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实在过于安静, 连厨房水龙头滴下一滴水的声音都能听的清澈分明。所以食物的淡淡香气笼罩整个屋子,反而氤氲成另一种气氛的表达。
果汁的酸甜、菌菇的淡腥、肉汤的浓厚,萦绕在不大的客厅, 温柔的裹挟着周决明和江诫两人。
江诫望着周决明, 半天没吭声。
周决明脸上带着点笑, 也没催。
对面的江诫一手托着盒底,一手放在盒盖上,手指修长,冷白肤色在灯光下泛着点浅浅的蓝,几根青色血管蜿蜒在筋骨分明的手背上。
周决明看江诫身上单薄的一件衬衣,问道:“你冷?”
呜呜的振动声再次在房间里响起来, 江诫将一只手伸进裤兜,再次摁断。
然后他朝周决明摇摇头:“我不冷, 就是有点开心,然后…可能供血不足。”
周决明有些无奈,也有点好笑,还略微有点心软。
越了解越接触江诫, 江诫的那种外形与内核的立体矛盾感就越让自己惊讶。
江诫外表的冷然和凌厉, 让他能够冷静利落的处理好自己身边的所有事情,包括一直掌控压制他的亲生父亲。而他内心那个澄澈青年乃至少年,也总是在他们相处时冒出头来。羞涩的、单纯的,一个收到礼物会捺不住惊喜的、被人接会高兴的、给他一点好对方就默默黏回来的, 是被江诫自己关在黑暗城际中象牙塔里的小王子。
周决明突然觉得这礼物可能无法匹配他的期盼, 他看向对面的男人, 轻声问:“你先打开看看?”
江诫的手指攀上盒盖, 灯光终于随着缝隙加大而泼洒进去,里面是条浅灰色的围巾, 看起来就厚实柔软。
江诫的手指轻轻搁在盒中,抬头望着周决明。
周决明抬手示意自己的脖子,说:“冬天很冷,风大,戴条围巾保暖,很小的礼物。如果不喜欢…”
他话没说话,被江诫抢白,江诫虽然抢了他的话,但语调很平,声音低低的:“很喜欢,谢谢你。”
周决明点点头,觉得这个氛围有些微妙的不可控,他移开与江诫黑色眼珠对上的视线,示意桌面上滚着水泡的锅底,微微偏头看了看江诫:“那我们…先吃饭?”
江诫将东西放在那边桌上,再回来时坐下在周决明对面,但很不凑巧的,他的手机今天晚上第三次振动起来。
刚刚情绪走动的有些大,关手机只是下意识的未带入思考的行为,并没有一劳永逸的彻底关闭,所以手机又开始呜呜的响起来。
周决明往锅里夹着菜,隔着蒸腾的雾气看向对面的江诫,即使这样,他也能清楚的看见江诫的眼神突然凉了下来。
像是暖湖降温,漂浮起碎冰。
然后江诫抬起眼睛看向自己,说:“我接个电话。”
周决明有点莫名的好笑,只是点点头,说:“你去。”
但江诫却直接在客厅的原位置接了起来,开口声音便降下去:“什么事?”
周决明将饺子和蔬菜下到菌菇汤锅里,收回盘子时看见江诫搭在桌边的手指,江诫的手指在桌面无规律的点了点。
周决明抬起头,便看见江诫眉心皱了起来。
咕嘟咕嘟的热气中,江诫的声音显得特别无情的凉:“我上周才给你转了20万。”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江诫连手指在桌面无意识的敲击动作都停了,但声音却更加冷漠:“我给你转的钱,只是给你用。”
周决明从没见过江诫气急败坏发火生气的模样。
最开始过来,那应该是周决明所见的江诫最生气的时候,但那时候他身上的戾气都是冷的、狠绝也是沉在静海下方的。所以周决明察觉到,江诫越生气,反而是更平静更冷漠,把所有的一切都压到最深处。
而当江诫高兴时、惊喜时,那是带着点少年般的最单纯的第一反应。
周决明转身进了厨房,给江诫留下谈电话的私人空间。
他在厨房煮了壶茶,微微靠在厨台上等水开,看见手机上李思文和路遥遥给他发过来的拜年短信。
还有一条,曾经给周决明打过电话的陈周路的电话号码,他也在下午的时候给他发过来一条简单克制的短消息。
周决明看着屏幕上简单的一行字:“周老师,新年快乐,未来一年顺顺利利。”
手指在屏幕上摩挲两下,还是回复:“谢谢,你也是,新年快乐。”
陈周路的偏向感情,周决明自然感受到。但关于爱情这种东西,周决明不想被强.奸捆.绑,没有你爱我我就必须对你感兴趣的道理。这不是他的必需品,没有一定要拥有以赶潮流、也没有一定要凑个伴而找个对象的必要,那样更是对自己也是对对方的不公平。
