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银县又迈入了初冬, 作为来自邵朝旧地而来的流民卢瓜艰难地从被窝里起来,面对西银县这里烈烈寒风抱怨了声坏天气, 搓了搓手从一旁衣服架上拿出来自家媳妇新做好的棉服, 飞快穿到自己身上总算是暖和了些。
西银县过去是属于曾经西夷的地方,现在西夷被拆成了三个郡府,卢瓜所在的西银县就是属于其中一个比较偏南的郡府。
卢瓜是彻头彻尾邵朝南方郡府的人,当初被安排来西银县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西银县这边居然才初冬就有这样的温度。
若是当初他还是流民那会如果是在西银县这边, 只怕是直接给冻死了。
但他现在不是流民了, 有了自己的田地, 还娶媳妇, 过着自己曾经完全不敢想象的日子。
这都是因为他们陛下。
卢瓜在出门前很郑重地给堂上挂着的那两副画像上了柱香。
他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两幅神像上,陛下是黑金两色的, 皇后是白青两色的, 不是说皇族都是穿着金灿灿的贵气逼人吗?不过大家都说这画像就是他们,卢瓜也就按着大家的说法来拜着。
卢瓜这祭拜也没有求什么庇佑,只祈祷着这二位能活得久一些,这样他们太平安详的日子才会更久些。
祭拜结束后卢瓜从厨房里随便拿了块饼垫肚子,就准备出发去学堂了。
现在是农闲时期,西银县又不是南贞郡那里,这个鬼天气他们也就丢了几个土豆地瓜在地里, 也不需要怎么侍弄,村子里的农户平日闲的时候那是非常多。
而卢瓜要做的事情, 就是在这农闲的时候去学堂里头教这些曾经是西夷人的农户们说大邵话。
教书育人一直都是件很荣耀的事情,也是一件放在过去让卢瓜同样难以想象会和自己有关系的事情。
偏偏不过五年时间,他身上就发生了奇妙的改变。
当初他那边县府开设官学的时候, 卢瓜并没有准备去,读书识字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至于所谓宣传的免劳役劵啥的, 能够吸引到普通农户,但吸引不了多少卢瓜这样的流民。
毕竟当时大邵劳役之事陛下有关注过,不像是曾经那样又苦又累,吃不饱还天天挨打,时不时就有人变成一具尸体拖出去。
那会的劳役虽然还是吃不太饱,但也没人再欺负他们,有吃有住除了辛苦之外,对于他们流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坏事了。
所以第一批官学入读的人之中并没有卢瓜,倒是有少数的流民去读了,有的觉得免费的去占个便宜,有的觉得免劳役劵自己不用也可以卖了还钱啥的。
这些卢瓜都不在意,然而很快他在意的事情就来了。
平湖郡郡守寻到了一处无人的土地,在南贞郡继续往南的地方,那边有广袤的草场,也没有什么凶猛的食肉动物,适宜种植小麦和大麦类作物,只要愿意去的都可以领到五亩以上的土地使用。
当然新土地也和南贞郡一样,全都是归属于陛下的,他们只有使用权,并不能买卖交易。
但这谁在乎呢?那可是五亩地。
南贞郡当时一人也不过半亩,新土地即便是再贫瘠,也是五亩啊。
在这个时候有十亩地的人家就可以做地主老爷了,一个人五亩地,一家子过去的,那不妥妥是去当老爷的吗?只不过在这边坐老爷的可以雇人耕种,到了新土地那边一切都要自己来。
听起来是很辛苦,但他们过去没有自己田地,给老爷们耕种那可是不仅辛苦还没得吃喝,二选一他们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更何况官府那边说有给他们配备了新的农具,会让开荒耕种的事情都变得简单很多。
现在的官府和以前时候可以不一样,官府对他们说出口的话,就没有虚假的。
而且在新土地上是没有那些什么乡绅老爷欺压他们的,这点从过往去南贞郡那边的人就可以知道了。
那第一批去南贞的流民们,一个个过得可滋润了。
现在可算是轮到他们了。
有南贞郡那边的先例在,有米粮和布匹作证,大家都对去移民去外头是过好日子这点深信不疑,于是很多农户和流民们纷纷报名。
报名的人太多,安排去新土地的又不止是他们这一个县府,这沿海各郡的县府都只有一小部分名额而已,于是官府那边最终挑选了一番,让当初官学扫盲班毕业的人优先前去,其余名额则是给了有丰富耕种麦子经验,或放牧经验的农户牧民们。
这事很合理,但也引起哀声一片。
卢瓜也是哀嚎的一个。
他不在乎官学什么免费的便宜,也不在乎免役劵那点金钱,但他想要有自己的土地。
非常想要。
当初他家也是有农田的,日子过得也还可以,甚至父母还能请得起城里的人给他起名叫卢瓜,在村子里一众卢大、卢蛋、卢黑子的名字中十分显眼。
只可惜少年时期一场大病,家中父母为了救他,掏空了家里所有积蓄,还把仅有的一亩薄田给卖了。至此他家就穷困潦倒,甚至他那父母都因此在某灾年饿死。
卢瓜一直认为这是他的责任,田地也是他的执念。
当时他也去报名了,很自然一无所长的卢瓜没有被选中,只能看着当初那批去官学扫盲的同乡们愉快上了海船。
