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在脚下。
宗鹤翻来覆去的将这几个字念了许多次, 在舌尖细细研磨思索。
“多谢先生指明道路。”
原本的他,前路像是蒙着灰蒙蒙一层厚厚的屏障, 怎么看也看不真切。
但现在,诸葛亮寥寥几句话, 便胜似那千万道利刃,将宗鹤自己怎么想也想不透的问题尽数点通点透。
宗鹤对人类的观感很复杂,说是背叛以后产生的恨也不尽然, 重生以后还不是选择了救世主的身份。
换而言之, 如果宗鹤不爱人类,他根本没可能开启阿瓦隆, 拔/出石中剑。
路在脚下。
在此之前, 宗鹤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他先将诸葛孔明召唤到了魔都,再一次踏入了传送阵。
今日小雨淅淅沥沥, 从高高的天空穹顶之上落下,无声的坠落到冷黑『色』的大地之上, 泛起一圈圈逐渐扩散的涟漪。
这个漂洋在大海上的国家一片荒芜, 只能在接连成雨幕的大雨里只能看得到远处神社火红『色』鲜艳的鸟居,显眼夺目, 在雨中如同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
来人撑起一把冷黑『色』的伞,悠然缓慢的行走在这片倾盆大雨之中。
或许是尽数想通了,先前的犹豫踌躇全部都散去, 连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这座神社的占地面积相当之大,几乎囊括了这座山头一半的位置。
有些历史也许只留下只言片语,但是只要人们还生存过, 人类文明的火光就会慢慢延续下去......也许很多年之后碰巧有人俯身拾遗,又会再一次为埋在时间尘埃中的那些过往惊叹感慨。
雨水顺着岩石表面簌簌滚落,将一整块石头染成透亮的颜『色』,湿滑的很。
来人并不在山下停留,他踩着陡峭的石壁,依然如履平地般稀松平常。
——直到半山腰的那座朱红『色』神社。
神社门口是如同中文“开”字形状的鸟居,也是划分神域和人间的界限所在。
传说中,只有神明才能够从鸟居正中央的门口而过。凡人想要进入神域必须经过净手等一系列程序,才得以被允许入内。
但是撑伞的人依然没有停留,他甚至还好整以暇的抬头看了看鸟居正中央挂着的那一张纸符。
纸符上面用红『色』的朱砂绘着大名鼎鼎的五芒星桔梗印。
五芒星桔梗印是日本着名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发明的咒印,用以降妖伏魔,比之传统的阴阳师咒印来,它具有疏导灵力,使其阴阳咒效果更加事半功倍。极其受到后世阴阳师推崇。
这下,神社主人的身份一目了然。
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在日本不仅仅是一位历史人物,在其死后更是同许许多多的传说结合在一起,被镀上一层超越神魔的超然光芒。
后人在京都为其修建了晴明神社,世世代代香火供奉。甚至在新纪元之后,这里因为磅礴的信仰力量,重新缔造了一个类似于结界般的存在。
宗鹤轻笑一声,撑着伞,头也不回的从鸟居之下走过。
说来也奇怪,穿过鸟居之后,明明四周景『色』并无多少变化,但是雨却在那一刹那神奇般的停住了。
宗鹤轻轻将伞倾斜,任由伞面上冰冷的水珠滑落到地上,滴滴答答打在神社内的青草地中央。
神社内安静的很,只能听见井口上竹枝淌水缓缓流过的声响,叮叮咚咚,轻快无比。
他抓着伞柄,小心翼翼的收起,又随手掐了一个法决,将身上多余的水蒸气烘干之后,这才正式踱步而入。
穿过四周堆叠的花花草草,走过中央摆放着假山的池塘,朝着神社主殿那座低低矮矮的木质建筑走去。
“昨日晴明还曾夜观天象,随手占了一卦,说是有贵客上门,看来果真如此。”
远远的,还没走到门口,神社内就传来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温润如玉。
“不愧是你啊,晴明。”
宗鹤没有半点惊讶。
他停在神社门口,十分熟练的脱下鞋子,只着白袜,踩踏在榻榻米上,动作自然的很,一点都不像是第一次来这里拜访的样子。
室内燃着奇特香味的熏香。
平安时期的贵族十分风雅,无论是衣物还是日常中都常用到香料辅助。宗鹤虽然不知道晴明常用的香料是什么,但是他却一直都很喜欢这种冷冽又带着点馥郁的香气,十分有助于他平复心情,静思冥想。
他没有停顿,而是踩着榻榻米,来到一间和室面前,顺手拉开了门。
身穿狩衣,头戴乌帽的阴阳师正端坐在和室中央,面前放着一个矮矮的书案,书案上赫然摆着两杯热意袅袅的茶,眼含笑意的看过来。
阴阳师容貌极盛,长着一双十分风流的桃花眼,内里却不含轻佻的神『色』,反而宁静凛然。
“卦象上还说了什么?”
