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去公司上班儿, 我万万没想到韩微会主动跑来我办公室找我。丫也不敲门儿, 脑袋一伸进来就不客气的说:“楼下咖啡馆, 我想跟你谈谈。”
我正拿着小喷壶给窗台上的多肉浇水,冷不丁背后传来这么一声儿,给我吓一跳, 手一抖就在玻璃上喷出一圆形雾印儿。
“啧,进来不知道敲门儿啊?”我回头不高兴的暼他,“没大没小的, 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惯姜伯约我有的是耐心,但凡换一个人我可一点儿心情都没有。我坐回办公桌前点烟,不耐烦的说:“有事儿直接这儿说吧,还去什么咖啡馆?”
我估计这小孩儿昨儿刺激受大了, 一晚上没睡, 眼睛底下一片乌青上了粉底都盖不住。
那天我在姜伯约面前都夸下海口了,以后要拿这小子当自己亲弟照顾。可我没有亲弟,按我亲哥照顾我那模式这小子估计得先挨我几顿揍。话虽这么说,但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
我接了内线让Lili送杯热牛奶进来,开始装模作样儿:“诶小韩,站着干嘛啊, 来来来过来坐。你这气色不太好啊, 最近拍戏累着了吧?回头我让人给你送点儿燕窝过去,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哥说, 咱俩什么关系呀是吧?甭跟哥客气。”
“咱俩什么关系?”他面无表情的盯着我,感觉眼睛里能飞出小刀子来。
我咂了口烟, 假装思考一下,笑道:“咱俩这关系吧,不常规,不太好形容。姜伯约要是你姐的话那你应该叫我姐夫,但他是你哥,哥夫这词儿不顺嘴…”
“秦扬!”他突然压着嗓子吼了一声。
“没聋,听的到,用不着这么大声儿。”
小孩儿眼睛泛红,说白了他也就是一十八九岁的小男生,藏不住心事儿,没太大本事。喜欢的人被别人抢走了一点儿招儿都没有,只能不甘心的瞎嚷嚷。
我吞云吐雾的看着眼前的韩微突然有点儿晃神儿。
瞧瞧,多像当年在韩逸面前张牙舞爪的我。
“你知道那种自己拼了命都得不到的东西,被别人轻而易举就得到了的感觉吗?我十四岁就认识他了,我在他身边五年…五年了,你才陪他三年你凭什么!”韩微越说越激动,喊到最后甚至红了眼。
都是从他这个年纪过来的,我理解,这个年纪的男生最擅长自我感动。当年他哥给我上了一课,今儿我也替他教教他弟。
我说:“韩微,你住过那种30平米不到的一居室吗?”
话题跳跃太大,孩子跟不上,怔忡的看着我。
“先坐下把那杯牛奶喝了。”我指指沙发,和Lili刚端进来的牛奶。
到底是个孩子,我少说大他十岁,用兄长的语气跟他讲话,且略微表现出一些关怀的时候丫还是挺听话的,虽然没有立即服软,但跟我对视了一分多钟还是抱着牛奶杯子乖乖坐在沙发里了。
我也从办公桌后面儿走出来,坐到他对面儿,“30平米的房子,冬天没暖气,最冷的时候屋里墙上都能结出冰碴子。”韩微不知所以的看着我,我笑笑,“我住过,跟你伯约哥哥,住了三年。”
韩微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但很快藏好,倔强的冷声说:“这有什么?我也可以…”
我笑了,掐了手里的烟,偏过脸点下一根,“你不行,你没赶上好时候。”我吐出口烟,话说的得意:“你跟着他的时候他什么都有了,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可什么都没有。”
“凡事儿都讲个机遇,你跟他是萍水相逢,我跟他是绝渡逢舟。夏天请不饿的人吃一顿火锅,冬天给饥荒者买个煎饼果子,哪个边际效应更大点儿?”
韩微沉默的看着我,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固执的说:“...可你配不上他。”
我哈哈笑了,“那你觉得谁配的上他?”
“谁都不行。”
我把烟叼在嘴里,双手捧着下巴好奇的看他:“在你心里,姜伯约是不是完美的跟个天仙似的?”
