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慈，你又输了啊。”

这名穿着猩红色长袍的男子说话时，他和齐慈中间的木制棋盘、棋子迅速腐朽。

眼看棋盘棋子都要变成微风吹过就能消散的飞灰了，齐慈身上忽然寸寸崩裂，翻出枯朽如干裂树皮的肌肉。

旋即，棋盘、棋子恢复原状，而齐慈外翻的肉勉强回到皮肤下面，但崩裂的皮肤依旧未能完全复原。

齐慈苍老得满是褶子的脸上艰难地堆起讨好、奉承的笑容。

他弓着身，对穿着猩红长袍的男子拱拱手。

“掌血使棋力之高，老朽望尘莫及。敢问使者大人可要再来一局？”

掌血使呵地冷笑一声。

“罢了，本使者今日不是来下棋的，和你下了几局，已嫌无趣。便是本使者觉得有趣，乌成也该不耐烦了。”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

夜风轻轻吹动他身上长袍，离得近一些的齐老鬼下意识屏住呼吸。

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扑棱扑棱地飞来一只乌鸦。

眼看这只乌鸦要落到掌血使肩上了，掌血使猛地一甩袖子。

那一瞬间，齐老鬼已闻到浓郁得吓人的血腥味道。

他之前都已经很注意屏气了，这一刻还是觉得自己被熏到想吐。他甚至感觉到了有东西从自己胃部往上涌，要涌到喉咙，差点进入口腔了。他全凭自己的意志，强行将这些东西全咽下去。

一滴血滴随着掌血使甩袖的动作飞出，呈鲁伯特之泪的形态向乌鸦击去。

乌鸦骤然竖直向上飞起，堪堪避过这滴血滴。

没有顺利击中目标的血滴朝着更远方向飞去，最后落到地面。

血滴陡然爆裂。

没有什么响亮的声音，但有惊人的杀伤力。

以血滴爆裂点为中心，快速出现了一个半径一米的腐蚀圈。这是腐蚀程度最高的腐蚀圈，更往外一些，依旧看得到地面被腐蚀的痕迹。腐蚀圈内，已经只剩坑坑洼洼的土地，而且土地也肉眼可见的肥力快速流失。最中心的位置好形成了明显的凹陷，可见这些泥土都被血滴腐蚀没了。

乌鸦这才又一次扑棱着翅膀，从高空飞落。

但这一次，他飞落的地点就离掌血使远一些了。

他在落地前，就变成了一名身穿羽毛大氅的男子。

“殷凡，你下手可还真狠，差点就打中我了。”

殷凡冷笑。

“你不也会说，是差点？以你的实力，怎么都不至于连这都躲不过去吧。”

乌成轻轻拂动着自己垂在鬓边的一根乌鸦羽毛，悠哉悠哉地道：“看起来，你今天的脾气是真差，自己不想继续下棋，那我当借口就算了，连出手的时候，都一点不留情，完全将人当敌人来对待。难不成……”

乌成刻意拉长了声音，哪怕看到殷凡不耐烦的眼神，他都毫不在意，继续慢吞吞地往下说。

“你是因为丢失了血蚓虫虫卵的事，被你家主上责罚了，今天才专拿其他人来撒气？”

“不过是区区三颗虫卵，算什么？”

“哦？”乌成猛然凑到殷凡近前，两人几乎称得上脸贴脸了，最近的鼻尖距离都不到半厘米，“你确定？如果真的不重要，你会有现在这种反应么？”

殷凡狠狠推开乌成，阴沉着脸不说话。

乌成好一阵笑，笑得鬓边的羽毛都在乱晃。

“好了，齐慈，带路，我们过去看看这位云老板是怎么做菜的呗。听说他在美食街做菜，让味道飘满了整条街，今天他来到这里，我都还没在这里闻到味道。传言啊，当真不能乱相信。”

乌成心情很好，甚至哼起了难听的调子。

原本有意过来和齐慈报告云砾抵达绒雪村后所有表现的齐老鬼，根本没说话的机会，只能看着自家老爷子齐慈在前面，给里世界来的两位贵客带路后，自己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

厨房里，云砾拿到刚宰好的羊了。

不管绒雪村齐家的人存了怎样的、为难云砾的心思，他们拿到云砾面前的原材料还是过关的。

头盔羊最大的特色是它能像鹿长出鹿角一样，往自己头上长出会逐渐变坚硬结实的外骨头，这些骨头先从羊后脑勺等部分生长，逐渐覆盖羊的整个脑袋。

羊的脸部是最迟被覆盖的，亦因此，只要在羊的脸部也被完全覆盖之前，将羊身上长出来的这整块骨头摘下来，就能形成一个坚硬的头盔。

说是头盔，也就形状有头盔的样子。如果想要将它当成防具，还需要经过一系列加工，才能保证将这种头盔戴到脑袋上后不会松动。

不过如果将它当成一个锅用，只要注意倾斜度，它反而比当头盔好用。

骨质的它，充作烹饪器皿的同时，它本身也被烹饪了。

它的味道能渗入菜肴中，菜肴的味道同样会渗入它里面。

现在它到了，云砾估量了下单个头盔骨的容量。

并不算大，也就能装下约5L的东西。

这还得养羊的时候要在羊的头盔外骨头长得差不多后，就将它和其他羊隔离，才可能有这容积的头盔骨。

毕竟如果想将羊养更长时间，就必须在羊的头盔骨长得要覆盖眼睛前，帮羊摘下头盔骨。

如果是野外生长的头盔羊，没有人类帮忙摘头盔骨，那羊群就会彼此帮忙，纵然都在摘头盔期间，极不小心地弄出一身伤痕，它们都会相互帮助，让头盔得以完全脱落，再重新长出一个。

