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考虑到明天还要出游,床上交叠的人影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纠缠太久。
裴楠仰躺在床上,待到在亢奋中飞上天的思绪如天鹅绒般缓缓坠落,才用肩膀胡乱蹭开自己被汗水黏在颊边的发丝,浑身乏力地撑坐起身。
他稍稍适应了一下精疲力竭的感觉,四肢由于挂在对方肩背和腰上太久,尤为酸麻,却还不忘伸手将欲要扶他的男人推开,而后沉默地挪到床边。
拖鞋早在被对方摁倒在床上的时候甩到了远处,他便赤脚踩在地上,起身的那一刻,忽然感觉一阵液体涌动,随即有什么被捂得温热的东西顺着大腿流了下来。
承受着背后逐渐灼烫的视线,裴楠一瞬间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但为了维护刚刚建立起来的尊严,他还是保持着下颌微抬的姿势,小幅度迈开腿,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几步。
直到一条戴着檀木珠串的手臂从后方穿出他的腋下,又横过胸口,另一条手臂也同时环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朝后搂去。
“还是我来吧。”
耳边蓦地响起低沉的嗓音,裴楠下意识想拒绝,却在被迫靠上那宽阔胸膛、肌肤相贴的瞬间,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安,随即便失了全部气力,干脆躺尸般瘫软进对方怀中,任由对方将他稍微转身,拦腰抱起,大步走进浴室。
二十分钟后,郑书昀将清清爽爽的裴楠塞进被窝,却见对方顺势翻了个身,用光裸的脊背对着他,像颗缩进壳中的乖僻的蚌。
郑书昀掀开被子的一角躺了进去,缓缓靠近裴楠,只见对方闭着眼,似是已经睡着了。
他唇角露出一丝暗含意味的笑,关掉床头的灯,在一室昏暗中用耳语般的气音说:“楠楠,晚安。”
后颈骤然被温热的呼吸扫过,耳膜猝不及防闯入磁性缱绻的声音,裴楠紧闭的眼皮终于把持不住般颤动了几下。
他略微蜷起双腿,手掌捏拳,慢慢施力抵住明显变快的心跳,却无法克制胸口那阵如同涟漪般扩散的酥麻。
他其实也挺不想这么随随便便就心动的。
*
裴楠有点认床,第二天早早醒来的时候,正面对面靠在郑书昀怀里,一只手搭在对方的腰上。
感受着掌心之下紧实的肌肉,裴楠心有戚戚焉——就是这个力道强悍到非人的腰,在床上全然占据上风。
思及于此,他不禁动了动手,指腹顺着腰线擦过,又缓慢挪回原先的位置,就这样无知无觉般来回了几下,直到发现对方沉睡中的眉头动了动,才如梦方醒般缩回作乱的手。
“这么早就醒了?”
郑书昀刚睡醒的嗓音略带沙哑,由于未戴眼镜,又离得太近,修长好看的睫毛几乎纤毫可见,搭在半睁的眼皮缝隙处,拓下分外柔和的阴影,显得整个人有种慵懒随性的气质,说不出得落拓性感。
裴楠很少比郑书昀先醒,他望着眼前难得一见的情形,喉结下意识滚动了几下,而后想起什么,又敛紧神情,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欲要起床之际,却被郑书昀按住:“我先去洗漱,你再睡会儿。”
裴楠的确尚在未尽的困意之中,缩回被窝后,又迷迷糊糊睡了二十分钟回笼觉,再度醒来的时候,枕边放了一套浅灰色衣服。
而郑书昀已然不复方才刚睡醒时的疏懒,正一丝不苟地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处理邮件,鼻梁上的银边眼镜折射着苍白的日光,显得侧脸轮廓尤为清冷凌厉,仿佛透着薄情寡欲,却又无端迷人。
裴楠迷瞪着刚睡醒的眼,看了好一阵才堪堪收回视线,穿好衣服走进浴室,发现郑书昀已经帮他把牙膏挤好了。
等洗漱完,又看到床前柜的桌上放着他每天早上要吃的保健品,以及装好热水的玻璃杯。
他不知这些是何时准备好的,但他用手探了探,里面的水温恰好降到了他平时习惯的热度。
裴楠不由怔了怔,偏头看向窗边端坐的郑书昀,对上对方稀松平常的目光。
郑书昀合上电脑,淡淡道:“快喝吧,喝完去楼下吃早饭。”
裴楠回过神,仰头灌下药片,而后像尊大佛似的冲郑书昀抬了抬下巴:“走了。”
从一楼电梯出来,迎面遇到几个同行的人,其中有人挤眉弄眼道:“哟,郑律和小裴今天穿情侣装啊!”
