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霍厄斯再一次睁开眼睛,他所看到的则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场景。
这是他第一次使用拟声之镜,为的就是潜入目标对象的内心世界,从而得知自己未曾知道的情报。
但是这不一定就代表他一定是安全的。
在进入梦境时,他本身的身体是得不到保障的。而强大的内心力量则是保证在梦境世界自由穿梭的既定要素。
霍厄斯倒是不担心自己会被卷入其中,他只是担心会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当他的双眼缓缓睁开时,目光接触的地方是一片空白的沙海。他清浅地呼吸,却发觉脚底触碰的沙子的质感也变得格外清晰。
这里是海曼的精神世界。
四周都是白色的沙子,干净的有些过分,当他向上看去的时候,被星星点缀的一望无际的天空宛若连绵不断的长河,在天空的尽头团成一团,坠入了黑色的夜幕。
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无法感知到。
这只能说明一个原因……
“他的精神空间被清理过了。”林恩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真不巧啊,如果本人也无法记住的话,恐怕你也无法从中得到什么。”
“林恩?”
霍厄斯猛然回过神来,他好奇地看向了身后,而一团黑色的物质也恰巧团在他的身后,修长的手指扣住了他的肩膀,只能勉强从外形中看出他的形状。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霍厄斯好奇道。
“你要是愿意把身体给我,我也不至于变成这样。”林恩假笑。
“……那还是算了,你还是保持这样吧,挺好的。”
结果就算是在精神世界,这家伙的嘴也依旧不饶人。
“如果这里完全看不到任何记忆的痕迹,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林恩挑眉,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进来的,这也是你的能力之一?”
霍厄斯懒得理他。
他在四周走了一圈,伴随着他的步伐逐渐加快,他很快越过了最高的那座山坡,并且看到了山坡另外一边的场景。
一个男人被束缚在地上,锁链扣住了他的双手和双脚。他匍匐在地上,像是在祷告着什么,背影显得有些消瘦。
霍厄斯缓步走到了他的身边,平静的注视着那个背影。
他记得拟声之镜上所说的话。
当一个人的思维空间越是复杂,那么就说明这个人的心理防线就越低。海曼的内心世界明显是脆弱且孤独的,想要知晓他的一切相当简单。
“我不认为你能从他的身上得到些什么。”林恩面色复杂地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做?”
“按照我所想的去做而已。”
霍厄斯在男人的面前半蹲了下来。被锁链束缚在地上的男人依旧是海曼,只是眼前的海曼和他所见到的海曼是完全不同的人,从面孔上来看,他似乎年轻了不少,但是从表情上来看,他又显得无比的憔悴。
“你能听到我的话么?”霍厄斯的手稍稍支撑着地面,柔软的沙子从他的指尖缓缓擦过,像是有生命一般,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海曼似乎听到了他所说的话,那张干枯的脸缓缓抬起,眼中满是绝望。
“你……是谁?”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
“来拯救你的人。”
霍厄斯低下头,暗红色的瞳孔注视着他,却并没有彰显出任何敌意。
海曼的内心被封锁住了。
是谁封锁了他?按照林恩所说,这里一片荒凉,而海曼的记忆应该有被谁改造过,而眼前这个被锁在地面上的男人,应该就是他的灵魂。
拟声之镜能够让他潜入人心中最为脆弱的地方,他当然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去改造什么。
比如说,眼前这幅伤痕累累的灵魂。
“拯救?”
在听到这句话后,海曼自嘲式地笑了笑,
“你打算拯救我什么?就算你将我救了出来,我又能做什么?”
“事到如今,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无法改变。我的存活与否也无法去改变什么。就算我愿意献祭出这条生命……我也无法改变她的命运。”
“是吗?”
霍厄斯的表情微微一动,可最终依旧是归于平静,
“为什么你就那么笃定自己会失败呢?”
