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全然不搭理他,疾步进电梯,祁扬连忙跟了上去。
他正要哀怨地又开口,被不胜其烦的祁湛截断:“闭嘴。”
“你回去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鬼样子,”祁湛眉头紧锁,“就算瑞安没想跟你离都能被你吓跑了。”
祁湛的语气缓和几分:“我明天给你公司的人打电话请假,你这两天别去了,在家休息。不想和瑞安离,就拿出行动来,你光靠嘴皮子功夫和我说是没有用的。而且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再插手你和瑞安的事,你们离或不离都跟我没关系。”
电梯门缓缓打开,祁湛收回目光,回了卧室,俨然不打算帮祁扬。
祁湛不肯帮忙是祁扬早就料到的事,可当现实真的发生,他仍旧被满心的委屈和幽怨淹没。
家里的阿姨已经将车上的那只纸箱放在祁扬卧室,祁扬一样都没取出来,原封不动地摆在沙发旁的空地上。
祁扬几回想悄悄开门偷溜走,都被恰好出来的祁湛堵个正着,在祁湛脸色难看的注视中不甘不愿回浴室洗漱换上睡衣。
可他还是睡不着,躺在床上挺尸,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浮现出陆瑞安的脸:温和的、永远带着善意微笑的脸,眼神却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祁扬受不了陆瑞安对他这样疏离,简直要疯掉。
叩叩叩——
祁扬被敲门声惊散思绪,抬头望过去。
“阿扬,是妈妈,你睡了吗?”陶汝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还没睡,妈你直接推门进吧。”
得到他的应允,陶汝成推门进来,在床边轻轻坐下,关切的目光落在他发青的嘴角:“还疼吗?”
她的声音柔和又沉稳,像阳光晾晒后的毛绒织物,成熟而温暖,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贴脸依赖。
祁扬原本没觉得怎么样,他从小就犯浑和祁湛打架,挂彩是家常便饭的事。可被她这样一问,祁扬控制不住地鼻腔一酸,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妈。”祁扬微微歪脸,额头抵住陶汝成的掌心,沮丧的声音从喉咙里滚落,“陆瑞安不要我了。”
“嗯?”陶汝成疑惑地低头去看他,瞧见小儿子疲惫泛红的双眼,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使她心里酸软。
虽然理智知道多半是两口子吵架、祁扬气走了陆瑞安,可她身为母亲,公正的心还是无可避免地有所偏向,于是她说:“没关系的,瑞安性格好,等他消气你和他说说就好了。”
她的安慰不太有效,祁扬吸吸鼻子,无精打采地问:“你怎么不和我哥一样骂我,怪我对陆瑞安不好。”
“阿扬,”陶汝成顿了顿,“我的确很喜欢瑞安这孩子,但你是我儿子。”
——到底她和祁扬才是亲母子,就算祁扬有错,真到了大是大非面前,她心里也会更偏袒祁扬。
“那我哥呢?”祁扬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你哥?你哥怎么了?”陶汝成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我和我哥打架,难道你就没有更偏疼谁一些吗?
祁扬没来得及问出口,突然警惕地一眯眼,盘腿坐起身:“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陶汝成收回手,“公司前段时间遇到些麻烦,和阿湛聊了聊劝他别太辛苦,聊着聊着就顺嘴提到你和瑞安,所以下来看看——脸上的伤处理了吗?”
祁扬冷笑一声:“劳烦费心,可惜您大儿子手轻,这回死不了。”
陶汝成微怔,目光微黯:“祁扬,你对我们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
“没有。”祁扬想也不想地倒身背对陶汝成,“您请回吧,我要睡了。”
方才还可怜兮兮寻求安慰的小儿子毫无征兆地突然变脸,陶汝成愕然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得出话来,沉默地站起身,转身离开。
陶汝成一走,祁扬就开始感到后悔——他又控制不住说话惹得妈妈伤心了。
他知道母亲关心自己,也知道祁湛这个哥哥尽职尽责、凡事都为自己着想,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抗拒。
从小到大,祁湛一直是“别人家的小孩”,而他就是“教子无方”的反面案例。无论是别人夸祁湛、还是夸赞祁父祁母,都会拿他来衬托。哥哥的家长会就是爸妈争抢着去的香饽饽,他的家长会就是所有人都试图推托的烫手山芋。
后来,父母把他送回老宅,接走哥哥,不由分说地放弃了他。他不知道要如何挽回父母的关照,他不如哥哥优秀,也达不到父母的要求……直到他和同学发生冲突那天,两人双双从楼梯上滚下去,父母连夜赶了回来。
祁扬睁着眼直到天边泛起一线白,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的画面场景,一直到天亮,眼睛实在涩得发疼,他才勉强合眼逼自己别再想下去。
这一眯眼直睡到第二天晚上,祁扬浑浑噩噩醒来时往窗外一望,发现天还是黑的,还以为自己只小憩了十分钟。
他头痛欲裂,嗓子更疼了,每一次吞咽都像有刀片狠狠刮过,被情绪屏蔽已久的胃叫嚣着反抗起来,挤压着、疼痛着彰显存在感,祁扬不得不起身,准备下楼去厨房找点吃的来镇压身体的反抗。
“小祁先生?”李阿姨刚收拾完厨房,一回身见着祁扬,诧异地问他,“你刚醒吗?”
