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下订单的时候, 古家这位少主古极先生,信誓旦旦地说一周已经是最快速度了。结果, 竟然还可以再快。
夏渝州接过修复完的残镜不由摇头,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欺我。
“这可是少有的急单,”仿佛看透了夏渝州在想什么,古家少主突然从房顶上倒挂下来,睁着那双波澜无惊的死鱼眼,垂下左手挠了挠脸颊, “上次加急让我改东西, 还是给app添加骑士精准接单任务的时候。”
精准接单?
夏渝州抬头:“app的技术问题也归你们炼器师管吗?精准接单是指……”
古极忽然咧嘴一笑,冲夏渝州勾勾手指, 示意他靠近。
下意识的,夏渝州向前走了一步,顿时寒毛倒竖。倒挂着的古极瞬间荡了过来, 又骤然停滞在半空中,居家服的后颈领,被司君稳稳捏住。骤然发力, 把拟态蝙蝠人整个抓下来提在手里。
古少主遗憾地舔舔嘴角:“就尝一口,不行吗?”
司君把人甩到沙发上。
古极不在意地就势摊在沙发上,冲着夏渝州呲牙。
夏渝州很是无语,摸摸自己发凉的脖颈肉,这位少主, 还没放弃品尝东方种鲜血的打算。
这么一折腾,夏渝州把之前的问题就给忘了, 捧着残镜稀罕半晌,等到了实验室外吃了三块饼干一块蛋糕才又想起来:“他说的精准接单, 是什么啊?”
司君喝茶的手立时顿住了。
当时的状况,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快速闪过。他发布了一个送领主大人回家的任务,等着眼前的小可爱夏骑士接单,却被展护卫以单身二十年的手速秒切走。
愤怒,不甘,暴击了领主大人那千疮百孔的心。开发指定骑士接单的功能,迫在眉睫!
两三秒的时间内,司君想了很多,表面看起来又像是什么都没想,从容淡定地把茶杯放回桌上:“只是升级一下,因为着急用那个功能,就多加了钱。”
语气轻描淡写,但夏渝州觉得不是这么回事。毕竟,领主大人的耳朵,悄悄地红了。
可疑,十分可疑。
夏渝州歪头瞧了瞧,朝男朋友伸出罪恶的爪,准确捏住那微凉的漂亮脸蛋,准备严刑逼供一下。
“爸爸,父亲大人!”儿子快步从实验室跑出来,打扰了两个爸爸的交流活动,“听说残镜修复了,来试试滴血验亲吧!”
大义凌然的陈默同学,直接撸起袖子,打算贡献血液。
夏渝州:“呃……”
穿着白大褂的何教授,笑眯眯地跟在后面,举起手中的小试管:“这里有普通人类的血液做对照组哦。”
夏渝州:“那什么……”
“还是老师想得周全!”陈默说着已经拿出取血针准备戳手指了。
“等一下,”夏渝州握住儿子的手腕,制止这对自说自话的师徒,“我说开始了吗,就着急取血!这镜子消毒了吗?验亲的流程确认了吗?还有你,哪里来的普通人血?”
何予晃了晃试管,无辜道:“用助手现取的。”
夏渝州:“……这样好吗?”
何予弯起眼睛:“助手不就是用来做这个的吗?”
最后,还是司君看不下去了,勒令三人都闭嘴,安静坐下来认真研究。
夏渝州从脖子上取下那片修复好的残镜。镜子边缘的小洞没有修补,根据古极的研究,这小洞是制造镜子时就存在的,用于穿绳挂脖子。原本划花了的黄铜镜片,如今净若平湖,周围的花纹也做了修缮。若不是那参差不齐的边缘,会叫人忘记它只是一片残镜。
“古家少主的手艺,果真不同凡响,”何予摸着残镜感慨,“听说他继承了古法锻造术,已经臻至化境,连古家现任家主都不及他。你是怎么说服他留在燕京,还给你做那些鸡零狗碎的事的?”
