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响起广播的时候沈在醒了,窗外已经能看出属于一座新的城市的景色。
拿了行李走出机场,空气瞬间冷了下来,和他们那里的寒冷不同,这边的冷有一种冰霜附着在皮肤上的感觉。
舒云章把放在包里的手套拿出来给沈在套上,沈在一边小小跳着缓解寒冷,一边又感到新奇。
因为这座城市正在飘着小小的雪花。
在身后机场的灯光下,沈在能看到像雨点一般大小的雪花,窸窸窣窣落下来,染上光的颜色,飘到他们的衣服上。
“这是雪吧。”沈在拿黑色的手套去接,白色的小雪片更明显了一些。
舒云章也跟着抬头看天空,说:“是的,这几天都会下雪,不过都比较小。”
但沈在是那种有的看就很满足的人,他一只手拉着行李箱,一只手抱着舒云章的胳膊,说谢谢哥哥带我来,乖得舒云章的心快和落到沈在手心里的雪花一样化掉了。
舒云章订的房间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外面是一座山,他们在山脚的位置,靠着冰封的河。
不过晚上都看得不太清楚,沈在贴着窗子站了许久,玻璃上都起了一层雾。
舒云章已经进房间脱掉了外套,拿着换洗的衣物出来,见沈在还没动,便走过去看他在干什么。
沈在侧了侧身子,指了指窗外,问:“树上都是雪吗?”
每一个枝丫看起来都很沉重,像被压了什么东西。
“是啊。”舒云章一边回答他,一边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
羽绒服很长,舒云章一直拉到人都蹲在地上。
沈在撑着他的肩膀,从开了大半的羽绒服里跳出来,扑到舒云章身上,被他抱着膝盖扛起来。
“也不怕冷着,先去洗澡。”
套间里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
舒云章还在想要怎么和沈在解释,谁知他见了却很高兴地问:“我可以和你睡在一起是吗?”
舒云章卡了壳,半秒之后才说:“是啊。”
“真好。”沈在说。
舒云章帮沈在把脱下来的厚衣服拿到了床边的小桌上,人在软椅上坐下来。
浴室里水声响起。
舒云章有时候很羡慕沈在。
他这个年纪,做什么都是有热情的。
尽管沈在患有回避型人格,舒云章仍然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力量。
其实是渴望友谊的,其实不吝啬于对集体做出贡献,能很认真地完成任务,只是害怕被摆在许多人的面前。
他可以把爱意很大胆地表达,想要抱的时候就伸手抱,很喜欢的时候便用上亲吻。
哭哭笑笑,时常撒娇,也沉闷不愉快,情绪明显。
舒云章在沈在这么大的时候,也很难说可以做到这样。
他考虑的事情总是太多,心思太沉重,什么都想,做什么都谨慎。
舒云章还在走神,沈在的电话却响了。
他走过去看,发现是沈复打来的,也就接了起来。
“弟弟,到了吗?”沈复问。
“是我。”舒云章说。
“怎么又是你,我弟呢?”
“洗澡。”舒云章语言简洁,懒得再纠结沈复的“又”字。
沈复说:“好吧,你们玩几天啊?”
“大概三四天吧,也不太清楚。”舒云章语调慵懒地回答。
“什么叫不太清楚啊?”沈复警觉地问。
舒云章嗤笑一声,“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沈在。”
沈复突然沉默了,跟着舒云章也不再说话。
“你们睡一间房?”沈复问。
舒云章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有节奏地点着。
“是,我怕沈在……”
“舒云章你真是混蛋!”沈复没等他说完就骂道。
沈复的心情舒云章可以理解,他没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告诉他:“我们早就睡在一起,你放点儿心,我什么都没做。”
不知道沈复信了多少,但他冷静了一些,又警告舒云章:“你给我悠着点儿,记着你答应我的。”
浴室门传来一些响动,好像沈在要出来了,舒云章才发现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你弟快出来了。”舒云章说完便挂了电话,留下沈复气急败坏地对着屏幕吼:“喂舒云章!你挂个屁啊我还要跟沈在说话!”
