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平飞铺好了被子,正要去刷牙,就看到旁辉拿着一杯牛奶走进沈晾的房间。杨平飞站在门外看了一眼,看到沈晾已经倒在床头差不多睡着了。旁辉把他摇醒,让他喝了牛奶,才出来给他关上门。
杨平飞迅速刷好了牙,听到旁辉问:“你要不要牛奶?”
“我是三十岁不是三岁。”杨平飞说。
旁辉走进房门,一边脱夹克一边说:“牛奶比较温和,有助于他睡眠。这是医生说的。”
“你现在还兼当保姆了。”杨平飞嘲笑他说。
旁辉叹了口气,在床的另一边坐下。
“跟我说说呗。”
“也没什么好说的,”旁辉顿了一下,还是开口,“你记得我跟你说过他身体受他的能力影响很大吧?”
杨平飞点了点头。
“我刚刚把他从监狱里接出来的那段时间,他在道上的名气还没有消退。”
“道上。”
“对,虽然他是干法医的,但是自从他进了监狱,道上的人都以为他也成了他们那一伙的。他们都久闻他的大名了,谁都以为,他以前能这么快揪出犯罪头子,都是因为在黑的里面有线人。不过在他被判罪之后,他们都以为他是个双面间谍。”
“那些人以为他失手了才被抓?”
“嗯,有一些人这么认为。他跟我出来之后,我们碰到了很多起暗杀,都是找他报仇的。我那段时间非常忙。不过没有那么一段时期,我们两个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关系。”
“什么关系?”杨平飞突兀地问了一句。
旁辉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朋友啊。”
杨平飞似乎松了一口气,他迎着旁辉的眼神说:“我还以为你要当他……爸呢。”
“呸,”旁辉啐了一口,“那段报复完了之后,道上有不少人借用他们的势力强迫阿晾给他们‘预测未来’,有时候我也会失手,阿晾在被我找到之前,经常会受到一段时间很残酷的待遇,所以前几年是我带着他搬家的。他的预测很准,但是每次见完‘客户’,他的身体状况都会变得更差,我后来才发现,他的身体变差的原因和他预测的客户的厄运有关。”
“他的病史很长,到监狱里之后身体稍微好了一点,起码维持了稳定,出来之后又开始复发,我就开始查原因。直到他有一次突发心脏病。他没有心脏病史,家里人也没有,他是见完一个道上的老头之后开始心绞痛的,我以为是那老头下的手,就去监视了一段时间。约莫三天之后,那老头死了。心脏病突发。”旁辉看了杨平飞一眼,“后来我就仔细观察他见完‘客户’之后的反应。一般只要看到他什么地方出现了毛病,那个人的霉运,大概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难怪要价这么高,”杨平飞惊叹道,“如果这是一种共情的能力,他也实在厉害得过分了。”
“你学了不少东西啊。”旁辉笑着说。
“这么多年了,总得有点长进,”杨平飞说,“如果对方死了,难道那家伙也会?比如什么不治之症之类的……”
“没有那么严重,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一次就是那老头的心脏病。老头心脏病犯的时候很多疾病并发,把阿晾直接击倒了。要不是我把他送去医院得早,他可能当真落下病根。我俩一个血型,我还第一次当了一回义务输血者。”
“你俩一个血型?”杨平飞弹了起来,“你不是那个熊猫血b什么什么……”
“b型rh阴性血,他跟我一样。”
杨平飞瞪大了眼睛。
“就是因为那一次输血,他约摸才算是把我当朋友了。”
“这才是朋友?这是救命恩人啊。”
旁辉乐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阿晾这个人对谁都冷情。法医里面一般三十岁上都陆续退休了,他十五岁就上了大学,十八岁就跟着警队混实习了,工作年龄其实和一些老法医相比都不算太短。这么一个天才,做什么都比别人快三四倍,很少有同龄人能和他谈得上话的,家人在另一个省份,懂得又不多,压根儿不是一个世界的,你指望他能培养出什么高情商呢?我能和他搭上‘朋友’两个字,还真得靠缘分。”
杨平飞撇了撇嘴,说:“你这个任务人也真难搞。你让他给你测过没?”
旁辉说道:“我要测什么?我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时刻跟在他身边,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就是我出事的时候。你说我还用得着测么?”
“二十四小时……你就夸张吧你,睡觉你还能和他一起啊?”
