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来啊，过来抓我啊！”

曲折又泥泞的走廊里，蓝衣少年手持一根钓竿，风一般向前跑着，边跑还边扭头，故意将钓钩上的肥鱼晃来晃去：

“想要是吧？想要就来抓我啊，嘿嘿，抓不着，气死你！”

“喵——！”

追在少年身后的白猫毛都气炸了，顾不得满地泥泞，四爪飞快倒腾，只想抓住这个连猫食都抢的卑鄙小贼！

“哈哈，好玩，真好玩！”

小贼苏以泽却丝毫不以欺负小动物为耻，只觉得这“钓食对战”的“钓食”方式真是哪哪都合自己心意。

起初，刚拿到钓竿时，他还担心是不是要去海边钓鱼，尽管为了赢他也会做，但这么普通的对战难免无聊，直到第一批食材订单到来，他才发现自己所猜大错特错。

这试炼与其说是“钓食”，不如说“抢食”。

食材不在海中，而在走廊上，在那一幅幅装饰画内画着的小猫小狗的盘子里！

小猫吃的大肥鱼、小鱼干，小狗啃的肉排和骨头，食材总共四样，订单下达后，他们需要按客人要求，寻找相应画作，挥动钓竿，以钓钩勾出画中食材，再带回圆厅交换分数。

整个过程相当简单，唯一要注意的就一点：被抢走食物的小猫小狗会跑出画来报仇。

这些猫狗不知疲倦、不懂退缩，任上天入地，也会一直追在你屁股后面，又咬又挠，发泄被盘中抢食的怒气。

只有一个方法能摆脱它们——

“又来一只，交给你了！”

冲着前方光亮，苏以泽一个冲刺，跑进与走廊相连的圆厅，右手挥杆，将肥鱼甩入漂浮半空的蓝色水槽，提交任务，同时迅速转身，将紧咬身后的白猫甩给厅中人影。

常乐：“……”

面对气势汹汹的白猫，他尚不及动作，就又听脚步声响起。

另一条走廊出口，顾姚手抓一块排骨跑出，也是先一挥杆，将排骨送入半空漂浮的红色冰盒，然后利落转身，甩来一只汪汪叫唤的大黄狗：

“常师弟，交给你！”

常乐：“…………”

总算明白两个人的对战，为何要多拉一个人进来了，敢情是让他擦屁股扫尾！

还好这任务不算难。

常乐身形一晃，就追上那两只扭头准备继续追击仇人的猫狗，抓其后颈，一手一个拎了起来。

“你们别怨我，抢你们食物的是两位师兄，我只是送你们去个好地方的，这个地方呢——”

他调取体内灵力，经足尖灌入土地。

地面瞬间如融化一般，漾出一圈圈波纹，无数房屋幻影若隐若现。

常乐立刻双手下压，将那一猫一狗往地里一塞。

“汪汪汪！”

“喵喵猫！”

“别咬、别咬，都说了我是送你们去一个好地方，虽然……”

看着两只愤怒的小动物被地面吞噬，常乐摸着下巴心想，虽然他也不知道那地方是哪儿。

……

【有新的宠物送达，请接收！】

粉色的圆形场馆内，两道白光同时闪过。下一刻，场馆一角，一个被单独隔出、立着“等候区”牌子的地方就多了两道影子。

“又来新活了？我看看，8-7-403家的白猫和2-5-301的黄狗，啧，这些猫狗去哪了，一个个浑身是泥，脏死了。”

说话的是白九夏，他此时足有数丈高，头几乎碰到天花板，两根手指轻轻一捏，就将那被大妖气息吓到抖成一团的小猫夹了起来。

“另外那只狗交给你了。”对也是巨人模样的肖避岳说完，白九夏就移动手臂，将小猫放进一处格子间。

原本，这什么给毛茸茸洗澡、哄睡、喂食的试炼，他堂堂九尾白狐是不可能舍下脸做的，但没想到真正的试炼过程倒也还可以。

因为不需要真的干活，戴上代表宠物小屋员工身份的工牌后，他们的身形立刻暴涨数倍，想做什么，施放灵力、动动手指即可：

戳一戳浴盆，混着泡沫的水流立即出现；晃一晃食碗，鱼干和鲜草顷刻盛满；再摇一摇毛球，那傻猫就开始呼哧呼哧追着他的手指跑来跑去了……

不仅不累，反而别有一种趣味，就是——

“小狗狗，去，叼回那颗球！干得漂亮！”

