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璧越的沉重心情,最后还是没能保持到见完二师姐柳欺霜。
“师弟,再带上这件龙鳞护体宝衣!”
“还有这把南海沉山匕也要带上!”
“还有紫竹骨青玉扇,九龙神火罩,四方山河鼎,都要带上……”
柳欺霜还在想少了点什么。
殷璧越看着堆成小山的法器嘴角微抽。
……他从进来到现在还没顾上说一句话。
他知道柳欺霜练的是拳法,平时修行不重外物。想来这些身家,大多是‘西泠山一战’的战利品。
这样一来,他就更不能要了。
所以他轻咳一声,“师姐,我知你好意,但我是剑修,带着这么多法器出门游历,岂不是舍本逐末?”
柳欺霜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这些东西,她自己平时也不用的。
但又不放心,“师弟,带一件防身也好啊!”
于是两方妥协之下。殷璧越最后还是带了一把匕首。
柳欺霜冷静下来,方觉自己入了障。
出门游历危机变数不可预料,哪有绝对周全的准备?哪有万无一失的后手?她若真思虑过密,瞻前顾后,反是害了师弟。
前路茫茫未可期,总归要师弟一个人走。
柳欺霜想明白这些,释然了许多。说了些勉励的话,就宽心的放殷璧越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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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坐在案前看书。
他坐姿很直,不偏不倚。
目光沉静,如深渊浩海。他看的不是玉简,而是一卷旧书,边角已微微泛黄,也不是什么贵重典籍。即使这样,他依旧丝毫松懈都不曾有。
洛明川的自律与责任感已扎根在他性格中,深入骨髓。
即使独处时,行止也是一丝不苟的端方。
就连他师父正阳子,有时都觉得他自律到苛刻地步。
可他这种端方,并不会给人难捱的压迫感。
相反,每个跟他接触过的人,都能感到如沐春风的舒畅。
他的笑意不浓不淡,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切。不管与谁说话,说什么,他始终站在持礼的距离。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
这间屋子也像他的人一样,不堂皇亦不简陋。所有陈设都是中规中矩的布置。
莲纹青玉熏炉里点着樨冰香。对修者而言,有醒神静思的效用。
甘冽清凉的香气萦绕在屋里。淡淡烟气笼着青年的眉峰。
他坐在案前,好似挺拔苍劲的松柏立于危崖。
只有洛明川自己知道。
香是青麓剑宗旧友来沧涯论法时送他的,以往他从未用过。因为没有必要。
然而人心不静,又岂是一炉樨冰香可以左右的?
因此有人扣动他院门前禁制时,他索性放下书卷,推门而出。
来的人是何嫣芸。比起她一贯的嬉笑活泼,眉间似乎多了几缕忧色。
洛明川将人迎进院中,并未进屋。
虽说修者不重男女之防,但他一贯持礼。
何嫣芸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刚坐下就直接问,
“师兄,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路走了么?”
洛明川坦然道,“我与兮华峰殷师弟、段师弟同去。他们定的路线不同,要绕些路,需提前一月出发。”他又叮嘱道,“这次折花会由兮平峰程师叔带队,你们万事听他安排。”
‘折花会’自愿报名,并没有名额限制。既是因为凝神、破障境弟子不多,也是因为在沧涯,不是每个人都热衷于扬名。也还有些境界不稳固的,自认无缘夺魁折莲,便索性继续闭关修行。
这次沧涯山去的有三十人。
但比起许多声名不显的门派,数遍全派都凑不出二十个破障境,着实是可怕的底蕴。
何嫣芸并不为洛明川的回答惊讶。她在来之前就听说了洛明川的决定。
但她绞着衣袖,语言又止,终是鼓起勇气问道,
“师兄,你真的做过对不起殷师兄的事么?”
在她以往的认识中,从没觉得洛师兄会犯错。若是有错,当然也是别人的错。
这是一种盲目的相信,近乎信仰。
所以即使她知道洛师兄从不说谎,也在清和殿上因为殷师兄感到难过。
但此时还是再问了一遍,带着希冀。
洛明川沉默了。
春风吹过他空荡的广袖,尽是萧瑟秋意。
良久之后,他说,“是我负他。”
何嫣芸咬着嘴唇说不出话。眼圈却微微红了。
她仓皇站起身,礼都顾不得行一个,就跑出了院子。
她一路跑到兮乾峰的澄光湖边,觉得难过的喘不过气。
她看见了湖中倒影,自己要哭不哭的狼狈模样,却慢慢平静下来。
因为她想起,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师父在这里看着湖水,说过一个道理。
“小人无错,君子常过。”
——小人永远不会认为自己有错,而君子会时刻反省自身,知错改错。
她想起自己当时与师父抬杠,“说不定是人们对君子太过苛求,所以一毫厘的过失都会被揪住不放,变成大错。而小人因为平时就是小人,犯了错人们也不怎么怪他。这真是不公平,当君子真惨啊!幸好我是女子!”
师父吹着胡子瞪她,“竖子不可教!你师兄比你强多了!”
师兄自然比她强。在她心目中,师兄比任何人都强。
她捧起湖水洗了把脸,对着湖面笑了。
因为她突然觉得,承认自己错误的师兄,比不会犯错的师兄,更值得敬佩!
晚风让人心绪宁静。
她坐在湖边,细细的想着清和殿上那两人的一举一动、言语神色,以及师兄最近一月的消瘦憔悴。
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少女立在湖边,握拳间万丈豪情顿生,
“师兄,这次终于轮到我帮你了!你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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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五,黄道吉日。
宜出行,宜丧葬,宜嫁娶,宜动土。万事皆宜。
段崇轩是查过黄历才出门的。
柳欺霜和君煜将两人送到兮华峰外。临别时分,反倒没什么嘱托了。
殷璧越注意到君煜的气势不能收放自如了,站的稍近就能感受到压力,像是面前横了一座高山。
这是好事,说不定等他回来。大师兄就突破大乘境了。
他与段崇轩对师兄师姐行完礼后,转身下山。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路中央立着的洛明川。
几日不见,气色似是好了许多。
他微微点头致意,“殷师弟、段师弟。”
段崇轩笑道,“洛师兄,此去路远,还请多关照。”
殷璧越放下心来,看来话唠对洛明川没有多大敌意,也点头道,“洛师兄。”
于是几人一同下山。
破晓时分,西天尚有浅淡的残月。
主峰传来的‘晨起钟’在山间悠扬回响,声声不息,惊起无数飞鸟出林。
虽仍在山间,地势已缓了许多,他们走的这条主道,更是修的宽阔平坦,足容两辆马车并行。
快走到执事堂时,已可听见人声依稀。
许多弟子已起了,有些聚在一处正说着些什么。见他们三人并排走来,若有若无的视线打量过来。
这个清晨宁静祥和,好似以往千万个沧涯山的清晨,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殷璧越很快发现不对。
因为这些弟子手上,都拿着剑。
平日无事时,修者们轻剑悬于腰间,重剑背于身后,还有的喜欢用些空间手段或法器,将剑收起来,很少会拿在手上。
除非,立刻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