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矜什么都说不出来。
折了的腿甚至没法让她蹲下来抱住自己儿子好好安慰。
“呜啊——”小如云大哭着,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很快就打湿了苏矜的裤子。
小孩只觉得天都塌了。
苏矜望着天花板,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她后悔了,后悔没在怀着孩子的时候就去死,那样她的孩子不会感受到痛苦,也不会来到这个世上受罪。
她的孩子做错了什么,要投胎到她的肚子里,要同她一起被虐待,明明是她做错了决定,是她的错啊……
“对不起……”苏矜揉着小孩细软的头发,声音哽咽,“是妈妈对不起你。”
小孩哭着,饭还是要做,不然等alpha回来,母子俩的境地只会更加难过。
老旧的抽油烟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苏矜无声地流着泪,一边铲菜一边哄着小孩,“如云别哭……妈妈明天给如云弄糖吃好不好?”
小如云已经哭得脑子发烫发麻,在嘈杂的环境里,他不太能听清自己妈妈的声音,只揪着女人的裤子一抽一抽的,差点没喘过气来。
不幸的是,如果男人想要发泄的话,是能找无数个理由的。
苏矜和眼睛肿得像核桃包的郑如云战战兢兢地吃着饭,他们连坐着时都是缩在一起的,心永远提着,就怕男人忽然发作。
可郑鸿乾才吃了一口饭,就毫无预兆地把饭碗砸向苏矜的额头。
瓷碗掉在地上,“哐当”一声碎开。
很快,很突然,小如云整个人都被吓得一抽,后背瞬间蒙上了一层虚汗,心脏剧烈地跳起来,下一秒,辱骂声在耳朵炸裂开:“妈的!今天的饭怎么这么软!啊?!”
苏矜的额角缓慢流下鲜红的血,手痉挛般地抖动着,就单单是alpha的声音,就已经让遭受了7年虐待的她恐惧得眼泪直流,身体丝毫不能动弹。
“你他妈还坐着?!”郑鸿乾一脚把女人踹到在地,后者的尾椎骨直直砸在地上,“还不给我重新装饭?!”
小如云想下地替妈妈去重新盛饭,但他真的太害怕了,两条没沾到地的小细腿簌簌发抖,一点力气都用不了,可同时,心里却是愤愤不平和恨意。
为什么他的爸爸是这样的?他不想要这样的爸爸!
苏矜腿软,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几乎是爬着去的厨房。
alpha见这瑟瑟缩缩的模样,在外边受到的憋屈不仅没发泄出来,反而越发地恼火,他趁着苏矜双手捧着把饭放到桌子上时,猛地揪住那长发,开始了新一轮的暴力。
小如云手脚冰凉,眼泪恐惧地涌出来,但他控制不住。
哭是毫无用处的,这个道理,他很早就懂了,因为年幼的他就常常在父亲单方面对母亲行使暴力时,无助地揪着唯一的兔子玩偶放声大哭,企图让父亲心软。
虽然现在的他也才7岁而已。
他掉着眼泪,却不再哭出声,只扑上去用男子汉小小的身躯护着妈妈,alpha的脚偶尔会踹到他。
很疼,不过,好像也没那么疼。
疼多了,总会麻木的。
在拳打脚踢中,小如云看到血迹糊了自己妈妈满脸,鲜艳的红刺痛了他的神经。
辱骂声没停,但逐渐的,小如云对男人的愤怒在不知不觉中盖过了害怕。
“臭婊子,连饭都不让我吃是不是,啊?!”
小如云的指尖动了动。
“他妈的不听话就给老子去死!”
……去死。
去死的人是你才对!
在长达4年的家庭暴力中,小如云第一次反抗了,他不顾落在他身上的疼痛,手肘抬起来,骨头变硬,咬着牙闭着眼对着男人一顿猛踹,伴随着动作的是小孩破了音的大声叫喊:“啊啊啊啊啊!”
去死,去死,你去死!
“你敢踹我?!”
男人怒火中烧,一脚踹到小孩的肚子上,足足用了成年人八成的力量。
小如云直接从饭桌旁摔倒了墙边,他眼前发黑,痛觉都还未来得及传到大脑,就劈头盖脸地受了一顿好打。
“啪!啪!”
男人发疯般地用皮带抽下来,抽在小孩的腿上、头上……没头没脑、毫无休止地抽。
小如云蜷缩在地上,身体已经痛得没有了知觉,喉咙涌上一股血腥味,但他的拳头却越握越紧。
“别打了别打了……”女人哭叫着,“如云要被你打死了啊!求求你……”
郑鸿乾把打废了的皮带往地下一扔,吼道:“你他妈再有下次,我就杀了你!”