夹着嗓子的声音传入耳内，白九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恶心死了，肖避岳，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那又不是你们狼族的崽子，你激动个啥！”

当初种菜棋时落下毛病、对小而可爱的东西完全没抵抗力的肖避岳：“……”

“还有你！”顺带着小和尚空觉也被数落一通，“你搁那儿念什么经？还不干活去，又不是真让你洗澡，动动手指也算破戒吗？”

空觉：“我、我……”

【叮咚！】

一声提示音救了小和尚的命，他眼睛一亮：“我帮忙按那个去！”

他说的是每个格子间墙上都有的红色按钮，每当有宠物休息结束、恢复精力，他们就能按动那个按钮，呼唤宠物主人到来，领走宠物并结算报酬。

只是——

空觉走到按钮边，重重按下，却和上次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九夏：“是不是按的方式错了？你怎么这点事儿都做不好？”

空觉：“……”

按个按钮而已，还能有其他方式？

小和尚苦大仇深地盯着红色按钮，片刻后，抬起手，又一次按下。

还是无事发生。

不会真需要特殊按法吧？

想了想，第三次抬手，这次加了点节奏：啪、啪、啪啪啪……

【别催了、别催了！】

【有事暂时过不来，给你们钱，再续一会儿！】

两行大字从按钮中钻出，同时一枚金闪闪的硬币凭空出现，叮叮当当落下。

空觉：“……”

原来这按钮是催债的？白九夏却是一下双眼放光。

……

“啊！那张脸变成红色了！”

灵境公司物业管理处，巨大落地窗前，纪青、蒋泊文、苏以灏三人正忙着疏散停车。

他们的试炼名为“抢救停车场”，实际做起来却更像“抢救车”：诺大的停车场里，成百上千辆车横七竖八互相卡住，出口却只有小小一个，谁先出、谁后出都有说道。

他们必须一边缜密计算，一边像滑动木块一样，推着那些车来回移动，按顺序安排它们离开停车场“获救”。

这是一项极需专注的任务，然而此时，三人的注意力却都从出口脱离，放在了停车场最里侧的一辆车上。

那辆小黑车上方悬挂着一个线条简洁的圆脸。

其实这种脸其他车上空也有，但都是绿色的、带着笑的。

而就在不久前，这辆黑车上空的圆脸忽然开始变色，先是变成黄色，接着又颇具节奏地一下下加深，最终变成了红色。上弯的笑容也一点点拉平，继而反向下压，最终变成代表不高兴的、耸拉着的嘴角。

【垃圾公司，毁我青春，费我金币！】

一行大字咆哮般从车内跳出。

纪青三人正不明白“费金币”是何意，就见车内又跳出一个头发倒竖、双眼冒火的小人。

那小人几步冲到停车场边，见栏杆就推，见箱子就踹。

“不好！”

纪青下意识伸手去扶那被小人推倒、差点砸到其他车的栏杆，可以扶住，甚至有提示说可以修好，但必须在一段时间内持续注入灵力：“这样下去不行。”

她只有两只手，再怎样也跟不上小人的破坏速度。

苏以灏手试探着按在小人头上，却无法阻止，只看见一行小字：

【除了最新款太阳镜，什么都不能让我消气！】

苏以灏：“这是在……暗示我们用那个商场吗？”

蒋泊文：“……”

哪里是暗示，根本就是明示！

但越这样蒋泊文反而越犹豫。他之前一直没动用商场，是因为发现这商场非常奇怪，他们的钱竟从一开始就是无限的，相当于下单不花钱。可深谙经商之道的蒋泊文明白，免费的永远是最贵的，他担心通天塔会放些陷阱，等他们下单后再爆出来。

只是现在，那小人越闹越欢，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再这样下去，试炼都无法进行，更别提什么陷阱了。

“买！”

蒋泊文终是咬牙同意道。

苏以灏立即点开商场，选择“太阳镜”订购。

“诶？”

“怎么？”蒋泊文心下一紧，“有问题？”

莫非陷阱这么快就出现了？

“上面说订购后，货物无法立刻送达，我们必须等待一定时间，至于等多久，每次下单都不一定。”

忙着收拾残局的纪青皱了皱眉。

蒋泊文却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蒋师兄？不能立刻送达，意味着麻烦不能立刻解除，这难道是一件好事？”