“要不是你来了,我就跟他一个房。”
“啊?!”
“两张床,你想什么呢?”
杨平飞连忙把自己的舌头吞进嘴里,吁了口气。“真敬业啊,老哥。”
“早点睡吧你,明天阿晾还要见一个‘客户’,你有兴趣可以一起去。”
杨平飞一听,顿时兴致高涨,连忙躺下了。
-
第二天旁辉载着沈晾和杨平飞出发。杨平飞坐在副驾驶座,沈晾坐在左后座。杨平飞问:“你真不坐前面来?”
旁辉替他说话:“我后面是最安全的座位,他坐那儿比较好。”
杨平飞咂了咂舌,没再说话。
旁辉还是将沈晾载到了固定的会面点。旁辉在一边停好车,带着杨平飞跟沈晾一起下车了。沈晾冷眼看了两人一眼,旁辉说:“他想来长长见识。”
沈晾什么话也没说,沉默着上楼了。杨平飞一个大高个觉得自己被一米七六的沈晾给了脸色,心里憋屈得不行。旁辉一拉他说:“他一般不让外人看,你已经是破例了。”
两人跟沈晾走进了暗室。
暗室很小,像是囚笼一样,杨平飞一进去就觉得仿佛整个空间都被自己压小了。房间东面有一扇窗,但是盖着厚厚的绒布,透不进光。房间的南面有一个窗子,上面有栏杆,很像是基督教的忏悔室的窗口。
他们能够通过那个窗口看到外面坐着的人,然而外面的人却看不清漆黑的房间里的情况。
外面坐着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沈晾在窗边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拿出了纸笔,接着外面的灯光写下了一个数字。然后他开口说:“叫什么?”
“沈英英,您是沈大师吗?”
“年龄?”
“……四十二岁,沈大师,您……”
“生日?”
“8……8月3号。”
“职业?”
“……我没有工作的。”
“准备照片了吧?给我。”
坐在暗处的杨平飞正要说话,被旁辉一把捂住了嘴巴。旁辉往他腰里捅了捅,杨平飞才不打算再开口。
“把你最近三天经历过的、听到过的、见到过的事叙述一遍。不要遗漏。”
四十二岁的女人开始叙述。她的语调有点慢,有点犹豫,期间沈晾问了几个问题,每一个都让她想起了一件什么事,仿佛沈晾一直生活在她身边一般。
沈晾的笔运得飞快,身体肌肉随着手中笔的走动不断耸动。衬衫下突出来的蝴蝶骨让他的身形显得有几分畸形和不自然。
“你的丈夫是吴不生吗?”
“对……你怎么知道?”
“上周五你在做什么?”
“在家。对了,有个人闯进我们院子,大喊大叫,说要还他什么东西……”
杨平飞始终被旁辉按着,没说话。他听着那个女人的话,越听越心惊。
“上周三下午你在做什么?”
“我……不记得了……”
“上周三,下午,你在做什么?”
女人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惊慌的神色。她结结巴巴而又有些恐惧地说:“大师……我……”
“我不会告诉第三个人,你的未来也只有我能告诉你。”沈晾的目光透过黑暗,死气沉沉地闯入女人的视线。
女人额头上冒出了大颗汗珠。她吞咽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颤抖着说:“我……我那天在打牌……有个人输了,是我老公徒弟的老婆……她年纪小,特别会无理取闹,我们就出了一把千……她当场就掀了我们的桌子和牌,说要一个个弄死我们,我一个……朋友,就把她扭出去了。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真的!”
沈晾没有说话,他只是开始飞快地运笔。旁辉和杨平飞几乎都能听到他的笔在纸张上沙沙摩擦的声音。
“我、我那天很早就回去了,回去就遛狗睡觉……我……”
“沈女士,你需要付款六十八万。请在三个小时内打到这个账号,或者开具支票。”沈晾打断她的话,撕下了一张纸条,从栏杆里递给女人。
杨平飞的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祥感猛然蹿了上来。他想起之前沈晾说的话:“如果你死了,你得付我五十万以上。”
女人仿佛愣了一下,然而她很快从包里掏出了一支笔:“我现在就把支票开给您!”