“洗完了?”舒云章走上去,接过沈在手中的干毛巾,放在他的头顶给他擦。
沈在舒服地闭上眼睛,随着舒云章的手掌慢慢地动着脑袋,像一只正在休息的小猫。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舒云章滚了滚喉结,半晌才拍了拍沈在的后腰,说:“去吹头发。”
他们要去体验的第一个项目是滑雪。
沈在没有过滑雪的经验,看着视频里的惊险瞬间只觉得腿软,虽然好奇,但也害怕。
滑雪场人不少,舒云章牵着沈在去安静一些的地方教他。
沈在胆子小,迟迟不肯放开舒云章的手,舒云章也不催他,两人就跟散步似的耗了一天。
中午是在园区里随意吃的,太阳暗下来之后,雪道两边的颜色各异的灯亮了一起。
舒云章问沈在饿不饿,他才下定决心说:“我想试一试。”
舒云章不怕沈在摔着,听了便说:“好啊。”
他们选的是初级雪道,坡度不大,很适合新手。
舒云章没走多远,在沈在大概能够停下的位置等他。
出人意料的是,沈在做得很好。
他们玩儿一样的一个上午,舒云章还以为他什么都没学到,放开手还是恐惧。
他又小瞧沈在了。
舒云章在心底里说自己这样不太对。
沈在能做好许多事情,这点他已经充分证明了,不是吗?
只是最后出现了一些差错。
还是练习不够到位的原因,沈在没能及时地刹好车,停不下来的时候他内心紧张,一紧张就更做不好。
舒云章去捞人,在旁边很大声地和他说要怎么做,最后沈在停下来了,却向旁边倒,舒云章接住他,两人一齐躺在雪地上,沈在压在舒云章身上。
谁都没有着急起来,仿佛这不是一个意外,而是一个刻意的安排。
晚上的天空很舒服,甚至能看到很小的星星。
舒云章问他:“累吗?”
“有点儿。”沈在说完,怕加上一身装备的自己太重,便翻身躺在舒云章身边。
“那我们慢慢走过去,”舒云章握了握沈在的手,“可以吃饭了。”
“好啊。”沈在撑着地起来,舒云章也跟着起身。
出雪场时舒云章给沈在买了一杯热奶茶,自己要的是咖啡。
沈在一只手抱着奶茶,一只手和舒云章牵在一起。
“吃点本地菜好吗?”舒云章问。
“好呀。”沈在说。
地上雪很厚,他穿着矮颈的雪地靴,一边走,一边故意地用鞋底摩擦铺得厚厚的雪,弄得唰唰响。
舒云章拉住他,问他在干什么,他就撒娇说我走路重。
舒云章又不是要怪他。
在滑雪场一整天,沈在玩儿得很累,很早就躺上床。
因为对环境不熟悉,他要舒云章在身边陪着他。
舒云章没什么困意,和沈在一起刷了会儿平板,又说明天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动物园。
沈在表现出很期待的样子,但还是困,没多久便睡熟了。
中途沈复打来了一个电话,手机响得十分突然,尽管舒云章及时捂住了,沈在还是动了动身子。
他抓着舒云章的手指收紧,舒云章挣不开,只好留在床上接电话。
他声音很小,沈复问他:“你在干嘛啊?”
“你弟弟在睡觉。”舒云章看了眼沈在,他往自己这边缩了一些,额头在舒云章腰的位置。
沈复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很无语地说:“那你不能出来接吗?”