亲情生而携带,友情后天培养,这两者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满足周决明的情感需求。所以周决明的爱情观,也像是他对学业工作的态度,只选择自己唯一感兴趣的那一个,然后争取得到。若终究不能,他也不会耽溺其中,更不会选择次要,那对他没有一点意义,只是浪费时间。
爱情本就是种物质以外的精神享受,周决明若是终究会拥有一份,那应该也是让自己和对方都积极的、满足的无可替代的唯一答案。
有脚步声轻轻摩擦光滑地板,周决明从手机屏幕上收回视线看向江诫。
江诫手臂撑在厨房的门边,他前两天靠着看书的位置,然后说:“吃饭了。”
烫火锅是种很容易拉近距离的饮食方式,即使只有两个人,也需要不间断的进行交流和互动。
“周决明。”江诫在对面出声。
周决明调了下电锅的火,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房间的灯早就已经打开,夜越深,光就越亮,照的这一隅小小天地格外亮堂。
江诫一手捏着筷子,灯光在他黑色瞳仁里微微闪动,江诫出口道:“周决明,今天可以讲让人生气的事情吗?”
周决明将喝了口鲜榨的橘汁,隆冬的橘子,很甜,他放下玻璃杯,道:“今天说完,将烦恼就留在旧的一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当你的听众。”
对面的江诫笑了,周决明很明显的感受到,虽然幅度微小。
“周决明,我真的…”江诫微微偏了偏头,以一个倾斜的角度看着对面的人。
周决明带点疑惑的嗯了一声。
“我好像真的好喜欢你。”江诫在心里补充,但他只摇摇头。
城里禁烟禁燃很多年,但暮色四起,边边角角也传来细小的象征着年节的噼啪声。
细微的嘈杂声中,江诫开了口:“刚刚那个电话是我妈打来的,她和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自我有记忆以来,他们离婚那天,是我童年时期最轻松的一天。”
江诫搅着碗里的汤底,视线放在虚空处,似在回忆:“不合适的人结婚在一起,是场灾难。”
“她刚刚给我打好几个电话,都是找我要钱。自从她和江朝海离婚后,就一直在国外各地飘荡、谈恋爱、挥霍岁月,只有没钱的时候才会给我打电话联系我。通话主题,当然也是千篇一律。”
“她这次谈的对象是个老赌鬼,这两个月她已经第6次找我拿钱,每次都是3、40万,关键是,那老鬼有家有儿,就是个赖子。”
说到这里,江诫笑了下:“周决明,如果今年你没有收留我,那我就只有监狱里的亲爹和赌场里的亲妈。”
“幸好有你。”江诫以这句话作为结尾,低低的,带着点沙哑的磁。
火开小后,锅里的沸腾盛况也就渐渐冷静下来,这会只时不时的鼓起一个细小的泡泡。
周决明分了两碗饺子,递给江诫一碗。
他不常评价、判断别人的经历和人生,也觉得自己没有这个必要,更不爱操这份闲心。
但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的江诫,即使冷冷淡淡的维持着一张漂亮的脸,但还是太可怜。
周决明肉眼可见的对方的可怜,所以他只好放下筷子,捏捏指节才开口:“脱离母体,你和父母就已经相互独立。并不是所有父母都适合做父母,你不用将他们的错背负到自己身上。”
“江诫,给自己松些禁锢。”
对面周决明的表情是静的,眉尾和眉心连成的弧度温柔又漂亮,但中心有一个小小的褶皱,是在他说话时不自觉便出现的。
两人的对视,让气氛又有些收不住脚。
幸好,也可说可惜,江诫的电话再一次响起来,呜呜的振动像锤子直接敲碎玻璃,那点暧昧瞬间溃散开来。
江诫呼出口气,拿起身边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个他太过熟悉的名字:陈跃谦。
江诫下意识的看向周决明,周决明却已经收回视线,慢慢的吃着自己碗里的水饺。
江诫看着对面的周决明,看他干净整洁的白衬衫,看他微微叠起一点的袖口,看袖口下方延伸出来的细长手腕。他突然有种莫名的伤感,单纯的悲伤,他不知道从何而来。
好像是太过喜欢、太过珍惜,就自发而来。
他接起来电话,坐在原地,开口便叫了陈跃谦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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