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出, 耳麦中忽然陷入短暂的沉默。

陈睦之怔了怔。

青雲在每年竞赛之后，的确有线下聚会的传统。但一直以来陈睦之都是只出钱，不会露面, 长歌淼在这个时候故意提及，任谁都能想明白为了什么, 陈睦之的视线移在[青山悦景]的身上，微微停滞，喉结滚动。

“线下聚会？”清润的声音带着些许疑惑响起，“你们在燕都？”

“是啊师父父, 不过我和老思是一直在。老大好像是今年考到了这边的学校，在上学呢！”长歌淼眼睛发亮, 回答相当积极：“师父父在哪里。到时候一起来玩吗？”

在燕都上学。宁景的眼眸微动, 意外于这个消息, 但没有直接接受, 也没拒绝，只笑了笑道：“如果有空的话。”

有戏有戏！

长歌淼立刻噼里啪啦给陈睦之敲字过去：

【私聊】长歌淼：把握住老大！！（加油）（撒花）（期待搓手）

在竞赛海选开始不过多久，在绿涯论坛猛嗑见笑之x青山悦景的人就迎来狂潮。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每年一度的竞技大赛。作为千秋吸引老玩家回归、新玩家加入的一个活动方式, 策划在海选阶段就开设了专门的直播间，随机播放正在海选阶段的参与玩家的比赛视频，而有一次无意间导播到[见笑之]x[青山悦景]这组队伍，直播间的人气忽然暴涨, 原本就是讨论热点，在这一战后当晚就聚集了大批量网友议论发帖。

【我在当场，我看到了我看到见笑之亲青山悦景了】

【这题我会, 我排到他们了, 见笑之忘记关公麦，我听到他手把手教青山怎么打遗风】

【靠靠靠好羡慕我还没听过见笑之的声音】

【和他们同服务器的人表示, 每天晚上都能看到这两个人在城门前PK】

【我也，打着打着两个人就亲起来了】

【笑死，楼上你们也太离谱了，到底哪里亲了！充其量就是做个摸小脸的动作好不好？？】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亲！】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看到了】

CP脑之所以具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和她们能从任何细节中脑补出有理有据，让人没法反驳的‘真相’来满足自己吃粮的快乐有很大关系。

-【看看今天这对xql在干什么！屏蔽词：见笑之x青山】-这个主题帖一路直冲云霄，过五关斩六将把绿涯论坛的其他帖子死死压在了下面，没过多久，尾巴后面就自动出现了HOT标志。

**

游凌昊今天回家很迟。

为了推动项目，他喝了一晚上的酒，工作上琐碎的事情和原本郁郁的情绪让他心情变得极其糟糕。

但为了能找到机会和宁景重归于好，他还是上了线。

他和阿景三年的感情，会比不过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见笑之？

游凌昊觉得可笑。

靠在电竞椅上等待读条，他的目光没有聚焦地落在屏幕一角的相册，里面封存着他和宁景过去的记忆。阿景看起来聪明，却最是心软，怎么会不原谅他呢？

不，不会的。

……

游凌昊嘴唇紧抿，压下心绪登陆账号，给好友列表某个人发送消息：「他在哪儿？」

长恨生的势力语音频道在线人数稀少，比起过去有了‘萧条’的意味，游凌昊的眉心皱起，选择房间进入，春风渡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走了就走了呗，羽帝势力想发展起来不是一次两次，一直压着也不是办法，他们去羽帝不正好给青皇添点堵么？”

大脑因为酒精的麻痹变得迟钝，游凌昊问：“什么走了？”

频道内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春风渡惊讶的声音响起：“你不是今天有应酬么，这么迟还上线？”

游凌昊没有回答，只重复问了一句，“谁走了？”

见瞒不过，春风渡也坦诚，无奈道：“小诚他们。”

游凌昊点开帮会界面。

原本200人满员的帮会现人数169，9个管理位空缺了2个。是之前就喜欢在语音频道叫嚣地几个人，以前因为他误拉了假扮阿景的骗子进来洗空帮会资源，他们一直不满意。

在之前他的失态后，这些人就开始变得更加阴阳怪气，变本加厉。

“也不用太在意，也就小诚账号属性高点，其余几个排名都在二百开外，别说去羽帝势力，投靠青皇也不见得青雲会要他们……”

“见笑之都不要的垃圾。”游凌昊冷淡笑了一声，“的确，这种玩家遍地都有，走就走了。”

春风渡眉头皱了皱，“也不能说垃圾。”

