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在复习得很投入, 等他觉得差不多了，一看时间已经超过了两个小时。

他离开书房，看到起居室里黑着，没有人, 便朝舒云章的卧室走。

门没有完全关, 还开着一条缝隙。

沈在听到舒云章在说话, 轻轻推门走进去。

舒云章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手握着电话, 一手接住朝自己小跑过来的沈在。

沈在不出声, 用口型问他：“在工作？”

舒云章摇摇头，叫了电话那头的人一声妈。

沈在又没声地问：“阿姨？”

这次舒云章点点头, “要和她说几句吗？”

沈在俯身凑近电话，用很脆的嗓音叫了一声：“阿姨。”

舒云章开了公放, 温曼青的声音细而温柔：“小在？”

“是我，”沈在靠舒云章，“阿姨最近工作忙吗？”

“不忙，都是你哥让我忙。”温曼青抱怨道。

沈在笑着看舒云章，捏了捏他的脸。

“哥哥干什么了？我帮您教育教育他。”

舒云章偏过头，作势要咬沈在手指, 被他嘻嘻哈哈笑着躲开。

“你哥都快三十岁了, 我想给他介绍个女朋友, 有什么不好的吗？他说什么都不肯见见。”

温曼青一说完，沈在却忽然顿住了，“啊……其实我觉得也不用急。”

沈在不和舒云章玩儿了，人趴在桌子上。

“哪里不急了，他多少同学都结婚生孩子了，有个嫂子也能多照顾你啊, 小在，我觉得你还是帮我……”

“妈你别说了，小在该睡觉了。”舒云章拿了手机，把公放关掉，又应和了几声，终于挂了电话。

沈在闷闷不乐地趴着，说：“还没到我睡觉时间。”

舒云章有点不敢去想他为什么不高兴，抱着他的腰就将人拎起来，扛在肩膀上。“那床上玩会儿。”

“谁要跟你玩啊？”沈在倒挂在舒云章身上，手握成拳。

舒云章将人带进房间，脚踢上了门，把沈在扔上床。

沈在气鼓鼓地躺着，翻个身背对着他，不理人。

“怎么了？”舒云章坐下来，“生什么气呢？”

“我没生气，”沈在声音很小，“谁敢生你气？”

舒云章知道现在和他说不通，干脆上了床躺在沈在身边，又拉开薄被给两人盖好，关了房间里的灯。

沈在一脚蹬了被子，赌气地蜷着身子。他独自冷静了一会儿，别别扭扭地爬起来，动作粗暴地给舒云章盖好了被子，又拉开他的手臂把自己抱进去，缺少安全感地将头埋在舒云章的颈窝里。

“哥哥……”沈在很软地说，“你能不能不去相亲啊？”

“为什么？”舒云章很平淡地问，抓着沈在肩膀的手却很紧。

“因为我要高考了啊，”沈在说给他听，“你每天去相亲肯定会花很多时间，再说要是你相上了……”

沈在哽咽了一下，“相上了不就没空管我了吗？你答应了我的……”

他的语气难过得就好像舒云章真的找到了合适的人，“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舒云章一问，沈在就抱紧他，“那现在是你自己说的你要说话算话。”

“你刚刚没听我妈说？我不会去相亲的。”

得到了舒云章的承诺，沈在明显放松了一些，说“好”“那你能不能等等我”这一类不大负责任的话时，甚至带着些许笑意。

“我六岁的时候你就说会好好看着我的。”

沈在又提起这个，舒云章就笑了，“你六岁的时候能记得什么？”

沈在推他一下，“别瞧不起人。”