这回他倒是毫不犹豫的点头。
我同情的看着他,伸手拍拍他的肩:“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和他在一起,而你不能的原因。”
韩微看着我,像看神经病。我知道他不懂,继续跟他解释。
“你知道为什么在你眼里姜伯约完美的跟神仙似的吗?”
“...因为我喜欢他。”这句话他应该是第一次说出口,紧张的声音都有点儿发抖。
我摇头,“跟这没关系,我还喜欢他呢,但在我眼里他也就是一凡人,吃多了也撑喝多了也吐。”
“那是因为你没我喜欢他!!”韩微跳起来跟我吼。
“啧,你懂个屁。”我皱眉,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瞎激动什么...听哥给你讲。”
“你觉得他完美,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他。没听过这么一句话吗,你最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你最不了解他的时候。你觉得姜伯约有多神仙,就证明你有多不了解他。你现在看姜伯约肯定觉得丫又大方又温柔又绅士,对吧?”我往他跟前凑一凑,小声说,“我告儿你,假的,都是包装出来的!”
“你少他妈胡说!”韩微愤怒的打断了我。正常,毕竟现在我正幻灭他心里不可亵渎的伯约哥哥。
我再次示意他冷静,然后不在意的往后靠靠,开始给他细数姜伯约的黑历史:
“你别看现在姜伯约出手阔绰,随便送你一几百万的手表眼皮儿不眨一下儿,其实丫抠着呢,当年一两百块的山寨机用的死机了都舍不得换,我送他一三千块的手机还跟我翻脸,觉得我侮辱他尊严,自尊心敏感的跟个神经病似的。而且这都不算什么,当年他忙着赚钱给他妈治病,把自己折腾的营养不良都不肯多吃一口好的,我心疼啊,就每天让酒店送点儿药膳给他补补,结果丫嫌我败家,跟我闹绝食,活活给我逼成了一厨子,其实我学做饭糟蹋掉的那些食材比酒店的饭贵多了。不但这样儿丫还难伺候,动物内脏不吃,肉肥了不吃,刺儿多的鱼不吃,小鸡炖蘑菇不能放蘑菇,葱爆羊肉不能放洋葱...你别看他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多成熟多稳重似的,在家里毛病特别不好,胃不好又嘴馋,偷着吃雪糕被我发现好几回!丫还特别懒,简直懒的筋疼,我稍一不看着他,他洗完澡不吹脑袋就直接睡了,结果头疼了又缠着我给他按脑袋...”
我眼看着韩微的表情从不屑变的诧异,然后再慢慢变为黯然,知道目的差不多达到了,便故意叹口气,慢悠悠道:“唉,也怪我,谁让我爱惯着他呢,给丫惯出一身臭毛病...”
我说这些当然不是为了给韩微展示姜伯约的缺点好让他梦想幻灭,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知道他一两个不足挂齿的缺点就变得不喜欢了呢。
我只是要让他知道,他见过的姜伯约我都见过,他没见过的姜伯约我也见过。在他面前姜伯约是冷静可靠的男人和哥哥,而在我这里,姜伯约可以和他一样当无理取闹的小孩儿。
韩微失魂落魄的走了,临走前仍红着眼对我说:“无论如何,你还是配不上他。”
切,我特么能不知道吗?好在配不配的上,只有姜伯约说了算。
打发走韩微,我心情大好,立马给姜伯约打电话,盘算着晚上是一起泡温泉还是一起吃日料,或者边泡温泉边吃日料。
可电话没打通。
我右眼皮儿忽然狠狠跳了一下。
姜伯约就连开会的时候都会接我电话。
我拿着手机发愣,不一会儿,电话响了,但不是姜伯约。而是姜伯约公司的张律师,他说刚国税局的人突然过来,把姜伯约和税务都带走了。
我有五六秒的时间没说话,然后偏过脑袋夹着手机,腾出一只手点烟。
我早知道这**得炸,但也心存侥幸的想过万一。让我满意的是我比自己预想中的还平静。
我和张律师约了个地方见面,我开车到那里等他,两人直接坐在车里谈。
他上车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姜董在RS银行给您留了一笔钱,您在市郊的那个项目可以正常运转。”
我觉得我思想准备做的还算充分,但听到那个数字的时候还是有两三秒给噎的说不出话来。
可以啊,咱姜董比我特么想的还有钱。
我笑了,抽着烟有好长一阵儿时间没说话,然后问他:“你们姜董还有什么遗嘱或保险没有?是不是受益人全写着我的名儿?”