“我努力过了。”海曼低声道,
“我不应该信任她的。我知道,她对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是我根本就不需要这样的特殊对待。”
“我的生命宛若行尸走肉般毫无意义,忘记了她之后,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什么都做不了啊。”
“……你不需要我做些什么吗?”霍厄斯问道。
“做什么?呵呵……我倒是很希望你能做些什么。”海曼冷冷道,
“那就杀了我好了,我这条命原本也就没有苟活的意义。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仿佛是为了赎罪,因为我无法改变任何东西,就像是以前那样。”
“反正我对你而言也没什么作用,不如就这样除掉我如何?你是个温柔的人,也一定会答应我这样的请求吧?”
伤痕累累的灵魂。
他被关在这里多久了呢?
时间久到已经记不清楚了。
但是他知道,一旦自己回想起那些记忆,他绝非会再让自己存活。
霍厄斯注视着海曼的灵魂,依旧沉默不语。
“需要帮忙吗?杀了他的话你就能获得他的全部记忆哦。”
那团黑色的灵魂似乎是换了个动作,林恩伸出了手,那些黑泥般的物质很快在他的手中凝结,最终化为了一把刀剑的样子。
“谢了。”
霍厄斯随手接过了男人手中的刀,而林恩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样才对嘛,别总是抱着那股奇怪的怜悯之心。那不适合你,霍厄斯。”
“你很吵。”霍厄斯冷冷看了他一眼。
“行行行,我不说话。”林恩摊手,
“我也只是给你提供选择罢了。我和你说过,我和你的目的永远都是一致的,只是你现在还没有察觉到罢了。”
霍厄斯不再搭理他,林恩天天都在他的耳边唠叨着这句话,他也早就听厌了。
他抬起了手中的刀,风沙卷着干燥的空气于他的手中聚集,伴随着他的手起刀落,锁链断裂的声音也响亮地出现在了四周的空气之中。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
林恩脸上的表情愣住了。
而匍匐在地上的灵魂似乎僵持了一瞬,他没有想到霍厄斯并没有直接杀了他,反倒是斩断了他身上的锁链。
这是为什么???
海曼不可思议地看向了眼前的男人,黑发的男人依旧安静地注视着他,他的眼中没有怜悯,没有同情,更多的却是一股平静的,流淌于心中的力量。
那是平等的目光,他是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去和他进行交流的。
海曼有些艰难地跪坐了起来,他茫然地注视着霍厄斯的双眼,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站起来。”
男人这样对他说着,声音里却带着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量,
“为什么跪在这里,我让你站起来。”
“我……”
虽然手脚处都传来了难以忍受的酸痛,但是海曼的心中却莫名涌起了一股奇怪的力量,这股力量也迫使他站了起来。
“你打算认命吗?”
霍厄斯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你就打算这样死去,让自己重要的人身处于最为危险的地方吗?就这样放弃一切,你以为命运就会放过她吗?”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海曼沮丧地低下了头,
“我尝试过,也努力过了。我没办法拯救她,也没办法……”
“如果她是对于你而言重要的人,你就不该这样轻易地放弃。“霍厄斯淡淡道。
“可我没办法改变她。”
“那就努力做到最好。”霍厄斯道,
“即便失败了,你的心脏也因此而停止跳动,起码在死去的前一刻,你也不会后悔,不是吗?”
重要的人。
拥有着血缘的联系,记忆中若隐若现,最终却走向了截然不同道路的人。
他能改变他什么呢?
他似乎什么都无法改变。
那个人的心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他们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是背道而驰。霍厄斯想要守护的东西是欧曼想要破坏的,或许从他们本身的身份来看,他们本就不该站在一起。
可霍厄斯却依旧相信自己能够改变欧曼。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可是人的心总归是拥有感情的,拥有多余的感情,就会拥有动摇的可能性。
如果欧曼真的憎恨自己,在第五区的时候他应该就已经杀了他了。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我相信,我能够改变他。”霍厄斯喃喃道,
“连我都愿意相信,为什么你却不愿意相信自己呢?”
“……”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灼热的火焰,在擦过那些冻结已久的寒霜后,原本最为真实的内心也就渐渐暴露在了他的眼中。
他想要追求什么?他想要守护什么?
这些都是需要思考的问题。
他失败了,可那又如何?就算是死,起码在死之前,他没有后悔过。
“……您会帮我吗?”