“这当然是好事！”蒋泊文道。

之前他总担心免费下单有陷阱，如今不需要了。

何时买礼物、买哪些礼物、顺序为何才能确保及时收到……都是需要考量的。

但需要考量才好呢，因为——

“明在停车场，暗在商场，”蒋泊文自信已参破试炼，“原来这才是这个试炼的真正精髓！”

……

守一宗，六宗大会会场。

与洋溢笑容的蒋泊文不同，这里的修士一个个都表情古怪地望着天上光屏。

其实起初，他们也大多是带着笑意的，可打从美食街试炼开始，一个灵境接一个灵境看下来，他们是越看表情越不对，越看神色越古怪，直到蒋泊文三人这里为止，那感觉更是达到顶点。

“我没看错吧？这几个试炼之间有关系？”

“钓食对战钓的正是美食小店所需食材。”

“宠物小屋照顾的宠物也都来自钓食对战。”

“困在停车场的那些人都家住灵境小区，且是那些猫狗的主人。”

“所以倘若他们现在订购，那么——”

目光落向下一个光屏。

果不其然，“快递转转转”的商场里，公告板上立即浮现出“太阳镜”的订单。

众修士：“……”

而这还没完，由于快递山高低错落、一层叠着一层，余昭三人在拿到三个目标快递盒前，不得不先取走压在上面的错误盒子，于是仅有六个空位的打包区很快被占满，试炼陷入僵滞。

三人凑在一处，交头接耳半天。

光屏直播没有声音，众人不知他们具体讨论些什么，但看口型似乎提到“按不按”、“会伤害”、“又不是伤咱们”、“试炼要紧”之类的话。

然后，就见三人如同下定什么决心，表情凝重地走到打包区，对着那个黄色方块重重一按。

“啊！”

一声惊呼，却是来自在看下一个光屏——灵境高中试炼场的修士。

便在刚刚，余昭三人按下黄色方块瞬间，灵境高中图书馆的书架忽然发生变故，依附于其中一本书的问号球猛地炸开，化作一道试题，飘上了天。

正认真看书的钟燎三人显然也吓了一跳，都仰起头，呆呆望着那试题，似乎想不明白，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问号球怎么就碎了。

【倒数即将结束，请尽快做出回答！】

直到提示亮起，三人才如梦初醒。

时间明显来不及了，他们焦急对望一眼，最后由钟燎做代表，向天空说了什么。

【试炼者申请使用“体健”延长答题时间。】

【申请通过，正在使用中……】

【使用失败，库中‘体健’数量为零，请等待制作完成后再次尝试。】

一连串的通知下，钟燎、紫迟、元乐表情逐渐呆滞。

不是，这像话吗？一个减小答题难度的道具，选一下，走个过场不就得了，为什么还要现制作？

为什么？

光屏前的众修士可太知道原因了。

因为就在三人提出申请的同一时间，美食街试炼场，孟单青、石山、齐明接到任务：

【顾客点单“体健”一盘！】

可不是现制作吗？甚至还得现采购食材呢！

而说到采购食材，任务就又来到了游轮试炼场的“钓食对战”上。

于是，从美食街到游轮，再到小区、公司、商场、高中，再回到美食街，继续游轮、小区、公司、商场、高中……

众修士揉着转酸的脖子，面面相觑。

这不就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圈？

还是一个越来越难的圈。

因为不像他们这些旁观者，参与试炼的一十八人是不知道六个试炼场之间有关系的，他们只会在各自试炼场努力，却不知越努力试炼反而越难：

美食小店菜做得越快，钓食大战食材钓得就越勤，宠物小屋收留的猫狗就越多，停车场员工发火就越频繁，于是商场接到了更多订单，不得不为了扩展打包区狂按问号，图书馆试题因此像雪片一样落下，根本来不及答题的钟燎三人也只能使用道具，向美食小店下更多订单……

像有一个雪球，在六个试炼场间循环滚动，众修士看在眼里，却无法提醒，只能眼睁睁看那雪球越滚越大，一点点将六个试炼场压垮：

钓食材的找鱼干、抢骨头，浑身沾满泥浆都没时间用个净尘符；照顾宠物的洗澡、喂食、喂食、洗澡……累到腰都直不起；指挥车的脑力灵力双双耗空，脸上面无血色；找快递的头晕目眩，差点一跤栽进快递山里。