好吧。

沈在说的这件事发生在他六岁那年冬天，但确实如舒云章所说，他没有多少印象，都是后来听他们聊天提到的。

那天早晨沈复给他穿衣服，他起床晚了，急着要去上学，手忙脚乱地给沈在翻了一堆衣服出来，又不知道该给他怎么穿。

按理说孩子的体质偏弱，应该要穿得多一点才对，沈复脑子发懵，拎了好几件毛衣出来对着沈在比，沈在双脚踩在很软的床边，因为站不稳而左右晃着，刚好能够到哥哥埋着的头。

“哥哥你头发号好乱啊。”沈在一面说一面把两只手都叉在他的头发里。

沈复臭美，每天早晨起来都会洗一次头发，总是有香香的味道。

沈复还没找好衣服，门铃突然响了，他对沈在说：“去开门。”

“我不！”沈在惊讶地看着他，“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什么坏人啊，”沈复说，“是舒云章。”

沈在眼睛忽然亮了，一蹦下了床，蹬蹬蹬跑出去开了门。

舒云章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把只到他腰往上一些的沈在抱起来。

“还没穿好衣服呢？出来开门不冷吗？”舒云章马上关好了门，抱着沈在往房间里走。

“不冷。”沈在笑嘻嘻地看着他，手掌碰了舒云章的脸。

舒云章刚从外面进来，皮肤还冰冰的，沈在觉得自己的手不够暖和，又把脸贴在他的脸上。

“哥哥暖和吗？”他奶声奶气地问。

“嗯，”舒云章怕他摔了，又把他抱紧了一些，“小宝贝好暖和。”

“舒云章你快点来看看今天给他穿什么啊？”沈复指了指床上的一堆衣服。

舒云章点了几件，刚好都是沈在平常穿得比较多的，又把人放在床上。

沈复脱沈在的衣服，舒云章就在旁边跟着一件件给他套上。衣领往下拉的时候，沈在就乖乖闭上眼睛，等头钻出来，又自己理理衣摆，期待地看着舒云章。

舒云章便揉揉他的脑袋，大方地说：“真棒啊崽崽。”

沈在不好意思地眯着眼笑。

两人合力把沈在穿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球。

他腿不长，又被一条秋裤和一条加绒的裤子包住，走路的时候左一下右一下的，好像随时都要摔了。

时间来不及了，沈复抱着沈在和舒云章一起往楼下跑，一人一边将沈在围在后座上。沈复冲司机一喊：“走起！”

汽车便冲了出去。

早餐也是在车上吃的。

舒云章买了三个人的份，沈在的最丰富，有带炼奶的吐司、牛奶和鸡蛋，还有一小份水果。

沈复在旁边用塑料袋兜着给沈在剥鸡蛋，舒云章开了牛奶，将吸管塞进他嘴里，又给他撕面包，边都自己吃了，里面的才喂给沈在。

今天的吐司很甜，鸡蛋也没有那么噎，沈在吃得很开心，两条小短腿在半空晃着，看见舒云章在吃面包边，就把吸管递到他嘴边，歪着头问：“哥哥要喝点奶吗？”

舒云章笑着低了低头，佯装喝了一口，“喝好了，谢谢小在。”

“诶诶诶，”沈复啃着手里的面包，话都说得不是很清楚，“我呢？这儿还有个哥哥。”

沈在轻飘飘地看了沈复一眼，说：“你今天早上赖床了，不是乖孩子，不给你喝。”

“好家伙。”沈复气笑了。

车停在了幼儿园门口，沈在和沈复告别，说哥哥再见，和他拥抱了一下，亲了亲他的脸。舒云章先下了车，等了一会儿，把沈在从车里接下来，拉着他的手臂将双肩包给他背好，又蹲下来，握着他的两只小手。

“下午放学我们不能来接你，要等爸爸妈妈来，不要和陌生人走，在学校里注意安全。”

