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闪电流传的同时, 也带出了一些副产品。
当天上午,一张走廊拥抱图, 悄无声息出现在实验中学各个学生群中, 舒云飞加的群多,是最先一批看见这张拥抱图的。
上课时冷不丁看见这张眼熟的图,他心脏都吓掉了两拍。
好在再定睛一看, 拥抱图是祝岚行和鹿照远的没有错,但面孔都被打码了,两个太阳笑嘻嘻的贴纸凑在一起,看着还挺喜感的。
还好,还好。
不管发图的人是谁, 愿意打码我们就还是好兄弟。
舒云飞庆幸地抹了一把汗。私底下磕磕是自己的事情,拿出来随便围观, 就感觉不是那种味道了……
他继续往下看, 看群成员的反应。
群里有些人明白这张图,有些人不明白,群聊记录乍眼看去,仿佛大家都在讨论着不同的事情:
“呦~”
“这是什么?”
“Emmm我觉得这张图也说明不了什么。”
“校老大早自习才为这件事情发了火, 你们还说,不怕放学后被堵小巷子?”
“我觉得还挺甜的, 不是真的也好甜。”
“就我一个人烦老师吗?不管是不是真的, 学习没降就没必要调座位吧,上回期末考,年段排名还贴外头, 鹿爸爸依然是你爸爸。在家里被父母三令五申,在学校还要被严防死守,全天候活在监视下?迷。”
众人拉拉杂杂说了好一会,群里突然冒出了个匿名。
“同性恋好恶心[吐]”
这个匿名太出乎意料,以至于群里的大家都被震得静了静。
舒云飞脑袋一热,冲上去发了三个问号:
“???”
他的出现打破了寂静的坚冰,一连串来自不同群聊成员的问号占满了屏幕。
接着,更多人开口说话了。
“看了下日历,寻思着今年是9012了,没错啊。”
“梦回27000年前,感觉自己在和山顶洞人对话。”
“别说人家都反驳了,就算人家真是同性恋,又怎么啦,吃你家大米了?”
“多读书,少哔哔;说鹿学神之前,先考个比他更高的分数来?”
……
大家说得好,大家说得棒!
就这样捶这个匿名小人,锤死它,把它捶成一张饼!
但捶成一张饼了,舒云飞也不打算放过这家伙,群里开匿名可不是给这种藏头露尾的小人生存的空间的,舒云飞决定把匿名说话的人给抓出来,要把人抓出来,还要搞点计谋才行……
舒云飞刷手机刷得更正起劲,耳旁忽然一声:
“舒云飞,上来做题。”
“别吵,关键时刻,我在抓小人!”他下意识回了一句,接着就听见全班的哄笑声。他感觉不对,抬头一看,看见正盯着他看的数学老头。
老头叩叩黑板。
舒云飞看见黑板上写着的“附加题”三个字,不用再看题目,就跪了。
他无比自觉站起来:
“老师我出去罚站。”
“去后面罚站。”数学老头没好气说,“带着笔,拿着卷子,双手放在我能够看见的地方。”
舒云飞拿着卷子和笔,垂头丧气站到了教室的最后边。
不过这点小小的插曲并不能磨消舒云飞抓人的意志,他站在教室的角落,低头沉思,满肚子坏水一股接着一股冒出来……
*
当天放学,祝岚行照例和鹿照远三人一起走,几人一起走的时候,舒云飞全程拿着手机没抬头,走着走着,一条电线杆横在四人正前方,祝岚行几人正正常常地绕过去,唯独舒云飞,没人提醒他,他也没抬头,就这样结结实实撞了上去。
向晨当场嗤笑。
鹿照远没好气说:“走路看路,手机里还藏着你的女朋友?”
“手机里还真有我的女朋友……”舒云飞揉着脑袋,“不是这个!亮哥,有人说你坏话!”
鹿照远不太提得起精神,对于不敢跑到他面前说他坏话的怂货,他一向不屑于给对方眼神,至于敢跑到他面前的,一般一拳干服:“是吗?”
向晨倒是一下精神起来:“什么?在哪里?我们有架可以打了吗?”