还有那答题和做菜的，或翻书翻到手软，或剁菜剁到腿酸，全都两眼昏花，摇摇欲坠……

总之一个字——惨！

更惨的是，他们还都不敢停，只能咬牙一边惨着，一边推动试炼之圈转动，然后变得更惨。

这一幕是如此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这次大会结束后，“圈”这个字在修真界都有了特殊含义，专用于形容某些“越努力越凄惨”的徒劳之功。

当然现在，十八位蒙在鼓里的试炼者全然不知他们的努力都是徒劳，还在互相“圈”着，奋力地“圈”生“圈”死。

凄惨之圈也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直到——

“这边不行了！”

“啊，那边也倒了。”

鸦雀无声的会场重新喧嚣起来，却不是试炼结束，而是六大光屏中的试炼者们终于再“圈”不动，一个个体力不支、灵力耗尽地倒地不起了。

众修士：“……”

惨啊，真是太惨了。

“等一下！”

唏嘘声中，有人发觉不对：“他们都倒了，考验怎么办？”

众人随即也反应过来。

对啊，光顾着看戏，都忘了这是一场考验来着。

“现在想想，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有修士皱眉道：“他们是都在做任务不错，但任务做成什么样才算通过考验呢？”

六个试炼场都快“圈”飞了，甚至后期每个试炼场的任务完成量都以万单计，为何塔灵还不现身喊停？难道真要十万单、百万单才算完成任务吗？

“所以这个考验到底……”

“你们看！”

有修士忽然发现光屏起了变化。

“那些试炼场在消失！”

“是试炼失败，要把他们传送回来吗？”

“不太像。”

“感觉更像是要把他们传送到一起。”

众修士：“……”

你说的是把互相伤害的一群人传送到一起吗？

……

“等我起来，我还能行……”

美食小店，石山几次伸手，试图扶着桌沿爬起来，却都再次摔了回去。

同样累倒在地的齐明动了动手指：“石大哥，别、别勉强了，你灵力耗空，还是先、先调息一下吧。”

“但任务还没完成，”石山不无忧虑道，“我们的试炼会不会失败？”

“不会吧，还没有——”

孟单青刚想说还没有迹象，忽然空间一阵轻晃，紧接着，美食小店，乃至一整条美食街都像遇热的蜜蜡一样融化起来。

“完了。”齐明脸色一白，试炼场都要消失，显是失败没跑了，

石山：“怨我，该更麻利些。”

孟单青：“石大哥你还能怎么麻利，该怪我安排不够周密。”

齐明：“还是我食材准备的不好，弄错好几次。”

孟单青：“那不是你的问题，要怪也该怪那一红一蓝的冰盒与水箱，弄个鱼干、骨头也不按时间送，谁用都会——”

“你说什么一红一蓝的冰盒、水箱，什么鱼干、骨头？”

忽然一个声音从旁发出，是一个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三人身边。

那少年一身华贵蓝衣，却像在泥潭滚过，从头到脚沾满泥水，脸上更是一条黑一条白，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我问你们呢，什么冰盒、水箱？什么鱼干、骨头？”

乱发飞舞，少年眼睛瞪得仿佛要吃人。

“是、是我们的试炼……”孟单青说，“里面有一红一蓝两个箱子，写下食材名，等一会儿再打开就能拿到对应东西。红箱主出肉排与骨头，蓝箱专产活鱼和巴掌大的……”

蓝衣少年：“小、鱼、干！”

齐明：“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还有脸问我怎么知道？”

蓝衣少年神色激动，像是下一刻就要冲过来拼命。

这时白光闪过，又有一红一灰两个人影先后出现。

“我说苏以泽，你可以啊，累这样了，还能跑？”顾姚气喘吁吁说着，朝两边望了望，“你怎么了？他们是谁？”

“你知道是谁让咱们累成这样吗？”苏小少爷眼睛冒火，“是他们！他们是罪魁祸首！”

孟、石、齐三人：“……”

不是，做个菜而已，怎么就罪魁祸首了？

可随即就见那三个少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且越嘀咕盯向他们的眼神越不对。

孟单青：“三位道友，这其中恐怕是有误会。”

“没误会！”顾姚磨着牙，“我被狗追、被狗咬、摔得满嘴泥，全是拜你们任务所赐！”

“发任务也算了，干嘛发那么急？有没有点良心啊你们？”常乐也举起破成一条条的袖子，“知不知道，一个个降服那些猫狗再送走，我要费多大——”