海曼缓缓抬起头,他的动作显得吃力,却总算带了些坚定的目光。
“我会。”霍厄斯笑了,
“我不是正因为如此,才来到了这里吗?”
……
信任的种子种下,总有一天会开出他想要的花的。
在离开了海曼的世界后,原本沉默寡言的林恩却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都充满了怪异的扭曲。
“你认真的吗霍厄斯??你明明可以直接拷问他的,你居然还打算让他自己说出来??你是傻子吗??”
“那样就没有意义啊。”霍厄斯道,
“我不想伤害他,海曼的灵魂过于脆弱,不应该直接将其摧毁。”
“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的心就是太软了,一直在操心你不该操心的事情。”林恩一脸恨铁不成钢,
“你压根就没什么用啊!!早知道我就和欧曼进行交易了!!!总是这样搞我也很难办啊!!”
“可你也无法改变我什么。”霍厄斯略带戏谑地看着他,
“难道你打算阻止我吗?”
“……”
“是因为没必要,对吧?”
霍厄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恢复了原本平静的面孔,
“我想也是,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会死吗?”
“你怎么突然提这种问题?”
“我只想说,你的所作所为就是导致你死亡的原因吧。”霍厄斯轻叹了一口气,“从头到尾都没有愿意信任你的人,所谓的信任,是需要你去付出什么,才能够去得到什么。”
“有些东西,不是你强行夺取就能够得到的。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
这下林恩彻底不说话了。
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想说,又或者是在思考着些什么。但是霍厄斯已经不关心了。
拟声之镜的时间是有限的,他必须抓紧时间前往另外一个世界才行。
“我们要去的另外一个世界,是傀儡师弗雷的……”
霍厄斯有些犹豫不决。
和海曼不同的是,傀儡师的内心世界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轻松,去了那里,就算是他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可他非去不可。
“那家伙绝对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林恩闷闷道,
“或许你可以试试,如果有危险再离开不就行了?”
“话书偶读倒是很简单……”
内心境界越是复杂的人,这个人就越危险。如果轻而易举地闯入对方的内心世界,一旦被发现,就会遭到对方的反击。
霍厄斯拿出了拟声之镜,他尝试着调控上面的时间。从海曼那里出来后,剩下的时间也不怎么够用了。
不过这样也刚刚好,如果遇到了什么危险,他倒是可以通过系统的强制性退出脱离危险。
“走吧。”霍厄斯淡淡道,
“该出发了。”
伴随着拟声之镜的再一次启动,两人的视野很快发生了变化。然而在空气发生异变的那一刻,一股极为明显的危险感很快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氛围变了。
原本清冷黑暗的天空很快被玫红色的天边所污染,那些怪异的云朵很快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像是一朵朵燃烧的玫瑰花,带着清香的焦味。
脚下的土地也发生了变化,原本的沙地变成了由不规则的砖块组装成的石子路,目光继续向上,他们的两侧却是一座座几乎一模一样的红瓦砖房屋,高耸的屋顶连接在一起,仿佛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火车。
而这条绵延不断的路似乎没有尽头,一路向着远处看去,只能看到漫无目的的地平线。
“我听到有什么机器启动的声音了。”
林恩忽然道。
“我也听到了。”
霍厄斯的耳朵很灵巧,但是这样沉闷的声音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里是傀儡师的内心世界?”林恩倒是饶有兴趣,
“看上去倒是比海曼的要有趣多了。”
“……这种有趣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霍厄斯的目光向着房子的更后面的位置看去,他注意到地面似乎在不断的震动,而这样的震动感也让他感到无比的不安。
“林恩。”他果断看向了身边的人,
“你能不能带着我去屋顶上看看?”