裴楠闻言一惊,连忙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又将目光落到郑书昀身上,果然,他们都穿着灰色系的短袖,只是郑书昀的衣服颜色略深一些,且比之他的休闲多了几分板正。
继而,他想起昨晚打开郑书昀行李箱时看到的那些衣服。
凭借对颜色和设计极高的敏锐度,他在脑中将他的衣服和郑书昀的衣服一一对比,赫然发觉全都是成双成对同色系同设计的款式……
裴楠冲打趣的人干笑两声,实在难以将郑书昀和搭配情侣装这种暗搓搓的事情联系在一起,难免愕然不已,他在心头努力勾勒出郑书昀面无表情站在洞开的大衣柜前,拿出衣服一件件配对的诡异场景,便一时忘了看路。
下一秒,郑书昀提醒道:“小心脚下。”
随即他伸手扶住裴楠的肩膀,朝自己的方向带了一下,使得裴楠伸出的脚堪堪跨过了餐厅门前凸起的门槛。
倒是紧随其后仰天打哈欠的老李没反应过来,被绊了一个踉跄。
餐厅是自助的,各种早餐都有,郑书昀拿着装满食物的餐盘放到了裴楠面前,随即折返回取餐区,给自己打了一份,落座后,又给裴楠剥了个嫩滑剔透的水煮蛋。
坐在二人对面的老李视线在他们之间逡巡片刻,“啧啧”了两声:“我看着咱们郑律照顾小裴弟弟这股体贴劲儿啊,就能猜到郑律对女朋友有多好了。”
裴楠闻言险些被水煮蛋噎住,用力咽下,又喝了口豆浆,端着神情道:“看人可不能光看表面。”
郑书昀语气如常道:“我当然也可以表里如一。”
裴楠:“……”
理智告诉他,郑书昀在开玩笑,但根据他的经验判断,他相信以郑书昀的变态程度,很可能做得出来。
裴楠皮笑肉不笑道:“你还是继续虚伪吧。”
两人打哑谜似的对白,老李自然听不懂,便也没有过多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和其他人聊起了接下来的行程。
饭后,大家分别回房间收拾行李。
只有两个人的电梯内,郑书昀站在裴楠身后问:“兴致不高,在生气?”
裴楠双手插兜,目不斜视盯着跳动的楼层数,故作漫不经意道:“郑律好眼力。”
郑书昀顿了顿:“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裴楠一时语塞,没有作答。
他总不能实话实说,是因为郑书昀昨晚在床上边那个他边让他接电话的行径太过禽兽吧?
毕竟他也挺爽的,就像被蛊惑般全程配合对方那些变态玩法,若要深究起来,他和郑书昀充其量是从犯和主犯的关系。
因此与其说是在气对方,倒不如说他是在跟他自己毫无原则的迎合,以及那颗逐渐失控沉沦、不知所措的心较劲。
*
上午九点,一行人驾车离开酒店,正式开启了旅程。
第一个目的地由赵律提供,据他所言是附近民风淳朴的村庄,然而车子在盘绕的公路上曲折了一个多小时,别说房屋了,就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三辆越野车如同疲惫的巨兽般匍匐在路边,大家纷纷下车透气,有人埋怨:“到底靠不靠谱啊?”
赵律一边重新规划路线,一边摸着后脑冲大家抱歉道:“导航好像出了点问题。”
又有人道:“是你方向感太差了吧,还说自己老司机。”
荒凉的景色看久了,大家都有些着急上火,说话难免语气急了一些。
裴楠立刻解围道:“没关系的,咱们是自驾游嘛,重点在于沿途,走到哪里都能看风景。”
他说完这番话,几位女士四下看了看,竟然真从路边那接天连日的野草地中看出一种生猛苍劲的另类美感。
在这样少见的背景中拍照,可比朋友圈里那些复制粘贴式的网红打卡图要特立独行得多。
很快,大家便纷纷找地方开始拍照。
小谢拜托裴楠帮她拍几张照片,摆完一连串pose后,她还有点担心裴楠是直男拍照技术,抱着从一堆废片中淘金的心态翻开相册,脸上的表情不禁变得愕然。
“裴哥,你也太会拍照了吧!”