“你说什么把猫狗送走？”

传送光中，白九夏铁青着脸走出：“我问你们话呢？什么把猫狗送走？送哪儿去？”

孟、石、齐三人：“……”

苏、顾、常三人：“…………”

这情形怎么莫名眼熟？

更眼熟的还在后面，随着一批接一批人出现——

“是你们一直死命催促那些员工？”

“是你们疯了一样向商场下单？”

“知不知道我们找个快递有多不容易？”

“那也不能牵连无辜的问号啊，我说好端端地，那些问号怎么会自己破裂，原来是你们在背后搞伤害！”

每一批来人都以为自己是受害者，接着又发现自己也是加害者，终于，最先到达的孟单青三人听说向他们点菜的就是紫迟三人。

众人：“……”

害与被害的链条闭合，这、这好像……是个圈？

“阿弥陀佛！”

小和尚空觉打破沉默：“各位施主，放下吧，想来这便是因果循环、报应——”

“报你个头应！”

白九夏一巴掌拍他头上：“遇事不要总是怨自己，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还没看出来吗？这分明是塔灵在耍咱们！”

“就是，”苏以泽也忍不住嘟囔，“不想给传承直说，至于这样吗？累死我了。”

“哈哈，”轻笑声中，一座暗红色高塔缓缓浮现于云端，塔灵声音响起，“诸位小友冤枉老夫了，我可没耍你们，那些试炼是你们自己非要做的。”

余昭：“什么叫我们非要？我们也是为了考——”

“我有说过，完成那些试炼才能通过考验吗？”塔灵反问。

众修士：“……”

众修士：“…………”

等、等一下，仔细想想，好像是没说！

进入考验场后，塔灵是未曾说过半句“完成试炼”的话，只给了他们一张纸。

想起那张早被忘到脑后的任务纸，众人连忙重新翻出，打开。

纸上仍只有一句话：

【通天塔试炼在哪里？】

之前初看这段话，很自然地就以为是让他们寻找试炼完成，如今再看这段话，莫非……

“没错。”

塔灵声音幽幽：“从一开始我就明白告诉你们了，考验内容是回答问题，你们要做的只是给我一个答案。”

……

“哪里明白了？根本全是误导好吗？”

六宗大会会场，六块光屏合而为一，融成一个更大的光屏，实时展示着十八名修士的考验情况。

这次有了声音，在场众人也都听见了塔灵的话。

“不愧是通天塔啊。”

“多么熟悉的感觉。”

“是塔灵能干出来的事。”

“哈哈，我说你们怎么总怀念通天塔，看着是挺有意思，当然前提是参加考验的人不是我。”

“所以真正的考验只是回答一道问题？”

“听起来是。”

“答案是什么？”

“嗯，‘通天塔试炼在哪里’，还用问吗？肯定在通天塔里啊。”

“哪有这么简单，这可是牵扯到最终传承的考验。”

“一定另有玄机。”

光屏中，显然十八位试炼者也这么觉得。

【顾姚：通天塔试炼通天塔里有，但手玉里也有。】

【苏以泽：明白了，答案是通天塔和手玉！】

【元乐：不是吧，那掌塔呢？还有视玉，我们万火谷正在炼制能做试炼的视玉。】

【钟燎：我觉得答案还是要从试炼中找，虽然塔灵前辈说试炼和考验没关系。】

【余昭：我也觉得，以我的经验，通天塔从不会放没关系的东西在考验中。】

【紫迟：那就还是有关，我想想，我们的试炼场在图书馆，或者说灵境高中。】

【杨疏：我们在灵境商场。】

【空觉：我们在灵境小区。】

【齐明：我们——】

【纪青：等一下，这没意义啊，大家的试炼场都不一样。】

【徐生丹：可也没说答案必须一样吧。】

【苏以灏：不，如果答案不一样，没必要把咱们聚在一块。】

【蒋泊文：我赞同苏师弟，这考验应该是要我们给出一个共同答案。】

【肖避岳：根据我们的经历给吗？】

【白九夏：这么说……我们得给那些经历找一个共同点？】

分析至此陷入僵局，所有人都再次沉默下来。

他们是该找共同点，但问题是，六个试炼场，六种试炼方式，看起来完全不相似，如何想来都找不出一个共同点才对。

【不，其实是有的。】

出声的是孟单青，光屏内外，所有修士都向他望去。

【你们有没有想过，通天塔最终考验，这么重要的时候，为什么仅要我们回答一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