祝岚行也将目光转向了舒云飞。
舒云飞:“在群里。”
“靠!”向晨竖了个中指给舒云飞,“群里有什么好说的,连亮哥的面都不敢照的小人,都懒得揍他们。”
“你这要求高了,自从高一下,本校中就再没有人敢来找亮哥约了。”舒云飞为鹿照远叹出了独孤求败的一口气,转头他就嘿嘿笑,“不过亮哥你放心,在群里说你坏话也不行,我已经把他们挨个揪出来禁言了,竟然敢在我做群主的群里说亮哥你的坏话,就是看不起我亮哥座下头号小弟舒云飞!”
向晨不满:“头号小弟是我吧!”
舒云飞若无其事:“反正那些背后说人坏话的还怂到要匿名的家伙,我都略施小计,替他们实名认证了,保证从此以后至少两个月内,他们会受到所有女生的唾弃,别的不说,至少这回白色情人节,他们是没戏了,嘿嘿嘿……”
这下祝岚行和鹿照远都知道是什么样的坏话了。
附和不附和都很奇怪,两人索性保持沉默。
正好同行的路也走完了,几人应该分头行动,祝岚行的别墅往西,鹿照远三人的家都向东,站在分叉路口,祝岚行问了句:
“你往哪边走?”
本来兴致缺缺的鹿照远一下警醒。
“当然往你那边走!今天也要好好读书!”
祝岚行心情微微扬高:“好,我们一起走。”
鹿照远没邀请向晨两人去祝岚行家学习。
向晨两人也没提要一起学习。
双方都像忘记了这回事,分外和谐的道别分开。
*
到了家中,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刚才的事情就不那么尴尬了,祝岚行对鹿照远说:
“没想到有人会觉得我们是一对。”
“是这样,不过……”鹿照远微微谨慎,问祝岚行,“你不会因为这样就要和我拉开距离吧?”
这话让祝岚行一愣。
“当然不会,你为什么这么想?”
鹿照远立刻松了口气:“你今天问我要不要来你这里,我有点担心你被这次的事情影响到了,我知道听见别人说怪话很烦……”
“你在意?”
“不在意。但我怕你……”
“我也不在意。”祝岚行一边说一边笑,他有点想喝饮料,拿了两瓶可乐,自己一瓶,鹿照远一瓶,“不用把我想得那么脆,我没有这么不结实,何况这种捕风捉影没有实证的事情,传个几天,很快就消失了吧。说起来还可能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充电需要,也不会冒出那些让人误会的桥段,现在我们说开了,这要稍微注意保护一下电量,他们就没有素材了……”
鹿照远越听越不对劲。
按照祝岚行所说,他那边确实没有了问题。
可有秘密的不是祝岚行一个人,他也有秘密。
如果祝岚行规规矩矩端端正正,那他的皮肤饥渴症,要怎么办?
“那个……”鹿照远小心翼翼,“岚行,你对同性间的亲密接触有什么看法?”
“亲密接触?”祝岚行微微迷惑,并自行解读,“你是说同性恋?我没有任何看法。”
同性恋=同性肯定会亲密接触,等号两边彼此成立,约等于他要问的问题。
鹿照远也就没有再行纠正,很快接话,迅速补充:“我也没有任何看法。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就算电量充足,我们也根本没有必要草木皆兵,彼此间的一些亲密互动也是非常正常的,对吧?”
“……”
祝岚行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说着对同性恋的看法,能联系到他们间的亲密互动上?
是自己听漏了什么吗?
他面露迟疑:“你再说一遍?”
“我的意思是,两个男生之间打打闹闹有亲密接触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不能因此草木皆兵,看什么都联想到他们有关系上。”鹿照远迅速换了一个说法。
“当然。”
祝岚行觉得这单看说辞,肯定没有错。
但这段话放在前一段的对话之后,依然让他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就像是这段话在描补之前的话一样,他忍不住观察鹿照远的神态,从对方脸上看见了几丝急切解释的焦急。
而他明确地同意了鹿照远的观点之后,鹿照远看着似乎也并不满意,很快再开口,说出了第三种理由:
“何况我们还有不得不靠近的理由,有时候突发情况,难免碰触。”
“对。”祝岚行再次肯定。
同时他也肯定,这并不是鹿照远想说的话,对方在听见他的同意后,依然没有轻松,甚至更焦灼了,就好像他说的根本不是他想说的,而他想说的,他总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表示。
“还有……”鹿照远又开口。
“还有?”