舒云章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沈在捏得太紧了。
“不能。”倒是没有告诉沈复为什么,免得他直接坐飞机过来。
“本来是想问问他第一天玩儿得好不好的,有没有他哥哥我带着玩儿的好啊?”沈复不服气地说。
“切。”舒云章懒得和这个幼稚的人争这些。
“不过也有正事儿,昨天忘了说,”沈复语气终于正常了,“小在挺容易水土不服的,刚回来的时候病了好多天,你看着他点儿,给他买点药准备一下。”
降落之后沈在的一切表现都很正常,当然也包括身体的健康状况。舒云章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说了好,挂掉电话就给前台打,让他们明天早上送药上来。
晚上舒云章睡前还检查了一遍沈在的体温,确认没有问题才安心了。
沈在以为动物园里会有企鹅和北极熊。他看到的所有资料里,企鹅和北极熊都是很可爱的动物。
于是沈在梦到自己一个人去了一片森林,跟在一群企鹅身后,路过一只正在游泳的北极熊,北极熊毛绒绒的很可爱,可是却比沈在想象的大上许多。
沈在开始害怕了,他想跑,可是成群的企鹅堵住了路,地上结起一层冰,滑溜溜的,沈在一用力就摔倒了,北极熊从河里爬出来,湿淋淋地朝他怒吼一声,沈在怕得发抖。
北极熊站起来,有一栋房子那么高,黑溜溜的眼珠尤其吓人,寒冷的天气里,沈在额头直冒冷汗,发不出一点声音。
忽然一阵温暖包裹了他,一双滚烫的手将他拉扯出那里。
“哥哥……”沈在猛地睁开眼,看到舒云章领口下的一片皮肤。
舒云章像是被他吵醒的,手放在他的后背,沿着脊柱轻而缓地拍,声音绵长。
“别怕,我在……”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像是下一秒就能冲出来。
沈在不安地抱紧舒云章,双腿交叉着缩在他怀里,声音湿润地和他哭诉:“我不想去看北极熊了……”
舒云章手一顿,没忍住笑出声来。
“梦到什么了?”他提问的声音很低,漫不经心的,让沈在觉得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一只北极熊,”沈在强调了一遍,“超级超级大,站起来有一栋房子那么高。”
“我们家那种房子吗?”舒云章问。
沈在迟疑片刻,“没有,我们家那么高,它大概……三层楼吧。”
“哦——”舒云章拖长了声音,“那是挺高的。”
得到了舒云章的认同,沈在终于变得好受一些,又要他答应自己:“我们不能再去看北极熊了。”
“嗯,”舒云章逗他,“那企鹅呢?企鹅还看吗?”
沈在犹豫几秒,摇头道:“那也不看了。”
“哦,”舒云章说,“本来就没有。”
“啊?”沈在好像很吃惊,“那我们看的是什么啊?”
“是一种鹿,”舒云章和他说,“长得有点像狍子。”
“狍子……”沈在有点没印象,“狍子是什么样子?”
“狍子就是……”舒云章没找到的合适的,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就像你这样的。”
沈在没反应过来,几秒之后才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把旁边的一个小抱枕扔在舒云章身上。
“你在说什么呀!”
舒云章握着他的腰,笑道:“说你,乖乖。”
舒云章又叫他乖乖,沈在抵抗不了,在黑暗里羞红了脸,撑着他的手臂压在他身上。
舒云章将他往上抱了一些,让他坐在自己腰间。
沈在侧着脸,贴在舒云章滚烫的皮肤上,睁眼望着窗外夜色。
他小声地喘着气,胸膛微微起伏,并未完全走出刚才的噩梦。
舒云章的手起初搭在他的后腰上,很随意地揉着拍着,像往常一样安抚他。
只是当情绪缓解了一些,舒云章忽然僵硬了。
他直愣愣地松开放在沈在身上的手,好像很怕沈在碰到他哪里一样。
但是他又不敢动,手摊在床上,声音沙哑地说:“先起来。”
沈在没有动。
舒云章开始哄他,但不大耐心:“宝贝,你好沉。”
他说了一个很拙劣的谎言,“先起来,听话。”
沈在的头发在舒云章胸前的衣服上左右摩擦,发出微弱的声音。
要是他很快地、乖乖地听了舒云章的话,结果会不会比倔强地不动更好。
沈在比谁都没数。
但有件事他不太明白,而且越来越不明白。
他想要知道。
做噩梦的时候沈在也没哭,现在却委屈地冒泡,忍着眼泪抽泣。刻意憋着声音之后,颤抖变得更加明显。
沈在被自己呛到,一边很厉害地咳嗽,一边牵着舒云章的手放回腰上,用湿了的嘴唇去吻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