【所以我想，这个问题一定非常重要，甚至能触及通天塔试炼的核心。】

【通天塔试炼在哪里……】

【大家可以想想，如果你们是通天塔的设计者，什么样的答案才既能涵盖六个试炼场情况，又能配得上这个问题，配得上通天塔的核心与最终考验的名头？】

【我思来想去，只想到一个。】

他说着展开手中任务纸，上面是四个他刚刚写好的大字，也是一个出乎众人意料，仔细想来却又无比合理的答案。

……

【你们想好了？】

暗红色高塔再次浮现在云端，塔灵再一次问出问题。

【那么请告诉我，通天塔试炼在哪里？】

“在这次考验中，我们的试炼地点都不同。”孟单青上前一步说，“我、石大哥、小齐是在一条寻常小街的小店里。”

余昭：“我、杨老弟、徐道友是在一个供人闲逛、购物的商场中。”

白九夏：“小区是大家平日住的地方。”

顾姚：“游轮则是在旅行时才会用。”

蒋泊文：“物业管理处管的就是车，于是我们的试炼场是一个工作地点。”

钟燎：“高中和学堂差不多，因此图书馆就是我们学习的地方。”

“六个试炼场各不相同，所以如果你问通天塔试炼究竟在哪里？我们可以告诉你，它在工作中、在学习时、也在生活里、在旅途上……它在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因为它——”

孟单青展开白纸，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无处不在】

答对了吗？

还是没有？

给出答案后，光屏内外的修士们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塔灵反应。

塔灵迟迟没有说话，众人的心高高提起，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终于在这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众人再忍不住想说点什么时，塔灵悠远的声音传来：

【只要有发现它们的眼睛与想象它们的头脑，通天塔试炼可以以任何方式出现在任何地方。】

【所以恭喜你们，成功给出正确答案！】

答对了！

他们答对了！

光屏内，十八位试炼者齐声欢呼；光屏外，数千修士也面露欣喜。

口哨声、呐喊声、庆贺声此起彼伏。

可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发现不对。

“你们快看，通天塔怎么……”

云端之上，暗红高塔一闪一闪，身影竟在逐渐暗淡。

“塔灵前辈，你怎么了？”顾姚忍不住问。

【你们应该早已发现，我不属于你们的世界，我的主人生在另一方世界，偶然间得到一份传承，并以此打造出了通天塔。主人本意是历练族中后辈，但也是有缘，不知为何，我流落此地，来到修真界，还遇见了你们。】

光屏中，一幅幅画面浮现而出，是修士们参与通天塔试炼的各种场景。

有五行棋内，连消触发清屏的刹那；也有白莱殿里，被白菜反复捶打的瞬间。

千人团战中，众人第一次组团，却齐心合力，成功取得胜利；孤剑考验里，他们数千次失败，但仍不放弃，终是战胜自我。

幻岛纷争时，他们各自为政、互斗不停；到了器灵纷争里，大家又拉起队伍、协作并肩。

他们时而是蓬莱鹤会中摇头跳舞的小胖鹤；时而是重铸迷城里四处躲藏的小灵材；时而又是养着一大家子器灵的主人。

帮器灵升级，携器灵战斗……当然更多时候，他们还是在头疼如何赚钱，好给自家器灵买永远都会缺的下一件装扮。

洞府、手玉、留影壁……

做任务、赚灵石、结识新道友……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和通天塔有了如此多的联系，也有了如此多的回忆，可现在——

【主人留下的仙力已近消散，通天塔即将彻底消失。】

人群骚动起来，虽然早有预料，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他们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们有自己的路，我不可能永远陪你们走下去。】

塔灵说：

【而且我相信，依靠自己，你们能走得更好，也走得更远。】

【那么最后……】

像有某种巨大力量压下，暗红高塔逐渐变小、变扁——塔的每一层变成薄薄一页，又无数层叠合起来，化成一本厚重的书籍。

那书只在云间现身一瞬，便转眼碎成万千光点，飞向四面八方。

与此同时，考验场内的十八名修士、大会场中的数千人、以及修真界每一位手玉拥有者，都在同一时间听见一个声音：

【叮！】

是通天塔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次通知声。

【恭喜修真界通过最终考验！】

【获得奖励：一份来自蓝星的传承。】

人们掏出手玉，发现上面赫然多出一个古书模样的魂符。

古朴、厚重、似乎历尽沧桑……

与通天塔一样的暗红色封皮上写着一行字。

那是书的名字，是传承的名字，也是修士们第一次知晓的、属于“通天塔试炼”的真正名字：

《第九艺术——游戏》

……

……

微风轻拂，蓝色的玉衔花丛发出好听的沙沙声。

身穿褐衣的修士站在花丛边，一脸期待地望向天空。

风忽然大了起来，空间一阵扭曲，一黑一白两团光球出现。

“恭喜杀青！”