“屋顶?倒是可以。”
林恩的手臂瞬间化为了锁链,他的一只手直接揽住了霍厄斯,而手臂的另一侧则牢牢地将红瓦房的屋顶扣住,伴随着力气一拉,。两人的位置很快发生了变化。
“哗啦——”
锁链的声音很是清脆,霍厄斯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很快发生了变化,于是下一秒,他看到了房屋后的一切。
黑发男人的瞳孔也在这一刻微微睁大。
那是一座游乐场。
这是他的第一想法。
可那绝对不是正常的游乐场。那些红色的云朵全部集中在了游乐场的上方,红色阴影笼罩着地面,显得更加阴森。
而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那些藏匿于阴影之中前行的人偶。
他们都戴着巨大的头套,后一个人的双手搭在前一个人的肩膀上。他们戴着动物的头套,唱着让人感到不安的歌曲,却始终在黑暗中环绕着,做着莫名其妙的事情。
而巨大的摩天轮则缓慢地转动着,霍厄斯无法看到摩天轮上挂着的到底是什么,或许是舱室,可仔细看过去,那些舱室般的东西却不断地向下滴落着什么,像是血,又或者是类似的粘稠的东西。
“……你确定这是游乐场?”
霍厄斯的声音也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起码不是正常的游乐场。”林恩淡淡道,
“我们可能真的危险了。你有看到吗?这条道路其实并不是无边无际的,他们路的尽头……就是那座游乐场。”
是的,他们感觉到了。
那些震动的感觉并不是他们的错觉,而是真真实实发生的!!!
“是屋顶,不,应该是这一整条道路!!”霍厄斯反应过来了,
“这条道路就像是传送带!!他们再把我们送入那座游乐园!!”
“我看着到不像是游乐园,你不觉得……那更像是类似于屠宰场一般的地方吗?”林恩若有所思的笑了,
“这可真是全副武装啊,这个名为弗雷的男人,好像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复杂些。”
“他不是好对付的人。”霍厄斯淡淡道,
“就算是强大的S级法术印章持有者,内心世界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好像是早早就知道会有人进来,甚至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建造出了一座相当热闹的游乐园,仿佛在招呼着什么人过去玩一样。
而那扇门的周遭似乎也遍布着类似于獠牙的装饰,伴随着屋顶逐渐逼近,他也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些尖锐的牙齿。
他们看上去就像是新鲜拔下来的一样,依旧沾染着血迹。
“还有五秒。”
霍厄斯看了看手中的镜子,忽然道。
“什么?”林恩困惑地看向了他。
“还有五秒,我们就要死了。”霍厄斯指向了不远处,
“你看到了吗?那扇门……根本就不是通往游乐园的门,那是通往死亡的门。”
游乐场门后,那些工作人员们遍布在一起,他们雀跃欢呼着,手中却拿着尖锐的剔骨刀,发出了渗人的微笑。
他们在欢迎着他们的到来。
滴——滴——咔。
就在地面即将要移动到那扇门的那一刻,镜面上忽然出现了裂纹,而下一秒,霍厄斯猛地睁开了双眼,整个人也直接坐了起来。
“呼……”
黑发的青年紧紧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冷汗也从他的额头上沁出。
居然会这么危险啊……
这很奇怪,在他的印象里,也只有精神系法术印章持有者的内心世界才会如此复杂,可傀儡师他分明……
他甚至都没有在梦境世界看到他的身影。
霍厄斯轻轻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他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极为明显的眩晕感。
结果还是失败了啊。
但是他倒是能够确信了,起码傀儡师的身上是不止有一种法术印章的。除了他所显现出来的法术印章,他也应该拥有精神系的法术印章,只是从未和他说过。
总得来说,这一趟也不算是什么收获都没有吧。
“笃笃笃。”
就在这时,霍厄斯的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黑发的男人困惑地抬起头,而门外也很快响起了海曼的声音。
“亚伦先生,您在房间里吗?”
听上去好像是海曼的声音。
“我在,我已经醒了。”
霍厄斯看向了床头的闹钟,现在的时间是早上四点,有些过于早了。
不过在经历过了那样的梦境世界,恐怕他也是没办法继续睡觉了吧。
“我可以和您谈谈吗?”
门外的声音停顿了一会,终于又再次响起,
“有件事情,我想要和您说说。如果您方便的话。”
谈谈?
霍厄斯愣了一下,很快想起了不久之前,他在梦境世界中和海曼的对话。
难道说他都记得吗?
“当然可以,我随时都很欢迎。”
霍厄斯缓慢地起身,他拿起了叠放在衣架上的衣服,随意地披在了肩膀上,就去开了门,
如果代价是信任的话,他付出的一切也算是有意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