临走前还不解气,又踹了女人好几脚才摔门而去。
男人不会给钱让小如云上医院,他在家里躺了一天后,浑身是伤地去上了学,他嘴角开裂,眼睛充血,额头上几圈绷带,肿得眼睛都睁不开,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一块青一块紫,因为第一次那神经质的举动,同学们本就有些怕他,看到这副模样,更是退避三舍。
小如云被孤立了。
但他不在乎,没什么好在乎的。
从昨天起,他就知道了,他和这些小孩都不一样,在他们因想吃一块果冻而向父母吵闹撒泼时,他却在想如何在亲生父亲的手下让自己活下来。
郑如云默默地看着三个小男孩勾肩搭背地出了教室门,然后默默地收回目光,低下头来给自己手臂上裂开的伤口换止血贴。
就这么又过了一年,小如云变得孤僻,他除了和苏矜说上几句话外,平常基本不开口,他不和老师同学们交流,脸上也不会有什么表情。
坐在他旁边的小孩,从来都没见他笑过。
小如云没有再喊过郑鸿乾为爸爸,他安静地接受alpha的暴力,麻木地用自己还未发育的身体保护女人,但非常不幸的,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妈妈可能出问题了。
有时苏矜会坐在椅子上看他看得入了神,然后像魔怔般地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语气迫切:“如云,如云……和妈妈一起走好不好?”
苏矜却好像没听见一样,重复道:“我们一起走,走了就不会痛了……去另一个世界,一起去……”
小如云听懂了,他的手臂被抓得很疼,感觉骨头都要裂开了,他小声问:“妈妈,我们要一起死掉吗?”
“对、对对……”苏矜眼神空洞,不停地点头,下一秒又猛地摇起头来,小声喃喃,“不!不行,不……我的如云不能死掉,他、他以后要大富大贵,他、他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
那时年仅8岁的小孩没有想太多,他只想着,郑鸿乾没死,他为什么要死,但是如果妈妈一定要他陪着的话,他也是会陪着的。
过了几天,小如云放学回家,走廊狭窄,尽头堆满了垃圾袋,苍蝇在上面徘徊,菜汁滴在地上,味道一言难尽。
还未走上三楼,就听见了男人的咆哮声,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小如云心脏一跳,两三步跑上楼梯。
他一把推开门,只见alpha喝醉了,脖颈通红青筋凸起,郑鸿乾一边强暴着omega一边扇她的脸,手上是烂了的玻璃酒瓶,那尖锐的玻璃几乎要刺进omega的肉里。
“夹紧!妈的,松货!”
小如云的唇线瞬间抿紧了,他想拿下那碎玻璃瓶,但又怕alpha激动起来不顾后果,稚嫩的童音带着些哀求意味劝道:“不要这样,这样好危险……”
苏矜艰难地喊道:“如云!如云远一点……站远一点!”
郑鸿乾醉酒上头,正是六亲不认的状态,他一见两人这副模样,被气笑了,他双眼通红,“怎么,你们母子俩情深意切,就我是坏人是吧?”
小如云的瞳孔蓦地一缩,眼睛倒映出玻璃酒瓶猛地往下刺的画面,几乎是刻在了骨子里的恐惧让他眼睛紧闭,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好几秒过去,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原来是alpha喝醉了,头晕眼睛花,砸歪了。
小如云连忙冲上去抢酒瓶,alpha不肯,一番争执之下,小孩的力气终究不敌大人,小如云只觉得一阵痛,酒瓶被甩到了另一边,四分五裂。
总算是拿走了,妈妈应该没……
小如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了苏矜的尖叫,他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过去。
苏矜扑过来,用力摁住了他的腰,语气慌张,甚至破了音,“如云,如云!”
心悸过后知觉恢复,小如云愣愣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裤子衣服一片鲜红,剧痛后知后觉地涌上来,痛得他生理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没、没事的,”苏矜手忙脚乱,连忙用毛巾压住伤口,“妈妈立刻带你去医院,没事的……”
可下一秒,倒在地上的郑鸿乾拽住了omega的脚腕,苏矜着急得满脸是汗,见挣脱不开,便从口袋里掏出全是一块一块的零钱给小孩:“如云打车去医院好吗?很快的,就在几个路口之外,用力摁住伤口,不疼的,妈妈很快就去,不要怕……”
说罢又要去掏alpha的裤袋,被醉酒的郑鸿乾一巴掌扇回了地上,后者摇摇晃晃,伸手就要去抓小如云。
苏矜连忙抱住,大喊:“如云!如云先走……先走!”
鲜血滴到地上,小如云说:“妈妈,但是你……”
“郑如云!”苏矜大声喝道,“先去医院!”
