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早晨亮得快, 一夜没睡的祝岚行躺在床上,遥望着窗外的天空, 当看见阳光刺破厚重翻涌的云翳, 让太阳如约出现在新一天的东方时,他下定决心。
既然见到了我的光明,就将其握在手中。
这是我的……独属于我。
谁也不能将其夺走。
鹿照远自己也不能。
*
新学期开学的第三天, 大家总算稍微进入状态了。
祝岚行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没和鹿照远坐在一起,课间偶有目光相触,他也若无其事地转开。
决心是一方面,行动是另一方面。
他已决定不会对鹿照远放手, 但不放手不代表现在立刻要开始行动。
鹿照远才17岁,年龄太小, 还要高考。
鹿照远也始终把他当成兄弟, 昨天离开时候还特意对他强调了,贸贸然说出“我喜欢你”这种话,只会给鹿照远造成过大的心理负担,要么引发他的厌恶, 要么让他怀疑自己是为了充电才想和他在一起……
不行。
还是得温水煮鹿。
让他慢慢习惯我的一切,直到离不开我。
祝岚行又朝鹿照远那边瞟了一眼, 这回, 正好看见鹿照远眉头微锁,目光虚掷在窗外,不知道在为难些什么。
祝岚行感觉自己的心被扯了一下, 很想现在就站起来,走到鹿照远身旁,抬手将对方眉心的皱褶抹去……如果昨天没想通,可能下课的时候他就真的过去这样做了。
他内心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嘲弄,针对自己的。
没明白之前,感觉做什么都堂堂正正。
弄明白之后,才发现自己早已别有用心。
好在,发现及时。
不对。
祝岚行又一转念。
既然之前可以,为什么现在不可以?
等到下课,他就“堂堂正正”走过去,“光明正大”揉揉鹿照远,不是挺好的吗?
反正,昨天鹿照远才给了他免死金牌。
他略带促狭。
“一如既往当兄弟”。
*
窗外的风景根本没有进入鹿照远的眼睛。
鹿照远真的有点烦恼,自从凌晨时候想明白开始,他就陷入了这种又亢奋又焦虑的状态,连上午和父母的对话,都不知道到底谈了些什么,好像一个走神,对话就结束了,他就该准备上学,父母也该准备上班了。
仔细想想,这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
既然妈妈没有冤枉我,和她继续吵架显然不合适,但听她的,也不可能。
以后大可把交谈的时间放在上午,哪怕有再多的话,说到了时间点,也得结束……
鹿照远短短分神,注意力再度集中到自己和祝岚行的事情上。
他第1001次咒骂自己。
明明昨天在说话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为什么要还继续说下去?还越说越正直,话都说到“兄弟”的份上了,就算祝岚行本来有什么想法,也被自己说萎了。
何况祝岚行本来就没有什么想法呢!