他看向游衣，心里有些话想说，但朋友一场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只转移话题问说：“窈窕，明天还弄歌会吗？清欢说她明天有空，随时待命。”

窈窕的声音依旧冷淡，“弄。明天我去理疗，八点前回来，你和游衣看着点。”

春风渡：“那还是老规矩，我雇个网络音团，十来首差不多……”

耳麦里的声音有些嗡鸣。

原本的耐心因为酒精的蚕食所剩无几，游凌昊不耐地听着，眼皮下垂。

好友聊天框有人回复过来。

「他不在线」

今天不是周六吗？为什么不在线？

不在线在做什么？

他已经加了[见笑之]的好友……在聊天吗？

[见笑之]喜欢他，现在他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游凌昊的胸口起伏，沉积的郁气让他心口不畅。

清晰地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绪越来越烦躁，他沉声开麦，“我先下了……不太舒服，明天和我再细说……”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信息推送的声音。

一行文字浮现在手机锁屏上，是绿涯论坛当前最火热的主题帖。

目光触及，游凌昊视线再一动不动。

春风渡：“你说什么？游衣？”

微信弹出聊天内容。

【小清欢】：游衣哥哥，睡了吗？

【小清欢】：原本不想和哥哥说的，不过刚才看到一条推送好生气呀，哥哥今天不要进绿涯看！

【小清欢】：他们那些人真是的……游衣哥哥那么喜欢青山，他们却在那里乱传

游凌昊神色变得冰冷异常。

【Yuuu】：乱传什么？

【小清欢】：啊！

【小清欢】：其实也没有什么……

【Yuuu】：说清楚

【小清欢】：（哭哭）就是他们有人说，游衣哥哥是舔狗，配不上青山，只有见笑之……

【小清欢】：我一直觉得哥哥是最好的，怎么会配不上青山呢？[见笑之]现实真的特别丑，我见过他的照片

【小清欢】：这样的人比不上哥哥半点，哥哥不要往心里去！

……

[游衣]的ID消失在势力语音频道内。春风渡看着，心里横生一种哪里不太对的怪感。

想到什么，他皱了皱眉，开麦道，“你有没有觉得清欢和游衣最近走的有点……近？”

“他和谁走得近，是他的自由。”冷淡的女声响起。

春风渡说：“不是说这个。”

都是快奔三的人了，春风渡自然深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道理。

在之前他倒是能感觉到小清欢对游衣有点特殊感情，但小妹妹喜欢长得帅又贴心的人无可厚非，他并没有过多关注。

但最近每次和青雲起冲突，清欢都在里面哭哭啼啼、激化矛盾，春风渡开始觉得不太对，最近更甚，几乎和游衣黏在了一起，多次将长恨生放在风口浪尖。

是他的错觉吗？

他叹气道：“这些小孩儿不能惯着，一惯就容易出事……”

不知想到什么，窈窕冷漠地笑了一声，语气淡淡道：“我现在倒有些理解，当时青山为什么不喜欢他了。”

春风渡没反应过来：“谁？”

……

这天晚上和导师应酬之后很晚才回家，因为约了和小幕他们一起排练5v5，虽然时间不早，他还是上了线。

长歌淼他们都显示正在在线状态，宁景没有多想便申请入队，因为亲密关系较高的原因入队并不需要队长通过，他直接进入了队伍频道。而恰在此时，长歌淼的语气愤然不平，“那些造谣的人真是恶心，胡说八道什么？”

宁景一愣，好奇问道：“怎么了？”

队伍的语音就戛然而止。

感觉到一些不平常的气氛，宁景眉头微微皱起。

陈睦之也没想到他忽然上了线，安静片刻，语气带笑：“没什么大事，不是说十点才能到家吗？”

宁景说：“事情结束的早一些。刚才长歌说什么造谣？”

陈睦之哑然：“没事……”

而话没说完，宁景说了一句‘小幕’，陈睦之的声音就不停滞。

过了半会儿，长歌淼带着小委屈的声音响道：“师父父可以去看看论坛，不知道是谁拿了张很丑的照——”

陈睦之：“有人散播了有关于我的一些谣言，已经联系客服处理。没事师父。”

