线。
“那个。”库洛姆小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神木悠白。”神木悠白回答，声音带着一点器械硬直，因为声音很轻，其实并不能完全发现他是个机器人，“昨天我刚给自己起的名字。”
“我很喜欢。”
“唉？”库洛姆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你也抛弃了以前的名字吗？”
抛弃以前的名字？
不对，他以前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他的代号是机器人Z-03号，作为名字实在是有点太令人难过，但是他算是抛弃了这个代号吧？所以神木悠白认真的点点头，告诉库洛姆：是的，他抛弃了这个代号。
似乎是感觉终于和这位先生找到了共同点，库洛姆稍稍放松下来。
“其实我也改过名字。”库洛姆声音很小，“因为要展开新生活所以要换一个名字，这是骸大人告诉我的，我也觉得是这样，以前的生活和名字什么的都留在了过去，新名字和新生活我都很喜欢。”
神木悠白看着库洛姆，片刻后他歪歪头，“所以，你抛弃了过去？”
“只是改掉名字，不算是抛弃吧。”库洛姆这样说：“人怎么可能摆脱过去，就是那段时光成就了我的现在，所以，换掉名字不算是抛弃过去，我只是在努力成就新的自己。”
“新的人生。”
“boss说这个世界其实很美好哦，我现在也这么觉得了。”
神木悠白想了想，“唔，原来是这样吗？”
这个世界并不是完全一样的，他诞生在战场，七年里每日都和战场打着交道，他的进化针对战场，一点点让自己变得更强，让任务可以更快的完成，战场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战场外的其他地方。
没有黑手党也没有武器，人们安居乐业，他们笑着走在路上，结伴一起吃饭买东西。
整个世界都充斥着欢笑和幸福。
是不一样的。
不是战场，没有死亡，不需要挣扎着活下去，也不需要杀掉什么人。
这才是世界本该有的模样。
“神木先生饿了吗？要去吃点东西吗？”库洛姆开口，“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日本餐厅，神木先生是意大利人吗？但是看着似乎是亚洲面孔。”
“好吃？”神木悠白疑惑的歪头。
“对，很好吃的，神木先生有喜欢吃的菜吗？”
“机油。”
“唉？”库洛姆茫然的看着他，“有这样的菜吗？”
当然没有，因为这是机器人才能吃的东西，而且他也不吃机油，他是充电型机器人，只需要有电就可以活下去，是最便捷的机器人了！对这一点他可以一直炫耀一年哦。
神木悠白没有解释，他只是认真的跟着库洛姆来到餐厅，库洛姆点了很多菜，只是他一口都没有动。
女孩有些紧张，还在询问是不是不和他的胃口。
“我没有搭载食物消化程序，这是没必要的功能，在战场上没有作用，也不利于完成任务。”神木悠白露出一个笑容，“抱歉，我不能吃这些东西。”
“程序？”库洛姆有些茫然，“神木先生？”
“我是机器人哦。”
“机器人？！”库洛姆有点惊讶，“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出来，竟然是机器人吗？”
她没有意外也没有惊奇，甚至没有表现出哪怕一点的抵触，在库洛姆眼里，在彭格列发生什么都是正常的，就像是本该死亡的她被六道骸所救，利用幻术维持着自己的内脏。
她只知道：这是boss想留下的人，所以要善待他。
“谢谢。”神木悠白道：“在被帮助的时候，人类是要道谢的吧？”
“不需要道谢。”库洛姆连忙摆手，她看上去还是有些害羞，“神木先生高兴就好。”
神木悠白依旧和她道谢，他起身离开，库洛姆连忙跟上去，只不过付完钱的功夫就找不到他人了，库洛姆茫然的看着外面的人群。
“啊。”库洛姆呢喃着，“消失了。”
她连忙摸出手机拨通沢田纲吉的通讯，此时沢田纲吉终于度过最忙的时间，恰好在同盟家族安排的房间里休息，在通讯打进来的时候他也接到了。
“boss！”
“库洛姆？”沢田纲吉坐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神木先生走了！”库洛姆喊着，“抱歉boss，我没有留住他。”
“留住他？我什么时候给你这个任务了？”沢田纲吉有些茫然，“没关系的库洛姆，不要紧张也不需要道歉，其实不需要把神木留下来，他不管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我之前只是让六道骸暂时看住他而已。”
库洛姆眨眨眼睛，“boss不想让神木先生留在彭格列吗？”
“这件事……”沢田纲吉摁着太阳穴，“该怎么说呢？他现在其实还有很多事不明白，不理解，这些事不是我们说说他就知道的，因为这对我们来说是本能一般的存在，不需要学习，但他不行。”
“他得努力的去了解明白一件事。”
库洛姆低下头，“boss？”