“这不算鸡零狗碎。”司君把残镜拿回来,递给夏渝州。
“我是说,修理app那种。”何予依旧笑得温和,但怎么看都意有所指。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锋,噼里啪啦的火花连夏渝州都看出来了,赶紧开口活跃气氛:“那个古怪的倒挂男,竟然这么厉害呀。”
司君抿唇轻笑:“大概是我这里更吸引年轻的天才,如何二少这种。”
这话出乎何予的意料,让他着实愣怔了一下,取下眼镜露出笑开了的眉眼:“领主大人说话越发动听了,果然谈恋爱能提升情商。小默也去找个女朋友吧,兴许能弥补一下。”
躺着中枪的陈默:“……咱们还是滴血验亲吧,我来说一下上次实验的结论。”
上次镜子未修复的时候,无论是夏渝州的血,还是儿子的血,都浮于表面不能被镜子吸收。而作为一枚虚镜,既不能映出影像,也没有可进入的镜中世界。
言归正传,夏渝州先向镜子上滴了一滴自己的血。修复的残镜尽管光滑无痕,依旧照不出任何影像,鲜红的血珠滴在上面,竟然发出了落入水中的“叮咚”声。而后,铜黄色的镜面竟泛起了圈圈涟漪,血珠没入镜面,如同水珠入湖,瞬间融为一体不复存在。
“咦?”夏渝州拎起残镜,前后看看再戳戳。镜面光洁如新,什么也没有。
“试试我的。”司君把一根修长的手指伸过来。
夏渝州捏住,凑到血齿上咬一口,圆润的血珠冒出来,发出诱人的香甜。默念一声“老衲吃素”,忍住想要吞噬的欲望,把那一滴血滴到镜面上,快速用舌尖舔了一下伤口。
微凉的指尖轻颤,害羞似的蜷缩起来,勾住了夏渝州的拇指根。
好在那专注研究的师生俩并没有注意,一心只盯着镜子看。司君的血跟方才一样,也融入了镜中,不留痕迹。目前看来,不论东方种还是西方种,血族的血都会被吸收。
再来是儿子这个半路出家的转化血族,一样的被吸收。
最后是刚刚从助理那里采集的普通人血,缓慢地从试管中流出,“啪嗒”一声落在了镜面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血珠依旧是血珠,浮于表面。残镜此刻才像一枚真正的铜制品,冰冷坚硬。
足足等了五分钟,等到那血珠干涸凝结,也没有被镜面吸收。
“再试试别的。”何予从口袋里又掏出三管血。
夏渝州:“……这又是哪儿来的!”
“为了排除血型影响,多采集了几个。毕竟除了两个助理,我还有几个研究生。平时笨手笨脚的,也做不出什么成果,这是他们为导师贡献的好机会。”何教授温和地说。
夏渝州:“……”
反复做了几次试验,结论都一样。但凡血族的血,都会被镜面吸收,而普通人类不管什么血型都不会被吸收。
“就这样?”夏渝州还是一知半解,“那怎么验证血脉?”
“目前样本很少,不能下结论。但可以推测,能转化成血族的兴许都是半种,也就是血族和人类的后代。这些人本身带有血族基因,因而可以被转化,他们的血滴在镜面应当也是可以被吸收的。”何予总结道。为了严谨,他还特别说明,这只是目前的猜测,不能作为理论依据。
“先祖手札里,表达的确实是这个意思。用无疾镜验证血脉,滴血验亲,进而转化,老师的推测90%是正确的。”陈默拿纸擦了擦镜面,还给爸爸,中途被司君拦住了。
司君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塑封的医用酒精棉,戴上手套取出一只,仔细擦拭残镜。将角角落落都清理干净,并静置至酒精挥发完,这才用手绢包起来,递给夏渝州:“剩下的10%就要用半种来验证了。”
夏渝州愉快地接过来,镜子重新挂脖子上,手绢叠一叠自然地揣进自己的口袋:“问题是现在并没有半种跟我验证。话说你们族中的混血,应该都有记录的吧?”
何予耸耸肩:“这个我没有权限,领主兴许可以。”
司君沉默了片刻,哑声道:“有。”
夏渝州见他面色有异:“啊,这也不着急,要是不方便就……”
“教授,楼下有一位谢先生要见您,情绪非常激动!”何予身上的对讲机忽然响起。
“谢老板?”夏渝州一惊,看向司君,“他怎么了?”