“没有了。”鹿照远停顿了下,没找到更多的说辞,看着一切都对,但他总感觉有些不舒服。
他开了祝岚行刚才拿过来的可乐,心不在焉喝上一口,结果被可乐给呛住了。
祝岚行都没想有这种意外,赶紧放下手中东西,坐到鹿照远身旁,帮对方顺着后背:
“没事吧?”
“我……咳咳……祝……咳……”鹿照远想开口,但这下呛得厉害,半天了还没有平复下去,他咳得没什么力气,只能被动的感觉祝岚行的手在自己后背移动,动着动着,他又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烫,心跳变速。
他的神色有了点古怪的变化。
猛烈的咳嗽在祝岚行的安抚下渐渐平复,咳嗽的时候没注意,等停了,祝岚行替鹿照远擦擦咳出来的汗:“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没说?”
他对上鹿照远的双眼,开玩笑般说:
“我觉得你刚才说的都不是你真正想说的,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情?别忘了上回发消息,你才说不骗我的。”
这一刻,鹿照远猛然下了决心。
如果说自己有什么骗了祝岚行的,就是他身上的毛病了,也许是因为一直要藏着这个毛病,他才怎么说话怎么不得劲。
“我是没骗你。只是没说。”鹿照远强调了一句,接着深吸一口气。
秘密自诞生起的宿命就是被窥破。
他一横心:
“我有皮肤饥渴症。”
“……?”
不用镜子,祝岚行也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满脸迷惑。
“什么……?”
“皮肤解渴。”鹿照远眼神飘移地解释,“就是……你知道这个名词吧?一般是因为人在婴幼儿时期没有得到过多的抚慰,于是产生了这种渴望别人碰触的毛病,同时还伴随着自卑、怯弱、欺软怕硬等等并发症,是个很严重的心理症状……”
自卑?
怯弱?
欺软怕硬?
鹿照远没说一个词,祝岚行都在心头打上一个问号。
他试图跟上鹿照远的思维:“皮肤饥渴症的意思是,你渴望别人抚摸你……”
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到别人抚摸的时候,祝岚行产生了一种油然的不悦。
这让他追加一句。
“谁都可以吗?”
“不,只有你才可以!”鹿照远斩钉截铁,“我这是定向皮肤饥渴症!”
“……定向?”祝岚行,“锁定了我?就像……我的手链锁定了你一样?”
他喃喃着,不止在问鹿照远。
从听到“皮肤饥渴”这几个字开始,就酝酿在心中的东西渐渐清晰,他已经能够触摸到这样东西的轮廓,他乍然见到它,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明悟。
“对对对。”鹿照远用了三个对来强调,还提了件很早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候我就想你摸我的脑袋。”
祝岚行当然记得。
他第一次和鹿照远见面的时候,鹿照远还是个孩子,被绑匪绑在屋子里……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刚刚转学到实验中学,我怀疑你跟踪我,在走廊的水房外叫住了你,那时候我就……”描述这件事还挺羞耻的,但鹿照远硬着头皮把当时的内心感觉说了出来,“就想你摸我的脑袋。”
祝岚行的回忆被打断了,心中的明悟也戛然在此。
“是这样吗?”
他低声回了一句,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露出什么,也不知道鹿照远有没有发现出什么。
他很快转头,又用一句话结束他们的对话:
“我……我想想。”
接下去的时间,祝岚行绝口不提这件事情,为了逃避这件事情,他还搬出试卷,以额外专注的状态一路做到今天的补习结束。
等到时间晚了,鹿照远该回家了,祝岚行将人送到屋外,对方突然说了句:
“祝岚行,今天晚上我们达成了共识,对吧?我们不会因为这次的事情有所改变,未来就像过去一样,正正常常地兄弟一样相处?”
