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黎来找我, 可是打消了之前的念头?”
东皇宫内, 太一走到大殿上后就恢复了平时待客的姿态, 双眼流露出几分兴趣, 熠熠生辉, 之前那副日轮沉隐, 闲来拨弄宫灯的无聊一面消失无踪。
他为三足金乌,天生就掌握着化虹的神通,所以和初来乍到的楚东不同,他回太阳星的速度极快,压根不需要花费十年时间。如果他没有想错,元始就算提前回了昆仑山, 满打满算也没有待够半年。
在时间不值钱的洪荒,半年能做什么?
总不会三清合体, 盘古元神复苏,齐心协力重新推演一遍妖族的诞生过程, 从此找到了可以扭转妖族吃荤爱好的根源吧。
对方若有这样的决心……
太一承认自己这次要认栽了。
“并无。”
来见东皇太一的元始神色淡然,仿佛智珠在握, 神光笼罩, 一点也不像是前不久被结伴而行的太一气走的人。
太一倒是没有怀疑元始被冒名顶替, 一如往常地招待对方。
在洪荒, 冒名顶替任何人都要结下因果, 因果之重, 就算是抵达准圣境界的太一也不想轻易沾染。再者,三清的根脚众所周知, 乃是盘古元神所化的一缕先天之气,最是纯净无暇,不染凡尘浊气,所以才有了玉清元始这般清高冷淡的性格与容颜。
太一好笑:“你此次前来,又是要口头劝说我不再吃东西吗?”
元始没有往太一对面的座位走去,而是走向太一,“凡事讲究根源,三足金乌天性喜火,食先天火灵之气为生,口腹之欲仅仅是懵懂的妖兽才会保留的习惯,你生于太阳星,既然以前没有这样的习惯,必然是——”
“必然是什么?”
太一对他的后半句全神贯注起来。
在吃这方面,楚东的那部分人性产生了微弱的排斥,认为他不该吃有灵之物,但是身为妖族的东皇,他从开天辟地活到现在,浅薄的道德观根本动摇不了他!
重活一世,他一如既往的不受任何约束,却也知道了妖族的缺陷。妖族包含的种族太多了,不乏天生敌对、身处于食物链上下端的种族,他们不够团结,小心思太多,在这方面甚至不如抱成一团的巫族。
问题是……弱肉强食是他们的天性,三足金乌尚且如此,何况是其他从小吃到大,靠他人妖血和妖力提升修为的妖族生灵。
“你被妖族同化了。”
对方玉珠落盘般的声音,清清冷冷地诉说着一个可怕的事实。
同化?
妖族能够改变他?!
太一笑不出来了,目光急剧变化,回想起自己刚踏出太阳星的时候,对下界的食物并不是特别感兴趣,怕肉食污秽先天之身。同一时间,在他体内好似第二个太阳星的元神震荡起来,一只成年的三足金乌飞过,元神之力自查,却也无法发现外界影响到了自己哪些方面。
“怎么会这样……”太一喃道,苦思不得其解。
再一想,凤凰肉那么美味,肉质鲜嫩,肝胆可口,那骨髓如同银色的月光,却泛着火焰的温度流入喉咙,他会喜欢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就像是人类说的那样,唯美食不可辜负。
太一到底是产生了顾忌,问道:“你有证据吗?”
元始从容的试图坐下,而他面前只有太一的宝座,太一对今天分外主动的元始暗暗吃惊,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然后让开了一些位置。
总不能让元始坐到自己腿上吧。
咳咳。
虽然也很有趣……但是这种尴尬的事情还是少一点吧。
“小金乌。”元始说出了令太一心中发紧的话,“以谁为例子,都不如你体内还未出世,没有受到影响的小金乌的反应更为明显。”
太一信了大半,反省自己的行为:“小金乌比较喜欢吃纯净之物,如灵根灵果这类先天精华,我一开始以为它不喜欢后天之物……”幸好自己用本源之火包裹着孩子,他的火焰足以磨灭那些吃食带来的负面影响,每一丝输送给小金乌的营养都是再纯净不过的先天力量。
“让我看看吧。”元始的话又轻又柔,仿佛十分关心小金乌。
“你上次不是看过了吗?还想喂食一次?”太一没有反对,微微靠在了椅背上,雕刻着三足金乌和太阳星的宝座汇聚着他的气运。即使触碰他的皮肤,他人也会感受到非物质层面的灼热感,驱散身上携带的污秽之物。
沁凉的力量沿着对方的手指,顺着被握住的手腕,流入了太一的体内。玉清之气在太一的神识视线下一览无遗,这种美轮美奂的玉光,无论看多少次都能够让他感慨一句盘古大神的伟力。
没想到盘古大神这样劈碎混沌的真男人,也可以有这样细腻美丽的元神力量,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混沌魔神不可小觑。
太一不再留意玉清之气,而是关注着自己的小金乌。
小金乌还未诞生,周遭的火焰包裹着它,隐约有着“圆”的形状,若是再进一步就会化作蛋壳,保护经不起任何伤害的小金乌本体。
即使幼嫩极了,小金乌也不是什么婉转依人的小鸟,而是天洪荒妖族未来的少主。它感应到好吃的又出现了之后,小脑袋四处寻找,张开鸟喙,吞食起元始给它的玉清之气,那份有多少吃多少的气势堪称神骏非凡,逗笑了心头凝重的太一。
太一看向近在咫尺的元始,对方的关心不似作假,冷淡却同样深入骨髓,几年的下界同游也未能改变对方对妖族的看法。
他敛去心思,“浮黎,不会伤到小金乌吧?”