裴楠挑眉道:“小意思。”
小谢如获至宝般一张张翻着相册,以裴楠出色的外形条件为基础,想当然地笑着问:“难道是被女朋友们训练出来的?”
裴楠闻言,下意识抬头望向不远处坐在车里打电话的郑书昀,对上对方意味难辨的目光,后腰没来由一痛,立刻道:“没有没有,我是搞美术的,所以对画面构图方比较了解。”
裴楠会拍照的消息很快传开了,便被大家当成了专用摄影师,举着手机和相机,连续拍了半小时的照片,好不容易才歇下来。
他刻意躲远了一点,寻了个与世无争的小角落,拿出平板,将眼前的景色寥寥数笔勾勒出来,命名为《第一次旅行》,将草稿发到了微博上。
有评论问:【非衣太太和朋友出去旅游了?】
裴楠看着这条评论半晌,回复:【跟对象和他的同事。】
此条回复一经发出,立刻引来一堆人震惊。
【什么!!原来我的老婆已经被别人抢走了,呜呜呜。】
【对象是谁,出来和我决斗!】
【衣衣可以多发点恋爱小日常呀,想吃糖~】
……
裴楠正欲关掉微博,忽然意外收到一条来自云落梢头发来的私信:“谈恋爱了?”
裴楠回复:“嗯。”
云落梢头:“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他和云落梢头在网上认识好几年,平时却只谈艺术,几乎从没聊过生活,但他还是解释道:“不是女孩,是男人。”
对面似乎并没有感到诧异,只改口道:“抱歉,那他是个怎样的男人?”
裴楠思忖片刻,打字道:“帅,有钱,无所不能,特别受人欢迎,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
发完这段话,他将头探出这个逼仄的角落,看向几米开外依旧坐在车里的郑书昀。
对方原本从停车起,就开始接一个很长的工作电话,不知何时终于结束,此刻正拿着手机,拇指点触屏幕,似乎和他一样也在和人交谈。
在对方将要抬眼之际,他迅速缩回身子,低下头,看到云落梢头发来的消息:“全是优点,看来你对他还算满意。”
裴楠:“嗯……他确实挺好的。”
云落梢头:“有多好?”繇|药
裴楠打字的手悬在屏幕上,顿了顿。
对于郑书昀的好,他似乎具体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感觉有那种想和对方一直待在一起的冲动,倒是有关郑书昀的坏话,他能说上三天三夜不带喘气儿,毕竟他从小到大没少跟杨岐他们吐槽郑书昀。
但现在,这些全都变成了他和郑书昀两个人的事,他就像一个把新旧玩具全部抱在怀里的小孩,不想让其他人窥见哪怕分毫,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因此,裴楠只回复了两个字:“你猜。”
云落梢头又问:“他就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裴楠唇边弯起弧度,目光幽幽地回复:“有啊,但这是我们的私事,不便透露给第三个人。”
关掉微博,裴楠正欲点开画室工作群查看消息,忽然感觉头顶的光线变暗,随即传来一道沉缓的嗓音:“还没消气?”
裴楠立刻强行垮下表情,埋着头,不动如山坐在那,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
“是吗?”对方语调依旧不疾不徐,转而却道,“可我刚才看见你笑了。”
裴楠一惊,想到自己和云落梢头说的那些话,心头立刻涌起巨大的心虚。
他抬起头,刚要出言狡辩,却见对方突然弯腰,毫无防备间,那张英俊斯文的脸便朝他靠近、放大。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维持着仰脸的姿势片刻,鼻间经久不散的只有微风带来的淡淡的野花香,而那清冷的松木气息却只靠近须臾便转瞬即逝了。
裴楠有些茫然的睁开眼,视网膜被阳光刺得泛起花白,半晌才看清面前的男人正长身鹤立地站在风里,垂眸看他,手里捏着枚不知名的淡黄花瓣,应该是刚从他头发上摘下来的。
随即,他听见郑书昀轻轻笑了一声:“小楠,你刚才是在等我吻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