张律师看着我愣了愣,道:“你怎么知道?”
我还是笑,眯着眼睛看着漂浮在空气里的烟雾颗粒:“挺行啊,这孙子,他这是压根儿没打算从里边儿出来啊?”
张律师肃穆的沉默着,应该是表示默认。
我冲他勾勾手:“哥们儿,帮我给局子里的姜董带句话。”
“什么?”张律师奇怪的凑了过来。
我伏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跟姜伯约说,你他妈有病,你当老子拉着整个秦家垫背是特么在跟你玩儿过家家呢?!”
早在向淮林给我说姜伯约这些年的光荣事迹的时候我就背地里留了个心眼儿。于是现在我能坐在秦颢办公室里嬉皮笑脸的跟他说:“哥,姜伯约出了点儿事儿,你得帮我。”
秦颢消息灵通的很,估计比我还先听说这事儿,淡定道:“秦扬,要变天了,以前什么事儿哥都能宠着你,但这事儿二哥帮不了你。老爹快退休了,明年就是选举提名的时候,老秦家现在可不比当年。”
我又坐在他办公室抽烟了,刚点着,秦颢便冷声说:“把烟掐了。”
我没掐,反而笑嘻嘻的抽了一口,问他:“哥,你真不帮我?”
“不是不帮,是没法帮。”
我点头,从手边的的公文包里抽出一本儿账本递给他。看到账本的时候秦颢就猛的瞪大了眼睛,冷静灰飞烟灭,咬牙笑道:“秦三儿...你他妈什么意思?”
他没接,我便把账本拿回来自己翻,边翻边啧啧感叹:“市郊那片地儿可真是牵扯了不少大人物,怎么办?个个儿命都比姜伯约的值钱...”
秦颢大步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狠狠抽了我两大嘴巴子。我从椅子上摔到地上,刚爬起来秦颢又往我肚子上补了两脚,我倒在地上边抽气儿边怪笑。
“秦扬你他妈疯了吧!你想干嘛?啊?!你他妈想干嘛?!”秦颢是真被我气疯了,随手抓起什么都往我身上招呼,“你他妈还记得你是秦家人吗?!啊?你他妈为个男人要拉整个秦家下水?!吃里扒外的白眼儿狼你他妈眼里还有秦家吗?!你他妈把爸和大哥放在什么位置?!”秦颢每说一句就抡我一拳,眼睛赤红,写满了失望。
我烂泥似的躺在地上任他招呼,不知道是哪儿流血了,糊的我眼睛有点儿睁不开。秦颢拽着我的领子把我拖起来,几乎凑到我鼻子跟前儿吼我:“秦三儿你他妈的王八蛋!秦家白养你这么多年!你凭什么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拿整个秦家去换?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这么多年你算过你做了多少混账事儿?你他妈快三十岁的人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没关系,我跟大哥可以养着你...不管你他妈多王八蛋全家人都宠着你惯着你!可我万万没想到我们他妈的居然养大了个狼崽子!你想过大哥的前途没有?!你想过秦家没有?!”
“对不起哥...对不起...”我觉得我肋骨好像断了,胳膊也不太能动,不知道是脱臼还是骨折,脸上嘴里都是血,满鼻子的血腥味儿。我知道秦颢有多恨我有多失望,他没骂错我,我真的是狼心狗肺的王八蛋,无囊废物的自私鬼。可我只会拉着他的袖子说对不起,也只能说对不起。
秦颢甩开我的手,从衣架上拎起自己的外套拿了车钥匙大步往外走,边走边颤声说:“秦扬,今儿你这番让人伤心的混账话我就当没听过,以后也别在爸跟大哥面前提这事儿。”
我吐掉嘴里的血,费劲儿的从地上爬起来,倒了三次,终于扶着柜子勉强站直了,口齿不清的笑说:“...二哥,你跟大哥这些年在外面做的这些事儿,咱爸不知道吧?”