他考虑过直接冲上去,对祝岚行进行表白,是死是活有个结果。
毕竟……对方还要充电,也离不开自己,咳。
完全字面意义上的死亡没惩罚,活着就是赚。
但仔细衡量得失,又觉得不妥。
昨天白天,当着老师的炸了一通,昨天晚上,又当着祝岚行的面炸了一通,全方位的竖立了自己钢铁直男的形象,现在冲上去表白,失败了也就算了,就怕产生更糟的结果,让祝岚行以为自己是为了和家长老师对着干,家长老师说什么不行自己非要干什么,自己冲动别扭报复性极强而且对待感情毫不认真。
鹿照远想了半天,实在没明白明明一手好牌,为什么被自己打糊成这个样子。
但是打牌么,只要继续打,牌面总能重新抓。
现在的当务之急,先洗刷一下自己的形象,让这件事情赶紧过去。
顺便在等待事情过去的时间里,没事就和祝岚行挨挨蹭蹭并调查对方对对象的要求,让大家对这种亲密习惯成自然,直至水到渠成针对性地告白成功……
鹿照远于千头万绪中理出了一条可行思路,也不发呆看窗外了,立刻收回视线,暗暗瞟了眼祝岚行,结果正和祝岚行看过来的目光撞上了。
他们对视一眼,都微微勾起嘴角。
笑容中,各有深意。
*
这天中午,鹿照远照例带着球队训练,祝岚行也照例坐在休息棚里写卷子,但只写了大概十五分钟,他就至少听见鹿照远在场中喊了100句话,大体是哪些球员去哪些位置。
过去鹿照远也会喊,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频繁。
祝岚行抬头看向场中。
实验中学的校队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一旦学生上了高三,无论在原本的队伍里担任什么位置,都要卸下职责,退出队伍,专心致志为高考做准备,一些成绩不好的学生,还会在高二下的时候就退出校队,提前开始查缺补漏。
这次开学,足球队也退出了三个学生,并补进来了三个一年级的,暂时无法磨合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所以鹿照远来回跑动,不厌其烦地讲解站位的要点。
但足球是个集体的运动。
如果运动中有些人不太配合,或者仅仅消极怠工,立刻能够打断整个队伍的节奏,让一个本来很流畅的机器里的齿轮全部生锈,哪怕只转动一下,也能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祝岚行一瞬间知道了这些人为什么会这样子。
鹿照远似乎还没有发现,他跑了半天也讲了半天,口干舌燥,停下来喘气,声音已经变得沙哑:
“你们究竟怎么了?一个个无精打采魂游天外,寒假综合征还没过去?假期里一次都没有碰过足球?”
祝岚行的理智清楚鹿照远足以解决这点小小的情况,但当鹿照远低哑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的时候,藏在风里的砂砾也一下搁到了祝岚行心里。
他身体已经驱动着膝盖直起来,跳下休息区,跑到球场中,将鹿照远拉到自己身旁。祝岚行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路走到足球场边沿。
正和其他人说话的鹿照远回过头:“岚行?有事吗?”
短短迟疑,祝岚行有了决定。他心疼鹿照远,但不能事事帮他决定,鹿照远不是孩子了。
“没事。”他若无其事,“只是碰到一题怎么也想不明白,起来走一走,换换脑子。”
“哪一题?”鹿照远上心了,“我看看。”
“亮哥,我们还踢吗?”旁边的人弱弱问了一句。
“踢什么踢。”鹿照远没好气,“休息五分钟,今天训练里魂游的人都好好反思下自己的专注力问题。待会要还是这样,一个个一千米跑起。”
他说完了,球队一哄而散,推推攘攘向休息棚走去。
他们快,天变得比他们更快,大家还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天上“轰隆”作响,本来就阴沉沉的天色瞬间黑了下来,接着,豆大的雨点哗啦啦降下来,冷风夹杂冰雨,大家一个哆嗦,假跑变成了真跑,刷一下,全掠过草地,挤进了休息棚。
但休息棚除了有顶棚遮挡,四面透风,雨又下得特别大,中间还夹杂着冰雹,短短时间,里头的足球队员已经开始靠抖生热了。
鹿照远看了下天气,觉得不行,皱眉说:“别呆这里,冷死了,我们跑到更衣室去洗澡换衣服。”
足球训练出汗多,有自己的专属更衣室,更衣室还附带淋浴间,也算是球队的福利之一。
大家一听,顾不得其他,飞速往更衣室跑去,原本不打算去的祝岚行也被鹿照远一把拉住,带到了更衣室之中。
进了室内,外头的风雨挡住了。
祝岚行穿着外套,不像其他球员一样因为踢球穿单衣,除了头发有些湿淋淋之外,不算太冷,他停在球员更衣室外的走廊,对鹿照远说:
“你进去洗,我不用洗,在外头等你就行了。”
“进来吧,外头没有椅子,你不洗也可以在里面坐着等我。”鹿照远邀请。
“不用,不方便。”
“这有什么——”
鹿照远刚要说话,突然想起来足球队的大家都会在更衣室里脱衣服,祝岚行坐在一群光溜溜的人中间……
没错,确实不方便!