褐衣修士笑迎上前：“这下，苍云秘境和通天塔能一起退出修真界了，那我也……”

“你留下来，主导修真界的文明衍化走向，”黑色光球说，“我给他们的传承涵盖蓝星各发展阶段的知识，虽然能以游戏化的方式筛选继承者，但也需要你来整体把控进度。此外，秘境们那边的工作也需要你调度。”

期待的表情僵在脸上，褐衣修士，或者说智能体零大声抗议：“不是吧，主脑，辛苦卧底数万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先给我放个假吗？”

“不能。”

零：“……”

“哈哈、哈哈哈……”一旁的白色光球笑得光流乱窜，“你怎么不笑呢？你不是一直想做天道吗？这下好了，不止天道，人道、妖道、秘境道……通通都给你做，难道还不好？”

零：“…………”

大老板、二老板都是一丘之貉！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不过，哥哥，”羊小球笑也笑够了，才想到什么，“你之前不是说，你这个主脑和我差不多吗？那你应该也有一个世界咯，你那世界里的其他人呢？怎么就可着他一个使唤？”

他随口一问，以为不是什么大问题，未曾想像是触到什么禁忌，陆垣的黑光一滞，本想再说点什么的零也低下头去。

天与地间，只剩一片寂静。

微风吹动枯叶落下，又飞起，落下，又飞起……

如此数次，陆垣的声音才终于重新响起来，却不是回答，而是反问。

“弟弟，知道为什么任你百般阻拦，你创造的生灵仍想破界离开吗？”

羊小球：“为什么？”

“因为你只给了他们漫长寿命，却没提供足够多的信息。机器可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待在一个地方、重复同一件事，人不行。”

“人类的精神如同娇贵的花朵，必须时常以新信息浇灌，否则便会枯萎。”

听起来有点道理，羊小球若有所思，但他还是不明白，这和他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所以呢？”

“所以啊……”

漩涡撕裂空间，浮现在天空上方，黑色光球拽着白色光球跳入其中：“所以是时候动身，去给修真界开辟一块新天地。”

……

……

蔚蓝天空下，数座雕梁画栋的大楼静静矗立在群山间。

一辆飞车从远处疾驰而来，一团烈火一样，急停在了某栋大楼其中一层的接引台边。

车顶裂开，一个年轻人自车内跳出。

那车则像融化了似的，外壳簌簌消失、缩小……最终凝成一柄火红的灵剑。

任灵剑飞进丹田，年轻人迈开大步往屋内跑去。

“开始了吗？我没来晚吧？”

“刚刚好，正在倒计时。”

屋内空间极大，仿佛是另一处世界，蓝天白云、鸟语花香，三个年轻人靠坐在悬浮半空的躺椅上，正看着一个巨大光屏。

光屏正中是一个不断跳动的数字：

【一百……九十九……九十八……】

“好险！幸好赶上了！”之前御剑的年轻人跳进门边躺椅，椅子自动飞起，将他带到三个同伴身边。

“你去哪了？十年一次的百域游戏设计大赛，这要是错过，不得哭死。”

“炼器坊，做炼器课大作业了。”

“不是吧，都这时候了还做作业，要不要这么‘圈’啊。”

“不是明天要交吗？不过后来又延期了，嘿嘿，我猜真人可能也不想因为批作业错过比赛——别说这个了，说说比赛吧，听说今年合欢宗有提交作品？”

“肯定又是恋妖系列，我不爱玩这类游戏。”

“知道，你都玩‘剑车争胜’、‘飞越百域’。”

“那你可以期待飞舟符坊的‘御剑竞速八’。”

“什么？他们都出到八了？还没做够？”

“小道消息，听说是符坊老大为了和人较劲，誓要做出一款难度超高、能打脸那人的御剑游戏，不然不会停。”

“那人谁啊？”

