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的另一边, 诸伏景光在听到百富用笃定的语气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时，瞬间浑身绷紧，瞳孔紧缩, 险些将手里举着的耳机捏碎。

他从之前百富对着西原忠彦毫无遮掩地说出了组织里存在公安卧底的时候, 他还怀疑过百富话语中的真实性, 怀疑对方其实也只是在随口试探。甚至哪怕百富真的得到了组织里有卧底的消息，诸伏景光也并不会相信百富要帮卧底假死的说法。

哪怕并非是自己的意愿加入的组织，百富也已经在组织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收到的训练和思维习惯早就已经完全和组织融为一体。面对带着敌意潜伏进来的卧底, 任何真正的组织成员都不可能会手下留情。所以百富所释放的善意，和所表现出来的与组织之间的分歧, 在诸伏景光看来只可能是迷惑人眼的美味诱饵。

然而之前的猜测，全都被百富喊破自己代号的行为打破了。

诸伏景光怎么也没想到，百富仅仅是凭借着上一次在废弃游乐场的匆匆一面，就猜到了西原忠彦会和公安联系上，甚至直接成为了自己的协助者。而在此之前，无论是自己还是长大后的西原忠彦, 百富都并没有过多接触，现有情报应该还不足以支撑他得出有关于自己身份的结论。

他不可能想到百富会拥有三年后作为星川和明的记忆。所以在他看来, 百富是在对自己并不十分了解的情况下, 一口叫破了自己身为公安卧底的事实，这只能说明了，组织内部的一小部分人中, 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明确的怀疑。而百富作为组织里身份神秘又地位特殊的研究员, 已经通过某种途径得知了这一消息。

难道他之前所说的竟然都是真的？我的身份真的已经暴露了？诸伏景光浑身顿时被冷汗浸透, 然而他心里在震惊的同时，其实也悄悄松了口气。太好了, 百富刚才只说了发现一个公安卧底，如果暴露的那个人真的是自己，那就说明zero这次是安全的。

幼驯染的身份仍然隐藏的很好，这让诸伏景光心中有了些许慰藉的同时，对于自己身份暴露一事也变得坦然起来。在成为卧底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做好了随时会暴露牺牲的准备。然而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诸伏景光的反应却格外平静，心思也变得更加大胆灵活起来。

诸伏景光甚至有心情思索百富刚才约自己见面的事情。他有理由相信这是对方设下的一个全套，用似是而非的话语将自己诓骗进提前设下的埋伏里，然后活捉自己向组织邀功。但是对方却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向组织透露西原忠彦的事情。所以活捉的可能性很小，百富很可能会在组织动手之前将自己灭口。

但是如果对方刚才的表现是真的呢？他真的完全出于自己的想法，想要暗中救下被组织盯上的卧底，甚至不惜为此冒险联系失散多年却又意外重聚的身为警察的哥哥？百富心里又到底在想些什么？

诸伏景光并不认为对方只是因为与组织产生了某些隔阂，就要做出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资敌行为。对于漠视生命的组织成员而言，他所做的一切行为，都要首先保证在的利益和安全不受威胁。然而百富的这一举动，如果一旦被组织的人发现，必然会给他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难道真的是因为，百富和那些已经完全融入黑暗的组织成员是不一样的？他在这泥淖污浊的犯罪组织的侵染下，竟然还意外地保留下了最后一丝善念吗？

或许是突然得知身份暴露带来的巨大压力和冲击，诸伏景光反而抛却了平时必须保持的谨慎多疑，思维也变得更加大胆疯狂。他突然产生了就这么去百富所说的地点赴约的想法。

如果对方真的设下了陷阱等着自己去踩，那么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和身份暴露一样，最终死在组织手里。但是，如果百富真的是抱着善意来邀请自己，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丝可能，诸伏景光想，自己哪怕冒再大的风险也要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

百富在组织里的地位太过特殊，平时又太过隐秘，自己和zero这么多年也没有找到接近他的办法。而根据自己最近的调查发现，能够对组织产生真正威胁的那个秘密，一定和组织一直竭力隐藏的试验项目有关，而百富又是地位特殊的实验员，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只要自己能够成功接近他，获取到他的帮助，就一定能摸到组织的核心，找到彻底摧毁组织的办法。而面对百富的邀请，诸伏景光怎么可能不动心？他必须赌一把。