他迅速转口:“那好,你稍等,我很快就出来。”
鹿照远暂时和祝岚行分别,进了更衣室,来到自己的柜子前,双手抓住衣服的下摆,正要脱掉洗个战斗澡,突然感觉到周围有点不对劲。
他抬头一看。
原本脱衣服的,拿脸盆的,说笑的打闹的,在他进来之后,纷纷停了。
他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等自己看过去后,又集体闪躲起来,要说有谁和平常一样,可能就是向晨和舒云飞。
舒云飞眼观鼻鼻观心,脱衣服拿沐浴用品,力图和平常一模一样。
向晨前一秒还和隔壁的人说笑,后一秒人就没声音,他茫然四顾:“干嘛,怎么集体哑声了,出了什么事?”
众人嘴巴张合,支支吾吾:
“让亮哥先洗。”
“对,第一个洗的水最热。”
“亮哥必须先洗,这是队长特权,我建议这成为我们更衣室的传统!”
鹿照远这时终于明白过来了。
他停下脱衣服的手,看了众人半天,冷笑一声:“觉得我是GAY,会觊觎你们的身体?所以刚才踢球也踢得心不在焉的?”
话才说完,更衣室霎时爆出剧烈笑声。
鹿照远,舒云飞,以及其他脸红尴尬的人一起看向笑声发起人,向晨。
向晨笑得泪眼都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亮哥,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讲笑话了,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向晨笑声卡在喉咙里,有点蒙:“你们为什么都不笑,真不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吗?”
“好笑在哪里?”鹿照远代表众人问向晨。
“每一个字都透着笑意啊!”向晨费解,“有八块腹肌的人为什么要觊觎没有八块腹肌的,有校草长相的人为什么要觊觎……”
向晨指着身旁的人abcd球队成员:
“普通丑陋。”
“普通丑陋。”
“普通丑陋。”
他挨个点过去,其实大家都长得还不错,但和鹿照远一比,统统算普丑。
向晨点完了,意犹未尽,虽然接下句这句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
“唉,唯一能和亮哥打的颜在屋外头,要是他进来说亮哥觊觎他,我还觉得有点靠谱……不过亮哥你放心!”向晨紧接着对鹿照远表忠心,“你的颜和身材在我心中No.1,祝岚行是打不赢你的!”
凝重的气氛在向晨的一顿神奇操作下烟消云散。
其他成员脸都尴尬的爆红了,但是向晨真的说得很有道理,他们内心的别扭得到释放,统统活了过来,冲向向晨,要教他做人:
“谁普通丑陋了,嗯?嗯??嗯???”
更衣室恢复正常,鹿照远琢磨琢磨,也不生气了。
自己确实喜欢祝岚行,为了避免瓜田李下,是该拉开点距离。
“得了,你们先洗。我后面。”
“别别,亮哥,是我们的错,你别在意!我们一起洗,妥的!”
其他人赶忙道歉,但鹿照远懒得再听,一人一脚,统统把他们踢进淋浴间。
更衣室外的走廊,祝岚行并没有听见里头的小小争执。
他双手插在兜里,站在外头等着鹿照远。
但人一个接一个的走出来,原本进去说很快出来的鹿照远始终不见,他心中已经生出了微微的奇怪,等到再看见向晨和舒云飞结伴着出来而还没有鹿照远的踪影时,他上前敲了门。
更衣室里传来鹿照远的声音:
“进来。”
祝岚行推门进去,先左右看看,偌大的更衣室里,除了鹿照远,没有其他人了。
“还没洗好?”
“我迟点洗,让他们先洗,不然大家别扭。”鹿照远浑不在意地说了,一回头,看见祝岚行微微皱起的眉头,忽然间灵光劈过脑海。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看似坏事,未尝不能变好,比如——
“祝岚行,”鹿照远脱口邀请,“现在就剩下我们了,你刚才也淋了雨,要不要一起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