“你应该听过，就那位，年年御剑竞速第一的傲世剑尊。”

“……”

“所以这到底是在打谁的脸？”

“别说了、别说了！”

“开始出参赛作品了！”

光屏上倒计时结束，无数花花绿绿的图案分门别类、渐次浮出。

四人早了解过领票、投选一类的流程，也不再读说明，直奔主题，浏览参赛游戏。

“手玉方面有‘我的宗门三’、‘炼器大师’……”

“视玉方面有……诶？”

却忽然，那读着名字的年轻人一顿，视线落在光屏最下方，那里有一栏只孤零零躺着一个图案。

“全景游戏？今年竟然有全景游戏参赛？”

“不是吧？”

其他人也震惊地看过来。

全景游戏又分“身景”与“神景”，一个如同幻境，真身进入，一个则以特殊法器引导，神游其中。

但不论哪种，全景游戏的制作都是最难的，修真界至今也只有寥寥数款。

“又有新的全景游戏出了？啊啊啊，太好了！”

“谁做的？”

“是七隐盟吗？他们擅长。”

“也可能是‘青神’，他之前说过也想做全景游戏来着。”

四人激动点开，却下一刻愣住，因为制作者一栏写着两个名字。

【陆垣、陆丘】

四人面面相觑。

“你知道吗？”

“没听说过。”

“不会是新人吧？”

热血瞬间转凉，新人也敢做全景游戏，这不扯呢吗？怕不是个哗众取宠的烂作！

“要不……先看看介绍影像？”

“也行，反正没多长时间，这游戏叫什么？”

“飞升。”

“啥？飞升？这可——”

影像开始，屋内瞬间陷入一片全黑。

原本漫不经心的四人霎时一惊，全息影像，别管游戏如何，这介绍影像是真下血本了。

一轮圆月升上天空。

紧接着沙沙声响，夜风吹动长草，一棵参天古树在四人不远处浮现出来。

树下站着两个人，一大一小，都背对着他们。

那大的穿黑袍，一头黑发如瀑，慵懒地披在身后；小的着白衣，白发卷而蓬松，正随风轻晃。

“哥哥，”小孩空灵的声音响起，“飞升是什么？”

“飞升啊……”黑衣人沉吟着回答，“飞升就是去一个新的地方。”

“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一个……”

月光大盛，四人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已换了另一幅景象：

神山巍峨、仙海浩渺，满天五彩霞光，遍地奇花异草。

慈眉善目的大佛正端坐山顶，给信众们传法；宽袍广袖的道长则踏过层云，领弟子们修炼。

悠扬的乐声中，一行神鸟自远处飞来，它们口衔竹篮，拖着长长的尾羽，落到神树上，摘取金色仙果。而那些神树则散发着醉人清香，枝叶尽情向天空舒展……

满耳满眼，目眩神迷。

四人一时看得呆住。

却忽然，曲调一声急转，竟一下由悠扬转为阴诡，眼前画面也在一片红光中变了个样子。

神山成肉山，仙海化血海。

慈眉善目的大佛长出百张血口，正不停咀嚼信众的肉骨；宽袍广袖的道长伸出千根触管，正贪婪吸取弟子们的脑髓。

远处飞来的不是神鸟，而是一只只骨鸟，它们落到挂满残肢的树上，在腐臭之气中，将一颗颗长满蛆虫的眼球摘下，放进骨篮里……

“何方宵小，竟敢窥视神尊本象！”

怒喝声响彻天地，四人吓了一跳。

只见天上，那金灿灿的日头不知何时竟分裂成三轮血日，每一轮又裂开一条缝隙，从中钻出一颗黑漆漆的眼球。

三只眼球咕噜噜转动，扫视着每一寸土地，直到视线锁定在他们身上。

“啊——！”

下一刻，血光大亮，天旋地转。

待四人回过神时，已回到了影像最初的地方。

“我的天啊。”

“那是游戏里的场景？”

“那些都是游戏里的怪物？”

“做的也太真了吧？”

若非耳中配乐和身下躺椅提醒，他们真当是神游去了另一个世界！

“飞升是什么？”

重归悠扬的乐声中，黑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飞升是开启……”

“开启一张新的地图；”

“开启一段新的旅程；”

“也开启一个新的故事。”

天空中，月亮洒下一道银光，落在四人身上，如同接引：

【与我们一同飞升，】

【你……】

【有没有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