三年前大邵有了南贞郡,两年前大邵又有了南澳郡,现在他有听人说西边他们大邵又和西夷打起来了,陛下说要把西夷打下来,卢瓜就急忙去官学里头报了名。
他已经看出来了,往后官府有什么好事,都会先紧着官学里头出来的人,这就是千方百计的让他们去读书识字啊。
卢瓜在读书识字上天分不高,不过人有目标有念想总是会有回报的,一年后卢瓜终于拿到了免役劵,在同批次里算是比较慢的,但时间上也刚刚好。
西夷覆灭了,要安排人去西夷那边的县府做归化工作,当然总体待遇和曾经那些去往新郡府的那些人一样,只不过因为西夷那边本来人就很多,他们大邵是文明之师,不像蛮夷那样屠戮百姓,大多数民众都安然健在,能够划分给他们这些移民的只有一亩半的土地。
只不过据说西夷那边皇室贵族的财产也很丰厚,国库迎来了大丰收,所以他们这批人里头读过书的,愿意在西夷各村子里兼任扫盲教化工作的,可以额外拿一笔银钱做收入,总体来说也不比其他地方的差。
这回卢瓜就被选上了,有了自己的土地就有了自己的根,卢瓜卖了免役劵换了些银钱,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踏上了去往西边的路,一路上还听到了不少来自护送他们的官兵们一些耳语。
比如说什么改制最开始是想让北边那边先来的,气得他们西边大将军拍桌,直接上京理论,凭什么扬威将军那边的兵马都是他们西都府的,要拿去北边改制?现在西夷虚弱正好是趁他病要他命的时候,坚决要他们西都府先来。
这话语里的意思顿时让卢瓜一阵庆幸。
还好他机智马上就去官学里读书了,好歹是去西边,再下一批可就只能往北去了,北边那可真是苦寒之地。
这些官兵们看着精神头都很不错,平日里对着他们这些百姓们也没有打骂,但对他们官兵内部骂声那是不断,主要骂声都是针对北边的,说那边的官兵们都臭不要脸。
听这些官兵们说事也非常有意思,是他们这些民众们在路上最大的消遣。
在去往学堂的路上,卢瓜回忆着这种种往事,没多会就来到了他们村子里的学堂之中。
“卢师。”里头已经有不少男女老少的村民在了,一个个对着卢瓜唤道。
“是卢老师。”卢瓜哭笑不得地给这些原住民纠正着。
“都一样都一样。”村民们嘻嘻哈哈着,还给卢瓜塞了个刚烤好的红薯,“卢师,吃。”
“谢谢。”曾经流里流气混吃等死的卢瓜,现在努力文雅地对着村民们说道。
在当老师之后,卢瓜也懂了为人师表的道理。
其实归化工作并没有卢瓜最开始认知里那么好做。
卢瓜已经在这边两年多了,现在也不过是和这些村民们勉强沟通的程度。
进度这么缓慢主要是最开始那一年,这些西夷的人对于大邵这边带走他们过半亲人去大邵境内是很不满的,所以对卢瓜他们这些大邵旧地的人也很排斥。
他们和南贞那边的奴隶不一样,西夷这边百姓就是正常的百姓而已,对家国不太关心,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家国观念在。
不过好在上头送来了这些叫土豆和红薯的食物,哪里都可以种,叶子可以吃,根茎也可以吃,也不需要和米麦那样需要经过复杂的工艺晒晾以及脫壳后才能煮熟入口。
很轻松也很方便,种下去产量也大,除了不容易储存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真不愧是陛下作法弄回来的食物。
不管哪里的百姓们都很‘朴实’,大邵让他们吃饱了不饿死,他们就是大邵的人了,西夷灭亡就灭亡了吧。
有了红薯和土豆后,原西夷的百姓态度立即来了个180°大转弯。
于是第二年卢瓜终于顺利开始正常的教学工作。
负责这个村子里归化工作的当然不只是卢瓜一个人,只是采用的是一带十的教学模式,卢瓜负责教导的就是面前这十位。
双方语言不同,卢瓜教他们正常沟通发音什么的,那真的是连笔带画教得狼狈。
但只要把这十个人带入门,能初步沟通之后就轻松很多了,因为在能简单沟通后,卢瓜要做的就只是和这些原住民们说故事就好。
更深入的扫盲让这些百姓读书识字的工作,那还是由县府的官学来做的,卢瓜本身也不过就是脱盲的水平,还不太能做这个老师。
而卢瓜对这些人说的故事也很杂,高大上一点就是自己从官学里头听到的,去讲他们民族的起源,讲历朝历代发生的各种故事,仁义礼智信之类的内容,实用的也有说目前大邵的规章制度,遇事应该怎么处理办法,以及家禽牲畜的养护,作物的培育选种等等。
反正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故事,按照他出发之前,过去官学里头的教导他们的老师说法,归化工作就是让西夷那边的人认同自己已经是大邵子民的身份。
而大邵本就是由他们这些大邵子民组成的,只需要他们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传达出去就可以了,‘大邵’本就是在他们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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