沈晾接过了她手里的支票,扫了一眼,然后向后一递,旁辉默不作声地向前将支票接了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再向沈晾点了点头。沈晾随即将自己的眼镜摘了下来,谨慎地放在一边,提起笔开始在另一张纸上写字。写得非常快,一边写一边说。
“明天晚上七点十分,你走向高鹗湖,手里牵着你的狗。你的丈夫不在你身边,你走向的路坏了三个路灯。十二分钟后有一个男人冲向你,手里有一把十公分长水果刀,先捅入你的肺部,你的狗被踹入湖中,然后你的腰上被刺三刀,最后一刀在你的喉咙。你在远方目击者赶到之前断气,当场死亡。”
杨平飞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强烈跳动起来。沈晾的话说完的同时,笔也停下了。女人的脸色煞白,一声尖叫几乎已经涌到了喉咙口。沈晾将那张写好的字条下的拓本通过铁栅栏交给女人,然后开口说:“本次咨询已经完成了。”
“大师!大师!我……”
“我只能提供咨询,沈女士,”沈晾仿佛从窒息之中恢复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戴上了眼镜,“我不会把你的个人信息透露出去,但如果你想得到帮助……我建议去找警方。”
沈晾离开了那扇窗。
那扇窗是整个房间唯一透光的地方,也就是说,沈晾能够看到外面的女人,而女人却无法看清沈晾的全脸。
女人还一直站在窗口喊着“大师”,接着她开始惊恐地喊“骗子”,沈晾被旁辉一把拉住,带出了房间。
沈晾快速走到车上,一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旁辉开车带两人迅速离开了这个地方。杨平飞看着前方的景色,忍不住一再回头。
“吴不生是……”
“两年前被保释的抢劫犯团伙头子,在狱中表现良好,后面有人,就出去了。”旁辉接口说道。
杨平飞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不禁惊愕:“你们还跟他的老婆做生意?!”
“抓人是警察的事,不是我的事。”沈晾蓦然开口。
“你从前还是个法——”
“飞!”旁辉一口喝止他,接着沉默在车厢里弥漫开来。
“……现在去哪?”杨平飞在车行驶了五分钟后打破沉默开口。
“银行,”旁辉说,“把支票兑现。”
旁辉将车停在中国银行旁边,命令杨平飞看着沈晾,然后戴上墨镜下了车。沈晾坐在后座一言不发,杨平飞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了看沈晾苍白的缠在一起的手指,眉头微微皱了皱,说:“你身体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沈晾冷淡地回答。
杨平飞碰了一鼻子灰,却没有立刻败退,他说:“那个女人会死?”
“欠债还钱,一命抵一命。”
杨平飞眯起了眼睛:“她杀人了?”
沈晾冷冷地斜了他一眼。这时旁辉从银行里出来,沈晾在他拉开车门进来之前,低声说了一句:“一米六八左右,褐色头发,二十八岁上下。”
“什么?你怎么推出——”
“我是看见的。”沈晾这句话说完,旁辉拉开了车门,看见杨平飞盯着沈晾的眼睛一动不动。旁辉推了一把杨平飞,杨平飞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把猛地弹了一下。他晃了晃脑袋,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好,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将一片湿冷的汗水擦去了。
旁辉带着两人回了家,沈晾以疲劳为由先进了自己的房间,仿佛也不理会杨平飞这个外来人口还要在这里住多久。杨平飞刚刚将自己的鞋子脱下,就看到听到旁辉低声说:“不要看他的眼睛。”
“什么?”
“注意了。”旁辉没有说第二遍,他用警告的眼神看了杨平飞一眼。杨平飞仿佛再一次感到了那种让人脖子发热而汗水发凉的感觉。沈晾的双眼异常黑,而杨平飞在那之前却没有发现任何异状。他定了定神,说:“他说的靠谱吗?”
“他跟你说什么了?”旁辉眯起了眼睛。
“就是……之前他跟那个女人说的。”
“靠不靠谱,明天警队就会知道了。”
杨平飞说:“我在这里再住一晚,可以吧?好不容易休假,你可别这么早就赶我啊。”
旁辉说:“行,不过今晚得开着门睡。”
杨平飞还在捉摸着这是什么意思,就见旁辉走进厨房去做饭了。杨平飞摸了摸脑袋,心想六十八万就这么到手了,来钱还真是容易。接着他提起手机钻进洗手间拨了一个电话。
“是我……对,你去查查看吴不生他老婆……找人跟着……你再查一个人。”杨平飞顿了顿,“一米六八左右,褐色头发,二十八岁上下……近期死亡或者失踪的人里面,有没有符合类似特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