元始专注地感应他体内的小金乌,闻言答道:“包裹一滴妖血靠近小金乌,看看它是本能地靠近还是远离就明白了。”
太一二话不说就从太古天庭找到了一个符合条件的妖仙,后天生灵,修为不高不低,有过在下界吞噬大量妖兽的经历。在南天门守门的妖将虎高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他的皮肤被刺破,一滴血液飘出,伤口迅速愈合。
他略微感到后颈发痒,挠了挠,嘀咕道:“有虱子盯上我了吗?”
而后,虎高收到一个凭空出现的先天灵果,满脸茫然。
他身边的妖将们迅速围了过来,咽了咽口水说道:“虎高,你怎么收到了先天灵果,看上去果子的品阶还不低。”
虎高摸不着后脑勺地傻笑道:“东皇陛下传话,说借我一物用,我也不知道借了什么,陛下就赏赐了我一个灵果,嘿嘿。”
东皇陛下出手大方,吃下这灵果相当于他修炼十年啊。
不枉他努力留在太古天庭当差!
他抓起果子就咬碎,吞咽下去,不给其他同僚打秋风的机会。一股灵气涌入他的心肺,驱散了一部分自己常年吞噬弱小妖兽带来的污浊之气,没过片刻,他就打了个嗝,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巴。
先天灵果真好吃……比那些肉好吃多了。
“小金乌不吃……”
太一的神识包裹着妖血凑近小金乌,对他极为亲近的小金乌试图躲闪,吃过了顶级美味之后完全不想碰这种垃圾食物。
太一见状,有一些失落,自己竟然真的被妖族同化了。
亏自己还是准圣。
妖族强盛起来后,他与兄长得到了数之不尽的修炼资源,原本对妖族不上心的他都有了一些认同感,没想到还隐藏着这样的代价。
在太一把虎族的妖血泯灭时,喂食给小金乌的一缕玉清之气的光芒变幻莫测,隐含其中的一抹紫意品阶极高,仿佛能够一气化万气,得天地之造化,宇宙之永恒,不死不灭,生生不息,无形之中恰合天意。
小金乌在进食过程中似乎噎了一下,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金豆子般的小眼睛里一片垂涎。
它只犹豫了霎那,就被那股美味吸引住了……张开口……继续吞食,进食速度比之前放慢了一些,害怕再次被噎住。
咕咕……
外界,元始在与太一沟通,玉白的手指贴在对方的手腕处。
“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哪怕证明了这一点,我也顶多在孩子没出生前,不再碰那些吃食。”
太一调整心态,没有认输,“我从不进食妖族内部的生灵,对于敌人可就没必要手下留情了,对我而言,凤凰族的血肉品阶太低,根本动摇不了我的血脉根基,我只是……被妖族的习性影响到了自身的习性。”
说到最后,太一也为妖族日渐扩大的影响力无奈。
作为制定规则的人之一,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也会被规则影响,妖族食肉为天性,食敌人而进化,妖皇和东皇都不会插手,顶多保证自己不再乱吃。
“有一道,可以化解这一不必要的习性。”
“为何?”
“太上忘情。”
“……浮黎,你可以和老子讨论此道,我并不适合。”
太一不吃对方的安利,这是看他活得太滋润了还是怎么了?居然敢建议他去修炼太上忘情道,那不是要他摒弃多余的感情吗!