“……嗯。”
祝岚行察觉到了自己回答中的复杂,没有看到鹿照远脸上的些微茫然。
鹿照远还想说话,他觉得今天晚上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对。
可究竟要说什么?鹿照远又说不出来,踟蹰了好一会后,他问:“祝岚行,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
鹿照远离开之后,祝岚行也没有了再做其他事的心情,他一路上楼,回想刚才两人的对话:
什么皮肤饥渴症,要不是最后一句,他都觉得这是鹿照远别出心裁的表白了。
但鹿照远加上了最后一句,“第一次见面就想被摸头”,表白就变成了鹿照远对过去救人的影子的追逐,早该猜到的,能坚持每年祝福他的小孩,在这种事情上,总会有一些自己的执着……
他到了卧室,在里头无意识的徘徊了好久,最后停在墙的一角。
他的目光茫然地在周围转了一圈,寻找着自己停在这里的理由,很快,他看见插在墙面插座上,靠近地板的小夜灯。
祝岚行望了小夜灯好一会,突然转身,关掉大灯。
卧室里没了等,漆黑霎时涌动过来,祝岚行略带不适地绷紧了肩背,直至眼睛适应黑暗,夜晚的月光和远处的灯光一同自窗户里射入,让视野重新恢复后,他才慢慢放松身体。
接着他蹲下来,就蹲在小夜灯前。
抬了手,拨一下开挂。
“啪。”
一声轻响,灯开了,微光水流一样淌出去,淌了半个屋子,恰恰好将祝岚行睡着的床铺笼罩光中。
祝岚行注视着这道光,浅色的瞳孔几乎融化在光中。
而后祝岚行又关了灯。
黑暗再度笼罩,他独自在黑暗中坐着,感觉孤独,寂寞,还有恐惧,一同穿透他的身体。
他自嘲笑了一声,将额头抵在墙上。
事情原来这么简单。
鹿照远在他这里睡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起要开夜灯;可鹿照远不在他这里睡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忘记开夜灯。
他将手按在胸口。
胸口里,心怦怦怦怦直跳。
为什么……我这么迟才意识到?
鹿照远对我的重要,早就不是单纯的眼睛上的光明的重要了……
*
鹿照远回到了家。
到家已经是十点,爸爸妈妈都在家,坐在沙发上,看样子是在等他。
鹿照远看了他们两眼,主动开口:“晚上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我先进房间了,有事情我们可以明天说吗?如果很紧急,明天上午我能早起一小时和你们谈。”
两位家长怔了怔。
鹿妈妈:“小亮,我们——”
“妈,”鹿照远打断她,“有事我们明天谈,今天晚上我真的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那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了。”鹿妈妈说,“你的重要的事情,是祝岚行的事情吗?你晚上这么迟才回来,是不是也去了祝岚行那边?”
鹿照远:“……”
“好了,好了。”鹿爸爸打断母子两的对峙,“明天说就明天说,天大的事情也不急着这一个晚上,对不对?孩子也回来了,都十点钟了,就让他洗个澡,做点自己的事,然后早点上床睡觉吧,小亮,去吧,你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鹿照远并不太想在这时候吵架浪费时间。
他点点头:“好,爸妈晚安,明天见。”
他进了房间,将书包丢在地上,拿出本子和笔,他将晚上和祝岚行对话的情况全部列下来。
他觉得晚上自己说什么都是错。
他也觉得祝岚行在最后是想对他说什么的。
无论是哪一件事,都让鹿照远耿耿于怀,他拿着笔在本子上写画了很久,没有得出结论,出去洗了个澡,又躺在床上继续想,灯关了,天花板上映着的屋外影都换了几回,时针指向的数字从10一路走到了4,凌晨四点的时候,鹿照远从床上坐起来了,他发了会儿呆,拉开卧室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小玻璃盒子。
玻璃盒子里头站着个踢球的小鹿照远。
那是上回祝岚行送来蛋糕上的糖人,糖人用翻糖做的,只要不破坏,能够保存很久,鹿照远开始吃蛋糕之前,就悄悄的,小心翼翼把糖人拿下来妥帖收好了。
他隔着玻璃盒,轻轻点着里头的糖人,不觉露出一丝微笑。
祝岚行送的东西就和祝岚行这个人一样,天然带着独特的气场,只要存在于那里,就能抹消到心中所有的不好的念头。
“你真好。”
鹿照远低语。
“祝岚行,我……”
他无意识地说出了一句话,于是一刹那间,晚上怎么说怎么不对的情况瞬间正常了。
“我喜欢你……”
话出口的同时,鹿照远就愣住了。
一直蒙着层窗户纸,藏在他眼皮底下的事情瞬息露出真容。
他还没来得及从明了心意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又想起今天晚上分别时候,他对祝岚行说的话——
“我说,”鹿照远一字一句重复自己的话,“‘我们达成共识,正正常常像兄弟一样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