蓝色的上挑猫眼中有耀眼光芒一闪而过，那是哪怕踏入深渊火海也一往无前的坚定信念。

西原忠彦放下了已经断开的手机，担心地看向低头沉思的新晋上司。公安身份突然暴露，这对于潜伏进一个黑暗血腥的跨国犯罪组织的卧底来说意味着什么，同为警察的他对此再清楚不过。站在哥哥的角度，他愿意相信自己的弟弟依然保留着最初的善良，但是作为一名警察和公安协助者，他却必须抛开那些私情，从更加尽职的角度进行分析。

“诸伏先生，既然发生了这种事，要不您还是先撤离出来怎么样？既然已经暴露了，还是以安全为主吧？”

西原忠彦忽略掉自己心中不断涌起的酸涩和愧疚，对着沉默的诸伏景光这么说着。

然而意外的是，诸伏景光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想要撤离的意思。他不但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公安，再抬起头时，神情坚毅得仿佛即将踏上某种旁人根本无法踏足的战场。

“不，我不需要撤离。”诸伏景光轻声说道：“这是最危险的试探，但也是我最好的机会。”

他看向一脸担忧的西原忠彦，突然就想到刚才在电话里，西原忠彦哪怕知道弟弟有可能的身份也依然在真情实意地关心对方，而百富在面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哥哥时，也同样表现出下意识的亲近和依赖。这样毫无防备的信任和正面的情感，在组织当中几乎是不存在的。

或许，自己也可以对百富更有信心一些？

“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我这次的胜算还挺大的。”诸伏景光的目光越过阳台，投向窗外浓重的夜色里。

“希望你真的值得我这么做。”

今晚没有月亮。走在寥无人迹的荒山小路上，暗沉的夜色伴随着夜间潮湿阴冷的空气，无端给这场立场不明的见面增添了些许孤注一掷的味道。然而对于即将见面的两人来说，这也的确是一场豪赌，一旦输了，丢掉的筹码便是生命的重量。

对于身份被揭穿的公安卧底诸伏景光来说是这样，对于主动爆出筹码，并将身处危机之中的敌对阵营的卧底约出来见面的百富来说，也同样承担了巨大的风险和压力。

在这种卧底身份暴露的情况下，公安最有可能采取的措施，就是在召回卧底的同时，派出精锐来将前来赴约的组织成员百富威士忌秘密抓捕。而百富的身份和地位都注定了他必然掌握着组织中大量的情报和难以想象的隐秘。这是公安难以拒绝的好处，同时也足以弥补卧底暴露所带来的损失。

百富肯不留任何后手地只身前来赴约，所承担的风险也绝对不比暴露卧底身份的诸伏景光小。百富自己当然知道这一点，而前来赴约的诸伏景光也同样知道这一点。

然而出于某种对于百富尚存善念的期待和心里的某种猜测，诸伏景光竟然真的没有对公安吐露一丝一毫，而是按照百富给出的地址，只身来到这座荒山。

这里曾经有一座工厂因为排污超标最后废弃，又一直没有人接手后续的重建，所以整座小山头都逐渐荒凉了起来。好在这里因为被污染过的原因，没有大型植被，也没有其他建筑，视野意外地空旷清晰。如果有人靠近这里也会很快被发现，倒是一个秘密见面的好地方。

百富站在夜色里，黑色的长风衣让他能够借着无光的环境轻易地隐藏自己，只有那一头故意显露出来的火红发色，才让人勉强意识到这里站了一个人。

他因为常年接受人体实验的关系，五感早已比普通人敏锐数倍，自然很轻易地就判断出，来这里的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而对方随身携带着的手机和信号屏蔽器的嘈杂又独特的声音，也让百富清晰地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苏格兰威士忌，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敢一个人过来。”

百富转过身来，意外地没有带着他标志性的黑色口罩，原本暗红色的阴翳双眼，此时竟然如同野狼一般，发出橘红色幽光。

诸伏景光的脚步一顿，良好的卧底素养让他立刻将那一瞬间的惊愕情绪压了下去，心中却快速转过了无数猜测。

“我也很意外，你居然真的没有设下埋伏来抓捕我。”