“什么?”祁扬脑子里还发晕,不明所以地问她,“我睡了很久吗?”
李阿姨被他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上下打量着他,“先生太太不让叫你,没见着你白天出来吃饭,晚上吃饭他们也没说你在家,我以为你回去了。”
祁扬和她大眼瞪小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睡了一整天。
“哦,没。”他按着胃,愣愣地问,“李阿姨,还有吃的吗?”
李阿姨摇头:“我给你煮碗面垫垫吧。我听你嗓子哑了,是感冒了吗?那就吃不得甜辛的,吃点清淡的好。外面客厅左边的立柜里有消炎药,我给你拿还是你自己去找?。”
“行,谢谢,我自己去拿吧。”
祁扬坐在餐桌旁发了半晌的呆,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似乎进入到爹不疼娘不爱、一言不合就会被哥揍的境况,不仅把陆瑞安气走了,连妈妈和哥哥都一并得罪个干干净净。
祁扬颓丧地低下头把脸埋进掌心搓了搓,蔫得像霜打的茄子,心头苦闷——祁扬你这是有多可恶啊,到了哪里都讨嫌。
他心里始终空落落的,在家里也静不下来,吃过饭后干脆直接换衣服准备回酒店。
陆瑞安给他整理的那一箱子东西他搬进了柜子里放着,只把那对铂金戒指一起带走。
——祁湛那一顿揍也算没白挨,祁扬开车从陆瑞安的学校经过,被夜风吹清醒了。
洛明起和祁湛说得对,错就是错了,他该去和陆瑞安道歉,不该和陆瑞安辩解。陆瑞安骂他也好、打他也好,他都乐意,要是陆瑞安不和他说话,他也不能对陆瑞安生气,好说歹说起码让陆瑞安理理他,总之他不想再像现在这样了!
祁扬拿定主意,游荡在外半个多月的三魂七魄悉数归位,抓心挠肝地忍了一周没在晚上下班之后去陆瑞安的学校晃悠,数着日子等到了九月三十号这天下午。
“今天晚上最后一次彩排和确定求婚现场布置了,你来吗?”洛明起卡着祁扬下班的点给他打了电话。
自上次不欢而散,两人也有段日子没说话了,此时乍然一联系,尚且有些生疏的别扭,洛明起的语气也不像从前那样轻扬欢快。
“嗯。”祁扬果断应下,他欲言又止地顿了顿,没挂断电话也没吭声。
洛明起默了下,轻叹一声:“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瑞安今天晚上才过来,他平时太忙了,我没给他安排任务,你来帮忙吹点气球吧。”
洛明起又听到一声“嗯”,察觉到祁扬的声音有些怪异,但他明天就要向女朋友求婚了,还有大把的求婚流程要去安排,无暇顾及这些,给祁扬发了个地址和房间信息过去就挂断了电话。
祁扬晚上开车挤着晚高峰紧赶慢赶抵达郊外的度假庄园,来门口接他的是洛明起的高中同学,两人没见过,于是握手算打招呼,都没说话。
求婚布置现场热闹异常,祁扬不远不近跟着众人走了几遍流程终于看明白:国庆当天是洛明起的生日,所以洛明起一早就要以拍生日写真为由带女朋友沈芷薇去专业工作室做妆造,紧接着以和朋友约了一起度假作借口带女朋友来庄园。
女方要好的朋友很满意洛明起的方案,也都愿意积极配合,已经在今晚来庄园里住下,明天会帮着引着洛明起的女朋友去湖边玩,沿着提前布置好的汀步一路来到绣球花海中的求婚现场。
好不容易确定下来所有流程调度、让双方朋友都满意,已经到晚上九点。在场的都是关系好的朋友,没有外人,大家或休息或结伴去庄园里逛,各自散了。
洛明起脚不沾地忙了一天,终于有时间来找祁扬,带祁扬去安排好的房间,一面走一面问祁扬:“瑞安这个点差不多要到了,我准备去门口接他,你去吗?”
祁扬霍然抬眼,迫不及待应下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被他迟疑地吞了下去,他用气声说:“不去,我怕他看见我就不想住这了。”
洛明起听到他破风箱似的、细哑又嘶嘶漏着气的声音,诧异地瞪大了眼:“你嗓子怎么了?”