小孩抿了抿唇,抬脚往门外跑去,随着动作,伤口撕裂一般地痛,他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到了楼下,他只停了三秒,便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医院的方向跑。
打车好贵的……二十几块呢,医院很近,跑一会就到了。
跑了没几步,伤口却被撕裂得越来越大,血也越流越快,瘦弱的小孩咬着牙,跌跌撞撞,下半身已没了知觉。一路上,有几个人看着想帮忙的模样,但小如云都警惕地跑走了,幸好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经过,才被抱着上了车。
一到医院,医生有急事地走了,临走前往左手边一指,说那是急诊,让去那。
小如云有些不知所措地游荡着,护士见到了便带他去,医生小心翼翼地拿开毛巾,发现衣服都已经和伤口粘在一起了。
“不是很深,但也要缝针了。”医生说。
一道口子从腰侧横贯划到了胯骨,在白皙的皮肉上显得恐怖极了。
小如云一直在吸冷气,嘴唇失了血色,小小的身体细细地发着抖,眼睫毛被泪水沾住,他听到这句话却一顿,小声说:“缝针……请问是不是要钱呀?”
医生说:“要的。”
哪知小如云猛地退了一步,他一脸难堪,“对、对不起,那我不要缝了。”
妈妈藏起来的钱就几十块,全都给自己了,缝针肯定很贵的,郑鸿乾不会给钱,所以妈妈只能去求那个人渣……那样会被打,打了也不一定会拿到钱。
他不想。
他不要那样。
医生喊他,郑如云转身就跑,却不料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诶?”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哪来的小孩?你爸爸妈妈呢?”
小如云还没来得及道歉,下一秒又听这个人急道:“操,这身血,不是,纪医生,怎么回事啊?还不止血?”
身后的医生刚好追了上来,握住了他的手,“这小孩说不治了,我还没说话,就跑出来了。”
郑如云下意识退后几步,看到了面前这个人穿着蓝白色校服,可那洁净的白已经染上了他的血,就连那手臂上大片的胎记也被弄脏了,刺目极了。
小孩的瞳孔漫上了恐慌。
他没钱赔。
“对、对不起,我……”
话音未落,他的腋下卡进了两只手,面前这个人小心翼翼地把他提了起来,视线垂直升高,双腿虚虚地挣扎了下,小如云也因此看到了这个人的脸。
眉眼清晰,还未彻底长开的五官已初显端正,那双眼睛里全是焦急。
是一个alpha。
小孩从心底涌上一股抗拒。
他直接被人重新抱进了急诊室,反应过来后止不住地推拒,“我不要,我、我没钱的!”
那人说:“哥哥给你出。”
“我也、也没钱还,我不能……啊!”小如云被摁住了肩膀没法走,胯骨突然一阵刺痛,他喊了出声,又猛地咬住了嘴唇,额头冷汗密布。
“放心好了,”医生开玩笑说,“这个哥哥可是院长的独生子呢,可多钱了,不担心啊。”
手底下明显一抖的身躯不禁让这个alpha皱了眉,他说:“老纪专心!操,你倒是轻一点啊!”
“很轻了,”医生无奈地说,“又来找你爸?”
alpha说,“我妈又让我跑腿给他送饭,刚回到家就被踢出来了。”
“这不刚好合了你的意?过来偷学技术,谁能有这样的待遇?”
医生都是好人,医院也是安全的地方,小如云躺着被注射了麻药,听着两人的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一直以来高度紧绷的精神渐渐有些涣散,他昏昏欲睡,坠入梦乡的前一瞬,感觉好似有人在擦他身上的汗。
不过半小时,小如云却觉得自己像是睡了好久,他幽幽转醒,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
“醒了?”
小如云被吓了一跳,身体猛地绷了起来,下意识地往一侧躲。
“啪”的一声,手被抓住了。
差点掉下了床,那人松了一口气,连忙用手压平小孩弓起来的身体,“诶诶!伤口要裂了,躺平!”
小如云见不是郑鸿乾,才把提着的心放下来一点,可被吓得发抖的手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他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和alpha保持距离后,小声说:“谢谢您……”
“不客气,”那人笑了笑,“渴吗?”
小如云的嘴唇都干裂了,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那人置若罔闻,递上来一杯温水,“来。”
小如云咽了下,再三踌躇,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谢谢……”
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后,他低下头来,视线落到了那人手臂上的一大片胎记,盯了半晌,他不安地开口:“真的很谢谢您,钱我会……”
alpha打断,“你喜欢喝甜的吗?”
小孩懵懵地“啊”了一声。
“请你喝吧,”那人笑着把一瓶桃子汽水放到桌子上,“我最喜欢喝的饮料,毕竟我们那么有缘,是不是?但要恢复一点了再喝哦,现在不能喝太多。”
有缘?小孩满脸迷茫,什么意思啊?不过很快,被带跑的思路重返正轨。
“不、不行,钱……”小如云眼睛都瞪大了,弄脏衣服的钱,缝针的钱,现在还要加上一瓶汽水的钱。
好、好多钱。
alpha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再次打断道:“行了,我也得走了,我妈还等着我回家,那就再见了,小孩?”
小如云焦急地张了张嘴。
这时,已经走到门口的alpha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转过身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以后会在这家医院当医生的,要还钱的话,来这里,请我喝桃子汽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