苏格兰回望过去，声音平静，似乎对于这样的结果也早有预料。

百富闻言嗤笑一声：“抓你？我又不是琴酒那个到处抓老鼠的大白猫，没事抓你干什么？”

诸伏景光闻言，最近不可见地抽了抽，早就听说百富的性格又疯又倔，没想到嘴也挺毒的。他迅速转移话题：

“所以，你今天约我来这里，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百富闻言看向他，发出橘红色光芒的双眼就像两颗节日里挂在树上的小彩灯，在这漆黑的夜色里分外夺目，就像是冰冷空气中的两朵微弱火苗，竟让诸伏景光产生了一种想要上前护住不让它被风吹灭的冲动。

诸伏景光立刻回过神，心下警惕起来。这样一双诡异的眼睛，偏偏却出现在身为实验员的组织神秘成员百富威士忌的身上，这样的搭配不得不让身为卧底的诸伏景光心生防备。他忍不住想，难道这就是百富不用带人来布置陷阱也能抓住我的依仗？是催眠还是某种视觉欺骗？是组织暗中研究的那些试验吗？这样的人又有多少？

然而百富却在这时突然微微侧身，那两朵仿若有生命一般的火苗也随着他的动作离开了诸伏景光的视线。夺目的奇异光亮消失，诸伏景光的理智也终于回来了。他看着百富在夜色中几不可见的模糊侧脸，心中竟然罕见地浮现出一抹尴尬来。

百富的眼睛明显有异常，联想到他常年待在组织的实验室，很显然这样的异常与组织脱不开关系，而他本人看上去也并不喜欢这种变化。百富今晚展现出的诚意已经很足了，自己却仅仅因为那一双奇异的眼睛就对他产生怀疑，这的确是自己的失误。

诸伏景光立刻诚恳地道歉道：“很抱歉，百富，刚才是我失礼了，还请你能够原谅。”

他的声音温和而真诚，让人一下子就能感受到其中的歉意和友善。这样的诸伏景光是百富从来没有见过的。

百富早已习惯了组织里冰冷的实验室和带着恶意的同事情，对于这样直白的善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他只好侧过头避开诸伏景光灼热的视线，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没事。”

诸伏景光没想到百富竟然会是这样生涩的反应，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视线在他侧过头所以更明显些的紧抿的嘴角上停留了一瞬，又在再次失礼之前很快移开视线。

“还是先说正事吧。请问能否告诉我，你约我来这里见面，到底是想告诉我些什么？”

自己的确是想要告诉他一些事情的。居然这么快就猜到了吗？

百富有些意外地再次回头看了他一眼。

诸伏景光不愧是警视厅公安部派来组织卧底的公安精英，这份敏锐的确是组织里大部分代号成员都达不到的程度。只是令百富有些不确定的是，明明前后两次的问题内容和语气都差不多，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刚刚这一次询问，听起来居然变得比之前更温和了？

想到原著中对于诸伏景光这个人的简短介绍，百富猜测，他大概是对于除了敌人以外的所有人，都是这么个温和的性子吧。不过既然对方如此上道，自己也愿意展现出对等的态度。百富只是稍稍瞥了一眼，就再次收回目光，重新侧头看向别处。

“果然不愧是苏格兰。你猜的没错，除了之前在电话里提到的，你的卧底身份即将暴露的问题之外，我还可以给你提供一个绝密情报。但是前提条件是，你必须在我的安排下假死脱离组织，并且在安全之后绝对不可以回到公安里去。我要求你在公安那边也要伪装成死亡状态。”

诸伏景光先是意外与传说中的疯子百富居然这么好说话，可是紧接着就眉头紧缩，脸色也变得极为严肃。

“你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那条绝密情报，该不会是想说，警视厅公安部里也有组织安插进去的卧底吧？”

百富下意识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再次侧过头时表情难得带着些懊恼。

糟糕了！居然让他给猜中了！

自己本打算用这个情报换到他一个人情的，现在被他猜出来了，那自己待会儿岂不是还得现找一个别的分量大一些的情报用来给他当封口费？

想不到救个人还这么麻烦，要不自己干脆任由他自生自灭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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