元始轻微的“嗯”了一声,看上去有点遗憾。
回过神,对方又安利了一条道:“大自在,亦可化解。”
太一的眼皮直跳:“大自在?”
这条道在洪荒很少见,在此之前,太一只在楚东的记忆里了解过相关的成道经验。“大自在”可以理解为两种意思,一为佛教的大自在,无牵无挂,自由自在,二为魔道的大自在,红尘纷扰,以七情六欲入道。
太一不动声色地联系上东皇钟,冷静地听对方继续说道:“你之烦恼,非劫难,而是磨砺,你可以用太上忘情斩断这份影响,也可以用大自在掌控这份影响,二者皆可以使你更上一层楼。”
元始的嘴角噙着无欲无求,又清净高雅的浅笑。而那份目光,洞察本源,追溯因果,隐隐超过了白泽拥有的森罗万象的能力。
“太一,你觉得……你适合哪一条道?”
“……”
“看来不是前者,那么是后者吗?”
元始的眸光似有非有,让太一联想到了自己寝宫的那盏灯火,摇曳生姿。
“我不可能斩断七情六欲,而妖族也没有几个人有这样的魄力。”太一暂时放下心头升起的疑虑,注视着手指与手腕接触的地方,坦白地说道,“我都分不清你是在劝我超脱红尘,还是在劝我沉沦红尘了。”
元始不温不火地颔首,收回手指,“可惜了。”
太一的心头一跳。
可惜?
楚东的记忆中,因东皇身亡,后世很多人对他的评价都是“可惜了”。
自己一生坦荡无畏,何须他人可惜!
一种奇异的耻辱感席卷心头,太一忍不住说道:“我对太上忘情和大自在都没有兴趣,我有我自己的道要走。”
元始的眼神就像是一面平滑的镜子,倒映着太一的喜怒哀乐。
“你之道,长远吗?”
“我的一生都走在上面,不会停下,不会后悔,没有长远之分。”
“那就更可惜了。”
“你——!”
太一不悦至极,瞳孔里火焰跳动得更厉害了。
“三清与你,终究是露水情缘,得一时,而不得一世。”元始低声轻吟,又如同看破了天机的隐者,“若有空闲,不妨去一趟不周山下的盘古殿,祖巫们隐藏的秘密,或许与你会有感而孕有关。”
他的身影好似神识一样消散,不见风来,云雾远离了光芒。
太一伸手一抓,雾气从指缝里溜走。
忽然。
一块玉牌掉落下来,太一接住,神识扫过,发现是一个没见过的心法,唯一的功效就是帮先天生灵调养生息,克服妖族各种野蛮的习性,这个心法最低都要到大罗金仙境界才可以参悟。
太一脸上的怒意一滞,古怪道。
“这算是赔礼吗?”
他的另一只手放到腹部,去检查小金乌吃完玉清之气后怎么样了。
结果。
太一看到了一只圆滚滚的小金乌,肚皮仿佛吃撑般鼓起,不止是它营养过剩,外围的金乌蛋壳也实质化了一部分,蛋膜晶莹透亮……
在火焰中成型的小金乌,成功让太一想到了温泉蛋。
可香了。
他单手捂住脸,快速推演玉牌里的功法,确认没问题了就进行修炼。
这才……压制了他乱七八糟的联想。
静心啊,要命!
妖帅白泽的宫殿里,一只玉手提起了他的蹄子。
昏厥了一段时间的白泽在他的力量下,晕乎乎地转醒,额头的兽眼还未睁开,白泽就听到了身边有一个神秘的存在问道。
“你看到了什么?”
“紫色……”
白泽双目无神,不受控制地说出了神通所见之色。
白衣道人沉吟,淡笑道:“看错了,是红色,记住了吗?”
白泽懵逼脸。
一种深入妖心的力量随着他的言语,潜移默化地改变了白泽的记忆。白泽再次回想起看到了什么的时候,迷茫地说道:“红色……艳丽的红……”
白衣道人松开手,白泽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他说道:“倒是一只不错的小兽,就是天赋神通太碍事了一些。”
属于三清之一的玉清的外表开始变淡,雾化之后,紫衣青年转身离开,临走之际多看了一眼东皇宫的方向。
东皇太一体内的小金乌……不是他的孩子,却可以吞食他的力量……
圣人后代吗?