宁景皱眉。

他取出手机登录绿涯，而刚刚打开，下一秒，绿涯千秋板块目前最火热的帖子就推送至眼帘。

-【进来看看你们吹上天绝世男神的真实样子，这你还敢心动？防屏蔽jxz】-

入目的标题尽显恶意。宁景的眉头当即皱起，点开帖子查看。

是一个不知名小号在今天上午7点发起的主题帖。他通篇没有使用[见笑之]这三个字眼，但全都用似是而非的‘jxz’三个字母代替，并有意无意提及‘jxz’是某个热门服务器的土豪玩家，最近和某个很有话题的玩家走得很近，人气不低。

他在一楼放了一张模糊的侧身图片，图片内容是穿着一身灰色长T，褐色短裤的微胖男生。图片的角度很糟糕，男生被拍的皮肤上的痘痘清晰可见，又胖又矮，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被偷拍，咧嘴笑着，牙上沾着一点菜叶。

帖子已经存在很久，不少人在下面回复。

【我的妈啊，我恶心的要吐了，这是见笑之？浮生若梦那个见笑之吗？】

【楼主和见笑之是什么关系？怎么会有他照片】

【笑死我了，被那么多人追的神豪就长着挫样？卧槽，多少钱我都不和他处啊！】

【青山悦景怎么下得去口】

【我原本以为我是个会因为金钱折腰的人，看了这张照片我发现钱也不是那么重要（吸烟——】

【楼主造谣犯法啊，你凭什么证明这就是见笑之？】

【笑死，那块某力士多少钱不用说吧！这一看就是真的啊】

【不会吧，难道你们以为所有人都像[游衣]一样颜值不塌房吗，见笑之本来就有问题好吧，谁见过他爆照？就是喜欢用几个臭钱在游戏里显摆而已，谁不知道】

【那他针对游衣也是因为嫉妒？】

【我出十块打赌，青山悦景见到这照片十天之内必和他闹掰】

【……】

宁景一目十行看下去，发帖的楼主在造成这些腥风血雨后就消失不见，但因为他和[见笑之]的IP地址都在岭洲，并且爆出的照片主角手腕上戴着一个价值不菲的腕表，有不少人愿意相信，发出的言论相当刺眼。

陈睦之眉宇微动，低声解释：“照片是假的，我不认识……现在也不在岭洲。”

人都向往美好的事物，他并不会因为宁景因样貌对别人产生好感而有其他的想法，却担心因为隔着网络产生误会，影响他对自己的判断。

宁景没有说话。

[见笑之]这个ID在过去五年内，除了因为针对尤依致使他的粉丝对他颇有微词，没有任何其他的负面评价。

最近因为和他走得近的缘故，他的ID在论坛之内频频出现，原本都是利好，却忽然出现一个这样由小号发布、引导网友舆论的帖子，宁景不是那些还在上学，心思单纯的学生，很快从中察觉了端倪。

这是有人恶意发出来的。

将这个帖子关上，宁景浏览其他。

除去这个爆照贴，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不少奇奇怪怪的CP向帖子。

爆照贴下午六点被发出，因为这个帖子，有关于‘见笑之长相’、‘见笑之颜值’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在过程中一小撮人忽然转移视线，开始莫名抨击，另行拉踩。

【有一说一，青山真的是想不开，放着那么一个大帅哥不泡，去找一个丑逼谈情说爱】

【别这么说，见笑之虽然长得不好看，但人还是有优点的，毕竟有钱啊】

【有钱又怎样？就那种样子拿都拿不出手，给我我都不要】

【一天了，见笑之也不出来辟谣，我真失望！好歹爆个照看看啊！】

【真好笑啊家人，永远为游衣爆灯 PS：在青山犯糊涂的时候游衣已经被我们清欢女神攻陷了】

【额这楼里是怎么回事？戾气这么重，搞得好像见笑之怎么着你们了一样】

【@多吃多喝 这里是游衣和我们清欢女神的CP楼，看不惯你走啊，真无语】

【啊啊啊清欢宝宝太可爱了，又漂亮又会唱歌啊啊啊昨天长恨生的歌会我真的疯狂心动】

【要我说清欢宝宝才是真的白月光，[青山悦景]越来越让人失望了】

【男神配女神，简直完美！！】

一个又一个帖子早有预谋一同涌现，无一例外指向了两个人。

宁景猜到什么，神色变得极为冷淡。

宁景一直不说话。

陈睦之有些难熬，眉心皱起，声音沉哑：“……师父。”

“……我不难看。”