何予不说话,也询问地看着司君。
司君抿唇:“让他上来吧。”
电梯轰然打开,手里拿着一叠单据的谢沼扑进来,踉踉跄跄的差点跪在何予面前。陈默赶紧扶他一把:“谢叔叔,你怎么了?”
谢老板推开他,把手里的单据戳到司君面前,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小司,今天不是你值班,另一个医生给我讲了化验单。这肯定是哪儿出错了,我等不着你,就来这边找你了。”
司君没有接那些单据:“化验结果我已经看过了,没有问题。”
“不可能!”谢老板骤然提高了嗓门,疯了一般地抓住司君的胳膊,“她怎么会得这种病呢?也没有辐射,也没吃什么东西,家里几代人也没得过,不可能的,肯定是检测错了。再测一遍吧,何教授,你可以帮茵茵测一下吗?”
谢老板说着又转向何予,巴巴的把化验单递过去。
司君脸色不大好,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说话。夏渝州轻轻给他揉了揉胳膊,被司君攥住了手牢牢握着。
何予重新戴上眼镜,接过化验单看了看,皱眉:“跟小默一样的病呢。”
陈默凑过来瞧,化验单上的各种数值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是他住院的几个月里反反复复盯着瞧的东西,各项的正常范围他都能背出来,也清楚地知道谢茵茵这些异常指标意味着什么。
“我这里做不了这个检测,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到别的三甲医院再测一次。不过,排除拿错样品这种小概率事件,检测结果基本上是不会错的。”何予对人类说话的时候,慢条斯理,机械又冰冷,反而十分令人信服。
谢老板脸色灰败,慢慢抱着头蹲到地上。
陈默不知道怎么劝慰他,悄悄跟他蹲在一起。谢老板余光瞧见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何教授,你之前给小默治病的方法,能不能给我女儿治?”
何予:“……”
没等教授回话,谢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激动道:“小默现在活蹦乱跳的,没有任何后遗症也不需要后续治疗,我女儿可以给你做试验品,求求你。她还那么小,连个对象都没谈过,按传统治法治好了身体也会变坏,以后的生活可怎么办呀!呜呜呜……”
谢老板语无伦次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司君的眉头越皱越深,一把将人提起来:“你先起来,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何予也回过神来,让谢老板坐下喝杯茶冷静一下,不着痕迹地看了夏渝州一眼,等到肯定的眼神后说道:“这个方法目前还在实验阶段,治疗条件非常苛刻。小默只是恰好符合而已,主要还是靠常规治疗的。如果你坚持,我可以给茵茵做个检测,但先要告诉你,能恰好符合条件的概率,跟骨髓配型成功的概率差不多,也不要报太大希望。”
听到教授愿意给女儿治疗,谢老板赶紧起身,哆哆嗦嗦地道谢:“有希望就行,有希望就行。您肯给她治疗,真的万分感谢,谢谢谢谢。”
谢老板离开后,何予取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笑着看向夏渝州:“你自己决定,需要配合的话说一声。”
夏渝州向来欣赏学长的笑容,温柔多情,叫人不由自主地放下戒备。此时此刻,却觉得刺眼,何予的笑是只对着血族的,对于人类,他向来缺少应有的耐心和共情。当然,这不能怪他,毕竟从小就知道自己跟人类是不同物种。
低落地点了下头,拉着脸色同样不大好的司君离开实验室。
两人在医大的校园里慢慢走。
夏渝州忍不住叹气:“那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就得了绝症呢?”
走着走着,发现身边的位置空了,回头,发现司君停在三步开外的树下。秋风吹动树上的落叶,纷纷扬扬飘下来,挂在司君黑色的毛衣上。今天他没穿西装,穿着跟夏渝州同款的情侣毛衣,是昨天两人一起买的。毛茸茸的质感十分减龄,让面色忧伤的领主大人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怎么了?”夏渝州走回去。
“渝州,你把她转化成血族吧。”司君恳求地看着男朋友。
“啊?”夏渝州挠头,“能转化当然没问题啊,那也得……”
“能!”司君斩钉截铁道。
夏渝州收敛神色,疑惑地看着司君:“君君,你……”
“她跟我有血缘关系,”司君垂下眼睛,看着地上交叠铺展的落叶,“她是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