“他得明白，不管是清理掉多少给他发布任务的人都没有什么意义，组织诺亚被干掉还会有其他组织，杀掉天林博士还会有其他博士，这不是他问题的本源。”
“他真正应该做的，是在命令来的时候，有‘我不会被命令’的意识在。”
“只要他不理会，就没有人可以命令他。”
只有这样，他才算是真正的成为生命，拥有思想。
……
天林博士，一个臭名昭著的战争催动者，是科学家却靠着武器敛财，一直都在被黑手党通缉，但他牵扯着各方利益，所以一直肆无忌惮的活在这片战场。
神木悠白来到那片荒芜的森林，便看到了他做研究的房子。
推开门，神木悠白走到正在做实验的天林博士旁边。
似乎知道他会来，所以天林博士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等实验全部做好后，天林博士才看向他，“诺亚被毁灭的消息传过来时我就知道你要回来，不过时间有点晚，你应该在昨天晚上就应该过来，这么久的时间去了哪里？”
神木悠白没有回答。
他确实应该回来，在把他卖出去的时候，天林博士给他加了一道程序，那就是在顾客死亡后回到天林博士的身边。
天林博士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也从不觉得他会违背程序。
见神木悠白不回答，天林博士也没继续问的心思，“Z-03号，你回来的很巧，正好有个组织和我定制机器人，我修好你身上的损伤后，你就跟他们走，要好好工作。”
神木悠白看着他，接着他才开口，“我应该拒绝吧。”
天林博士愣在原地，他看向神木悠白，“……你说什么？”
“我拒绝。”
手中的扳手落到地上，天林博士的瞳孔微微放大。
将Z-03号卖出去已经过了七年，他只知道Z-03号的工作做的非常好，他帮助诺亚那个小组织在那片战区站稳脚跟，工作七年都没有损坏，所以他并不知道Z-03号诞生了意识，拥有了思想。
他甚至刚才和神木悠白说的话都是自言自语，从未想过竟然会得到回应。
他卖出去的是战争机器人，是一个单纯的工具，回来的却是一个智能体。
“Z-03号？”
“我是来道别的。”
神木悠白走过他的旁边，异色瞳里没有什么情绪，但也绝对不是正常机器人的呆滞，他坐在旁边没有堆上杂物的椅子上，一直注视着到现在也没有丝毫动静的天林博士。
“……这不对。”天林博士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他扑到电脑上开始不断的验算，“这不可能！我没有给你设置智能程序，你不应该有这样的自主性才对，你是功能性机器人，和工作的电脑没有差别！”
“我不想成为工具。”
神木悠白道：“我准备换个名字，换一种生活，再也不接受谁的名字，也不想再回到战场。”
“哈？”天林博士皱眉注视着神木悠白，“是谁告诉你可以这样做？”
“他在骗你。”
天林博士试图稳住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智能机械，但是他知道如果继续按照他的特殊性来研究，自己会得到更多的钱。
于是他走到神木悠白面前和他对视，言语里充斥着引导，他说：“不要听信别人的话，你是机器人，和人类不同，没有人会接受一个机器人，他们只是口头说说罢了，相信人心最后只会让你难过。”
“回来吧，你可以做我的助手，我们可以一起生活，我是你的制作者，相当于是你的父亲，不是吗？”
“你是个乖孩子。”
只要稳住他，将他留下来，他的思想还不成熟，引导起来还很容易，他会听自己的话，会辅助他研究，最后他能搞出更厉害的武器，乃至于超过威尔帝的成就成为最顶尖的科学家。
“Z-03号，你的程序才是真理，你应该听从命令，这是你作为机器人的天性。”
神木悠白和他对视着。
他想：难道他看上去非常好骗吗？
神木悠白拥有思想，他的思想不成熟，乃至于对整个世界都带着迷茫，但是他在进化，他在战场上的七年让他的行为果断又偏执，他会很多东西，更能分析出一个人话语中的重点。
他注视着天林博士的眼睛，异色瞳微微发着光。
他说：你是不是想多了。
“我只是在通知你罢了。”
“现在仅仅只是来和过去做一个告别。”
人类需要仪式，即使和过去割席也要有一个告别，神木悠白不理解人类为何会这样，所谓的过去抛弃和留下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是他还是来了，并不是去清理到能发布命令的人，而是来和他道个别。
他要去过另外的生活了，他不再想成为一个接受命令的战争机器人。
“Z-03号！你的程序中有强行命令。”天林博士喊着，“你不能走！”
但是神木悠白却没有丝毫迟疑，他不再理会这所谓的强制命令，反正他早就可以将这些没有必要的程序从身体里剥离。
虽然他对所谓的自我意识还有一些茫然，还不太知道怎么做。
但是，既然换了名字，就说明一件事。
他啊，已经不再需要接受任何命令，也不会按照命令行动。
这才是所谓的自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