倘若羊的头盔骨没有被及时摘落，骨头就会继续生长，覆盖眼睛、鼻子，直到连嘴巴都盖住。

这时候的羊，会丧失进食能力，被活生生饿死。

齐小泗这次宰杀的羊，头盔骨已经长到鼻子位置，只还留着两个鼻孔，未曾被覆盖。

有羊又有鱼，云砾决定用羊的头盔骨，加入羊骨、鱼骨，炖一个汤。

头盔羊的特性注定了它不能像正常锅那样，热锅煎鱼，再加水煮汤。

但云砾已经想好了解决这问题的办法。

头盔羊的羊骨先加热着，好保证锅的热度。

他在旁边烧锅，往锅里加油，简单地煎一下鱼，再将鱼转移到热着的头盔骨里，再加入水，还有羊骨羊肉。

汤咕噜咕噜地沸腾着，大火滚开之后，就转成小火，维持着沸腾的样子。

厨房外，正往这边走来的乌成率先停步。

他抽抽鼻子。

“这味道……”

煎鱼的香味最先飘了出来。

可持续的时间不算长，就好像被什么冲淡了。

殷凡扭头，阴冷地盯着他，等他将话说完。

他却只顾着笑，手舞足蹈地笑了好几声，才认真地点点头。

“这位云老板还是有点本事的，幸好我早早派人往公寓那边送去魔鬼纸张啊，要不然，让公寓里住着的那些家伙，都跑去他那里吃饭，还吃到了能去污染的菜，那游戏可能就没这么好玩了。”

闵诚瀚守在厨房门边。

他已留意到外面有三道强大的气息在靠近。

至于齐老鬼？还不被闵诚瀚放在眼里。

那三道气息却停了下来。

闵诚瀚皱起眉，看看门外，再看看厨房里专注地忙碌着的云砾，一时间颇觉为难。

如果真的齐慈三人一致要求进入厨房，他不大拦得住。

可他要是不拦……他又着实担心这三人会不会影响云砾操作。

幸好短暂的停顿后，齐慈三人没继续走向厨房了，而是就在祠堂外准备好的桌椅上坐了。

殷凡面无表情地敲敲桌子。

“下棋。”

齐慈不着痕迹地颤了颤，但还是手一翻，就将之前还在自家院子外的棋盘、棋子取了过来，摆在桌上，认命地陪着殷凡。

乌成变回了乌鸦本体，站在桌上，一会儿看看棋局，一会儿悠然地给自己梳理羽毛，时不时地仰着脖子高歌两声。

他以本体形态放出来的声音都是乌鸦叫声，这声音好听不到哪里去，还有些像噪音。

齐老鬼站在齐慈身后，看着棋局越来越不利于齐慈，只敢焦急担心，却什么都不能做。

终于，又一局棋结束。

依旧是齐慈输了，先棋盘、棋子崩裂粉碎，然后棋盘棋子被修复，齐慈的身体出问题。

只是多陪殷凡下了一局棋，齐慈整个人就又苍老了几分。

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变浓了。

炖着的汤、开始煮的红烧肉、云砾或煎或炸地处理的食材……熟油的香味也很浓。

乌成也变回人形了，坐在椅子上，棋局都不看了，就看着厨房。

他脸上绽出极大的笑容。

“真好啊，真好啊！嘿，必须让那群崽子们往公寓扔多一些魔鬼宣传单张，必须让他们都认准云砾就是魔鬼代言人！不然我都不能天天吃的东西，他们凭什么有机会天天吃啊，现在有一两个人总爱去那里吃饭，让我看直播的时候看得不高兴就算了，以后肯定不能让其他人都有机会去！”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不断挥动双手。

他眼里闪烁着疯狂而妖异的暗光。

门边的闵诚瀚听到他的声音了，心头微颤，忍不住再回头看了看云砾。

热油发出的滋啦滋啦声萦绕在云砾耳边，从祠堂外的桌子离厨房还有相当距离，闵诚瀚靠着自己的实力才听到了乌成说话。

闵诚瀚很快相信，云砾肯定没机会听到乌成说的话，他得将这些事记下来，再找机会告诉云砾。

闹半天，黑鸦公寓中忽然出现的谣言，根本不是因为里世界的人怕云砾做的饭菜帮住客们去除了污染，让住客们能活更长时间，而是单纯不愿意看着住客们有得吃，而他们没得吃？

时间不断流逝。

齐慈的背越来越伛偻，仿佛随时都能喀嚓一声断掉。

他脸上的褶子也越来越多。

殷凡却看起来似乎年轻了一些，脸上也有了更多的血色。

只是站在齐慈身后的齐老鬼都越来越不敢呼吸。

从殷凡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也更浓了。

天色越来越黑。

黎明前的黑暗到来。

厨房中，云砾的工作也到了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