祁扬默了默,伸出指头点了点喉结,简要解释:“前两天急性咽喉炎,失声了。”
洛明起表情微妙,似乎是同情,又似乎是听到他这漏气似的声音想笑。
“能好吗?”洛明起把房卡递到他手里。
祁扬点点头,努力发声:“好转了。”
“算了,你别说话了。”洛明起拍了拍祁扬的肩膀,又长叹一声,“你房间隔壁住的是瑞安,是我安排的,算我瞧你可怜、也不想他一直忍着委屈难受,最后帮你们一把吧,你别叫他知道了。”
“还有,”洛明起郑重其事地强调,“要是瑞安不想跟你说话,你别缠他。如果瑞安真的破天荒朝你发火你就忍着,你朝他撒脾气我是不能忍的,不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让他为难,不然我以后真就不顾咱们认识好几年的情分了。”
祁扬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他一把握住洛明起的手腕,急切地想说什么,洛明起推开他,摆了摆手,失笑道:“赶紧休息吧唐纳德先生,祈祷今晚上能把你这破锣嗓子养回来。”(*)
洛明起不说还好,洛明起告诉他隔壁房间住的就是陆瑞安,祁扬完全睡不着了。
他抓紧时间洗漱收拾好自己,便坐在门口的矮凳上难掩紧张地凝神听着门外的声响,企图能听到类似于脚步声或是谈话声的动静。
奈何这度假庄园的住宿隔音太好,他枯坐到十点,什么也没听见。
难道陆瑞安今天没有过来吗?还是已经歇下了?
祁扬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蹑手蹑脚推开阳台门,往隔壁的阳台望去。
距离一米的阳台上放着几盆粉白的三角梅,屋内的光透过米白的窗纱柔柔地映亮半侧三角梅,祁扬心安了一半——陆瑞安已经住进来了,而且还没休息。
祁扬理智上知道自己今天不应该打扰陆瑞安,明天就是洛明起筹划好几个月的求婚了,他不能主动找麻烦,万一他又一时上头和陆瑞安吵闹起来,肯定会影响洛明起。
可他四舍五入半个月都没听到陆瑞安的声音、没见着陆瑞安的面了,即便祁湛揍他那一顿让他捡回了理智,可那种蚀骨钻心的渴望与想念在胸口疯长膨胀,一刻也无法再压抑下去。
哪怕不见面,哪怕听听陆瑞安的声音也好呢?
这个念头甫一从心尖探出头,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疯狂生长。
祁扬听着自己胸膛里心脏狂跳的声响,微颤的手指按下了拨号键。
“喂?您好?”日思夜想的、像烙进耳根的熟悉声音透过冰凉的听筒淌了过来,祁扬忽然有些站不住,他局促地在床边坐下,手指紧张地攥起被角。
他用的是对外办公用的电话号码,陆瑞安没有备注,不认得是他。
“请问您是?”陆瑞安疑惑的声音再次响起,温柔、清亮,像秋日里的清泉,温醇而明澈。
祁扬不由自主地往听筒贴得更近,呼吸变得急促。
他张了张嘴,想说:陆瑞安,对不起。
还想问:你还生我的气吗?
可一个音也没能发出来,他嗓子眼里嘶嘶地漏着凉气,滚进胸口,淌成了他心底的惶然不安。
陆瑞安耐心地等了片刻,期间还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忽远忽近的变化,应该是在确认号码的主人。
可即便这样,陆瑞安也没有先挂断电话。
他迟疑的声音缓缓传来:“……祁扬?”
祁扬一惊,脑子里顿时闪过无数个念头,险些把手机都摔地上,最后手忙脚乱地把电话挂断了。
陆瑞安的声音也被他隔断在电话之后。
他有些懊悔,又心有余悸,不住地怀疑陆瑞安会不会发现自己住在隔壁,更百思不得其解陆瑞安为什么能猜得到打电话的人是自己。
熟悉的失眠再次笼罩住祁扬,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勉强眯了几个小时,踩住十点钟的尾巴匆匆赶到求婚现场。
洛明起没给他安排任务,他乐得不远不近混杂在人群中,目光一刻不停地寻找着陆瑞安的身影。
身着鱼尾礼服、妆容精致的女孩被浅粉的绣球花海簇拥着,沿着小路缓缓踱来,她已经恍悟过来,唇角抿着抑制不住的笑意,目光落在穿着一身白色礼服、抱着玫瑰的洛明起身上。她低了低眉,惊喜而感动的泪水从她眼中滑落。
洛明起单膝跪地,朝她献上戒指。
祁扬没听清他的求婚誓词,但从女孩不住点头、伸手由洛明起为她戴上订婚戒指的动作能看到,这一场准备了三个多月的求婚仪式完成了它的使命。
正式缔结婚约的两人携手朝向众人、含笑欠身,众人欢呼起来,为他们庆贺。
接下来是去拍二人求婚写真的时候,朋友们迅速撤离花海现场,各自散去。
祁扬终于能不受遮挡地望见陆瑞安的身形,但他们之间遥遥隔着绣球花海。
陆瑞安正落后于人群几步慢慢向外走,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猝然相撞。
风音鸟啼忽然远去,祁扬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感到胸膛里的跳动正一下比一下更有力地撞击着,像是要急切地破开涌出。
他怔怔地,眷恋而贪婪地望着陆瑞安,就算他无法和陆瑞安交谈也没关系,就算他们遥遥相隔也没关系,起码他此时此刻、此身此心能望见陆瑞安、感受到陆瑞安的存在。
祁扬局促地僵直了手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应该要投向何处,只知道停留在陆瑞安身上。
陆瑞安朝他微笑着一颔首,继而冷静平淡地转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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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唐纳德·方特罗伊·达克:唐老鸭
(这周更新是周45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