此刻,天机不明,天道隐匿。
一道下界的神识悄悄跑入太古天庭,又在南天门附近打了个转,最后化作了一片飘来的花瓣,落在一名仙官的肩膀上,进入了南天门。
正在琢磨心法的太一似有所感,展颜一笑,两指捻起远处仙官肩头的粉白花瓣,在对方一无所觉的情况下把花瓣带进了东皇宫。
“莲华的花瓣没有这么小啊。”
莲香雅致,花瓣柔软异常,真实到太一下意识地用指腹搓揉。
下一刻。
一名玄衣少年跳了出去,脸上发红,恶人先告状道:“你摸什么啊!”
太一闻着指尖残留的莲香,比他还过分地说道:“你跳什么啊,太古天庭的仙葩都是我和哥哥的所有物,你变成花瓣还要怪我?”
玄衣少年震惊,张了张嘴,“你明知道……”
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太一大笑道:“我只看见一片莲花的花瓣从下界飞来,飞入我宫中,化作一少年,钟灵俊秀,为祥瑞到来之景,不禁喜上眉梢。”
以神识外出的通天听完之后,冷哼一声道:“别以为你夸我就有用,三清为天地厚爱,天生便拥有大气运,岂是‘祥瑞’可以形容的!”
他心里美滋滋的:我当然很好看啊。
太一随后说出的话泼了他一头冷水:“不过你二哥比你更好看一点。”
通天满脸悲愤:“那是他比我年纪大!他以前的样子,你明明还说丑!”
“没有。”太一回想,认真道,“我绝对没说过这个字,浮黎可好看了,太古天庭里都找不到可以与他媲美的人。”
通天用对方背叛革命友谊的眼神瞪着他。
看脸的羽族!
“我……大哥也很不错……”他咬牙切齿道,“你想不想见识一下?”
太一对修炼无为之道的老子全无兴趣,看到对方就记起《道德经》,“没有,不想,再好看也不对我的胃口。”
通天兴高采烈来,一肚子气地坐在了以为是给他留的座位上。
“二哥说好了会在太古天庭待个上千年,却突然回昆仑山了,我还以为你们闹什么矛盾了,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二哥单方面想不开了。”
“他和你说了原因吗?”
太一对玉清是怎么研究出这类心法的有一点好奇。
突发灵感?
“没详细说,就是黑着脸回来的。”通天摸着下巴琢磨道,“能把他气到的事情不多,好歹也是我二哥,心境修为不低,你该不会在他面前大开杀戒,或者是用东皇钟把他砸倒了?”
太一修炼完心法后,神清气爽:“都不是,他不想我吃烤肉而已。”
通天愕然道:“烤肉?”
“吃了一只凤凰嘛。”太一风轻云淡地回答,一边用心法控制食欲,一边回味凤凰肉的味道,身上散发出洪荒顶级捕猎者的危险气息。
通天打了个寒颤,对上太一意味不明的金瞳。
“你看我做什么?!”
他炸了。
太一迅速收回“和善”的目光,微笑道:“没什么,你担心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会对一团气有食欲。”
通天都不知道是否该信自己的灵觉了,太一这只凶鸟!
怪不得二哥会跑回家……
“三清不吃烤肉的。”
出于好意,通天勉为其难地告诉太一,以免他和二哥打起来,尤其是在二哥打不赢对方的情况下……允悲。
不过三清包含上清,他油小声得不能再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除非特别香。”
“……”
你真是刷新了三清的底线。
太一无语,对面的通天也假装没说过这句话,左右环顾,看见太一手中没有放下的玉牌时,灵觉给了他一丝异样的提醒。
“你手里怎么有昆仑山的玉牌?”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昆仑山是产灵玉的地方,玉质特殊。
“你二哥给的。”太一捏着温润的玉牌,品质不错,上面的纹理宛如昆仑山的地势。“他刚走,你要是来得晚一些,没准能看见他。”
通天愣住:“二哥来过?”
太一把玉牌传给他看里面的心法:“这心法很不错,就是门槛太高了,非大罗金仙不能参悟,不利于其他妖族修炼。”
通天一头雾水地看完心法,推演出它的效果……
他的脸色严肃起来。
“你要说是大哥给的,我还可以信,这不是二哥的道!”
“啊?”
“太一,你见到的是神识还是本体?”
“神识化身吧。”
太一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份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
“不可能!”通天坐不住地跳了起来,“我二哥在昆仑宫没有出去,以他的脾气,找到解决办法后肯定亲自过来见你的!”
他的手指气得有些发抖,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有人冒充三清!”
该死的。
天道怎么没有劈死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