秦颢握着门把手,背影猛的一震,回头瞪着我像在瞪一只厉鬼。
我知道,包括市郊那片地背后牵扯的巨大利益,我刚正不阿了一辈子的老爹肯定不知情。不然绝对能当场毙了他俩绝不姑息。
我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儿:“哥...你们做的事儿...我一个字儿都不会跟爹说,但你得帮我...”
秦颢一脚狠狠踹在我胸口,眼睛红的像是要流出血来。我被他踹的飞出去,半路撞碎了玻璃茶几,倒在碎玻璃里时秦颢走过来狠狠掐住我的脖子,声音阴冷:“秦扬,你是铁了心要威胁我?”
我意识开始模糊,还是努力冲他咧着嘴笑,但眼泪却不受控制的往外涌:“哥...我也没办法。我手上的筹码只有一个秦家。”
秦颢笑了,他说:“秦扬,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弟弟。”
他手上猛的加大了劲儿,我说不出话了,于是费劲儿的冲他挤了下眼睛,努力用嘴型说:“杀了我也行。”
就在我快失去意识的时候秦颢猛的松开了手,空气猛的涌进肺部呛的我咳嗽的上气不接下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鸣消失,眼前渐渐恢复景象,我看到秦颢坐在一片狼藉的办公室抽烟,他从不抽烟,而此刻大口大口的往肺里送着尼古丁,面无表情,却泪流满面。
我躺在他脚边的废墟里,开口时声音嘶哑,频频失声以至于话说的断断续续。
“如果你们当年没逼他...他走不到这步的...如果从一开始他就好好待在我身边,我也走不到这步的...”
“你们扣他毕业证,拿他妈威胁他...然后告诉我,你们只是给了他钱,他走的心甘情愿。”我嘿嘿怪笑,“…哥你不知道,其实这些我都知道吧?”
秦颢拿烟的手颤了一下,而后冷笑:“你他妈这是在怨我们?”
“我没有,真没有。我是怨我自己当年没本事。”
“你以为你现在有什么本事?”
“还是没什么本事,但能威胁你们,也算有进步了不是?”
“威胁我?”秦颢笑的歇斯底里,“我要是不答应你呢?”
“那我只能拿着账本去威胁别人家了,他们位高权重,总该比我惜命。”
“天真,你只要从第一家出来,就会有人让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就算你是秦家的儿子。”
“我知道,无所谓,姜伯约一条黑路走了七年走到我身边,我就是想为他拼一回。”
秦颢呼吸声粗重,过了很久,他站起身,狠狠踩在我打着钢钉的左肩上,声音嘶哑:“秦扬,我帮你这回。但今天以后秦家没你这个儿子,我没你这个弟弟。你是真的让我心凉了。”
我笑着说:“哥,对不起。”
“用不着。”他大步离开,背影苍凉。
之后我还联系了向淮林李豫川老战方旭等一系列我能动用的关系去给姜伯约抹账面儿。现在风口浪尖上求人帮我办这种事儿,还不是自己的事儿,我觉得我这个柜出的非常全面。
十六天后姜伯约被保出来了。补了几百万税款了事儿。我没去接他。
后来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我胳膊打着石膏去按姜伯约家的门铃儿。门儿开的很快,姜伯约眼睛很红。
我抬起没打石膏的那只胳膊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长记性了么?”
他点头。
“以后还玩儿命吗?”
他摇头。
我说:“我这回是真被老秦家赶出来了,你得养我,不然就拉着白菜跟你同归于尽。”
姜维抹着眼睛说:“还是你养我吧,我财产下挂的都是你的名儿。”
“嗯?”
姜维点头,“已经做过公证了。”
姜伯约,一个信仰人为财亡的葛朗台,打从我认识他第一天起就是个爱钱如命的疯子,现在把家底儿全掏给我了。
我觉得这回他是真的不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