这句话落，恰好从陈睦之身边路过的黄雷嚼雪糕的嘴一停，难以置信转头看向他的屏幕。

不是……和他们陈大帅哥谈网恋的人到底是什么神仙？！

爱情的确会让人自卑，让人焦虑。但一个史诗级别的大帅哥，会主动说自己不难看，然后呢，用来争宠？？

是被什么网络骗子CPU吗？？

宁景听到这话也愣了几秒。好半会儿，反应过来他言语中透露的意思，宁景不知道怎么忽然有些想笑。

而事实上宁景也确实笑了出来。

青年人难耐的笑声从耳麦中传递，明朗又勾人，犹如铺撒在青石之上的阳光，将人的心底晒出灼人的热气。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间淌过，陈睦之的喉结滚动，垂放在键盘上的指骨弯曲，无措勾了勾，掩在耳机下的耳廓已然通红。

刚才的话脱口而出，他没有细想。

但在宁景的笑声中后知后觉话里争宠之意。陈睦之纵了纵鼻翼，越发尴尬，仓促掩盖地移开视线，而一转头，正对上举着雪糕满脸匪夷所思瞧着他的黄雷。

陈睦之：“……”

另一边，宁景笑够了，好半会儿才停下来。

“你还真是，”眼角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宁景抽了张纸擦了，唇角的笑弧怎么都消散不了。

[青山悦景]很快传送到他的面前，依旧是一身清雅绝伦的模样，青衣抚琴。

“我不会因为外貌去评判别人，也不会因为外貌……”话至此，宁景的声音微停，“影响我的喜好与否。”

最后的那几个字很轻，陈睦之心律突然失常，眼眸抬起，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在游戏界面中的人。

“那个帖子是有人故意发的，现在时间太迟，你先投诉论坛帖子，帖子内容不符、或对玩家造成恶性影响，在7个小时内就会删帖。明天再……”

话到这里，游戏的聊天框内忽然弹出一条消息，宁景的语气微顿，定眼看去。

【私聊】思茵茵：论坛里见笑之的照片是不是真的？

自从上次就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宁景第一眼看到并未反应过来，轻轻挑眉。

【私聊】青山悦景：？

【私聊】思茵茵：行了你不用说我知道是假的

【私聊】思茵茵：论坛里那个帖子，是小清欢干的

思茵茵的话极为直白，语气中毫不掩饰都是对[小清欢]的厌恶。

【私聊】青山悦景：你和她，不是朋友吗？

【私聊】思茵茵：之前算我眼瞎

详细她没有细讲，而宁景打开她的账号情况，上面显示她已经退帮，甚至退出了势力，等级依旧是94级。

【私聊】思茵茵：你不需要知道其他，只要明白，论坛上的照片是我之前发给小清欢的，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私聊】思茵茵：多搞笑，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这就是[见笑之]，她就信了，哈哈哈，蠢得多可怕？

宁景看着她的话，没有出声打扰，看着对方一条又一条将所有信息都发送过来：

【私聊】思茵茵：她喜欢那男的不是一天两天，这么做就是想让他们两个捆绑

【私聊】思茵茵：这贱-人上初中的时候进的帮，帮里都觉得她年纪小所以一直让着，但这傻-逼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私聊】思茵茵：之前和你起矛盾我骂你了是吧？我和你道歉，但是她先一直挑拨

【私聊】思茵茵：见笑之是你新情缘？事情我都和你说了，你自己看着办

【私聊】思茵茵：现在我游戏也不准备玩了，太恶心

【私聊】思茵茵：我和你的聊天记录你随便截，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私聊】思茵茵：（微笑）

……

话至此，没有更新的消息发送过来，宁景回复了她几句话，系统显示[思茵茵]已然处以非登录的状态。这个女生风风火火出现，又风风火火消失，倒不像之前他印象中的那么脾气恶劣。

他将所有的聊天记录都截图发给小幕的通讯软件，开麦道：“小幕，看下手机。想怎么做？”

陈睦之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在看他发去的内容。

良久，他轻声开麦，“师父觉得，只有小清欢？”

宁景却笑：“不用管我的想法，我不会偏重任何人。”

在此时，陈睦之的手机上也收到两条信息。

打开里面传出的是一道男声。

“哥，你想得没错，发帖人是编号986778的账号[游衣]。”

“今天论坛出现了几个CP向的帖子，发帖人的IP地址和编号249058的账号[小清欢]一致。”

陈睦之将信息关上，切回论坛页，论坛中显示他浏览的帖子已经被删除，[游衣]x[小清欢]CP向的帖子尚未处理，人气一直高居不下。

垂眼看了一会儿，陈睦之语气平静，“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