“我知道啦，哥哥再见。”沈在俯身过来也mua了一口舒云章的脸颊，拉着书包的两根带子跑了。

舒云章才刚刚站起身，想说慢一点小心一点，咚的一声沈在就左脚绊右脚，朝着地面摔了。

舒云章叫了沈复一声，自己跑过去，一拉沈在的手臂，他就汪汪哭了起来。

把人翻过来一看，嘴里红着，包了一口血，还有一瓣儿碎了的牙。

“怎么了怎么了？”沈复一看，过了半秒，没忍住还笑了。

沈在一张肉嘟嘟的脸皱成一团，朝他偏了偏，又哭得更厉害了，往舒云章怀里钻。

舒云章看了沈复一眼，把人抱起来，一边哄一边回了车里，沈复跟着坐上来，和司机说去医院。

在车上两人一人一半检查沈在哪里受伤了。

沈在一抽一抽地哭，张着嘴喘不上气，舒云章捏着他的下巴，用手机开电筒来看。

好在沈在恰好处在该换牙的年龄，断了的牙齿可以拔掉，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沈复仔细地看完了他的膝盖和手臂，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舒云章把手机扔给他，问沈在：“还有哪里疼吗？”

沈在一边抽气一边摇头，微微仰着脑袋，眼里泪珠子一颗一颗的，嘴也扁着，整张脸都红了。

沈在长这么大，这是受伤最严重的一次。

舒云章心疼地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餐巾纸来，轻轻地为他擦脸，内疚地哄：“对不起，是不是很疼啊，很疼就哭一哭。”

沈在蹭着舒云章的手，反而哭得没那么厉害了，一个字一个字不清不楚地往外蹦：“没、没有了……沈在是，男、男子汉。”

“对，”沈复鼓励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小在要坚强。”

沈在却突然呜呜地又哭上了，沈复一脸懵地看了看舒云章。

“哥哥……”沈在打了个哭嗝，也不知道是在喊谁。

总之两人手忙脚乱地轮着哄，终于还是把沈在送到了医院。

下车的时候沈复先下，从舒云章手里接过沈在，抱着他冲进急诊室交给医生。

好在医生也说只需要拔一下牙。

打麻药的时候沈在很害怕，头被沈复摁着，又死死抓着舒云章。他的手太小，只能握住舒云章的几根手指，针一往嘴里伸，沈在就紧张地闭起眼，嘴里发出很小声的、不受控制的轻嘤。

舒云章反扣住他的手，又害怕弄疼他，大拇指在沈在的手背上摩挲。

医生稳准狠地拔掉了沈在的牙，半颗牙齿扑通一声落在铁盘子里。

沈在吓得起了身扑在舒云章身上，想看又不敢看地偷偷回头，张着嘴巴，口齿不清地问：“八、八完了吗？”

“完了完了。”沈复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拿着手机通知父母和老师。

舒云章把一次性水杯递到他嘴边，让他喝了吐。沈在不敢看血，全程都闭着眼睛。

缓了一会儿，沈在又觉得自己可以了，只是说话还有些别扭，牵着舒云章的手往外走时，还一直指着自己的嘴巴和他讲：“我这里好像缺了一点，缩话的时候总是有风……”

舒云章心里还是后悔，如果他能带着沈在多走一段路，小孩儿就不会哭成这样，到现在鼻子都还红着。

到车子面前，舒云章把沈在抱进去，自己又跟着上了车，沈在才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指。

“我以后不会跑那么快啦，下次想等牙自己掉下来，八了要粗好多血……”

“嗯，”舒云章捏捏他的手，又帮他揉了揉脸，“以后我会好好监督你的牙，让他们每一颗都自己落下来。”

“你说过的啊，别和我哥赖床一样赖账，”沈在戳了戳舒云章的腰，“还有两个月了，你要等等我……我会考好的……”

其实当时说的是好好保护你的牙。

舒云章没有戳穿沈在，嗯了一声，说高三的学生要早点睡觉，手臂往他身上一压，就不和他瞎聊了。

闭上眼睛，卧室里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从沈在六岁到十八岁，整整十二年，只是双眼一开一合。

怀里软乎乎的肉团子变成坚韧树，耳边的呼吸由甜腻变得清浅。

小宝贝变成宝贝，舒云章还是那么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