宗鹤也难得勾起一个笑容,随手将身后的和室门拉上,双腿一盘,端端正正的坐在大阴阳师对面,毫不客气的端起茶杯就饮。
热度却是刚刚好,一看就是不久前斟上的。
“卦象说——”
安倍晴明拉长了语调,随手指了指小桌上摆着的茶壶,后者便自动又为对面的白衣青年续上一杯,“这位贵客是晴明久未相逢的友人。”
“可晴明分明又记得自己并不认识公子这么一位人物。”
“不过卦象所言,定然不假。晴明观星问卜多年,即使是这场浩劫也能被卦象所记录,如此情况还真是第一次听闻,略有惊奇罢了。”
“晴明,这下我算是明白你当初对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宗鹤忽然轻叹一声。
他前世便同安倍晴明算是至交好友,无视了身份和时代的限制,相当投机。
安倍晴明有一样十分拿手的技能,那便是占星。
甚至在其他那些眼高于顶的种族眼里,安倍晴明都算得上是一号不敢轻易招惹的人物。
一切和命运扯上关系的人物都是各族讳莫如深的存在,就连那些s+基因链的强者都难免看到命运行进的轨迹,更遑论人类。
前世在人类危急存亡之际,宗鹤最后来拜访了一次安倍晴明,照例找老友算了一卦。
那时候安倍晴明眉头紧皱,看着手中卦象久久不语。
“可是有凶险?”
那时候血族咄咄『逼』人,宗鹤的内心已然有了些定数。
走上这么一条路,为人类而战,便是死生不论,战死沙场已然是最好的归宿。
“是。”
安倍晴明言简意赅,再细细将龟甲『摸』了一遍,皱紧的眉头又缓缓舒展开来,“不过......看这个卦,是置死地而后生的模样。”
“放心吧,我们会再相遇的。届时晴明一定烹茶煮酒,静候君归。”
最后,大阴阳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也让宗鹤当时紧绷的内心放松些许,心下稍安。
结果到最后,宗鹤被钉死在城墙上,流尽最后一滴血,没能去赴大阴阳师的约。
兜兜转转,许是上天怜悯,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宗鹤想了很多,他猜到了这一世的安倍晴明会从卦象中看到什么,但也未曾想过他最后竟然会坐在这里,完成前世未能履行的约定。
“真不愧是你。”
他发出今日第二声感慨,对面的阴阳师却笑意盈盈的看着,并不开口。于安倍晴明而言,他们的确是第一次见面。
但不知为何,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有一种老友相逢之感,并无过多的滞涩。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饮茶。
安倍晴明的情况很特殊。
他那个时代留下的史料并不算多,但有一点却流传甚广。
据说安倍晴明是那白狐葛叶的儿子,生来便怀有强大的灵力,以半人半妖的形态成为阴阳师,维护着平安京的和平,成为制衡妖族和人族的那个制衡点。
事实上,安倍晴明的确也是一位半妖。
宗鹤曾经见过这位好友半妖化的模样,白发兽瞳,狐尾遮天蔽日。
也正是因为安倍晴明是一位半妖,所以不同于需要唤醒的指引者,他实则一直存在于世,即使没有senta。
宗鹤对安倍晴明真正的身份也了解不多,只知道后人为他修建神社后,他凝聚了信仰之力,成为类妖类半神的存在,只是不知道有何缘由,永远的困在这方神社内,无法出去一步。
但安倍晴明窥探命运的手段太过惊世骇俗,其他种族都其恭恭敬敬,似乎又称他为“那位至高在人间的代行者”。
宗鹤上辈子还不足以到达那个层次,所以他也没有多问。
“我已经决定了。”
过了许久,宗鹤才放下茶杯开口。
他内心已经知晓该如何去做,只不过想来老友这里算一卦,这才拜访上门。
“那就去做吧。世间本就并无名为正确的道路,不需要为任何人改变。”
出乎意料的,这一回阴阳师没有拿出他的龟甲或水镜,他只是深深的看着宗鹤的金眸。
“你的卦象,晴明已然参不透了。”
安倍晴明面上不显,内心却是惊涛骇浪一片。
按理来说,这世间已然少有他全然看不到命运轨迹的存在。
除非是同那位——
送走了宗鹤后,阴阳师敛下眉眼,忽的掩袖吐出一口血。
血的颜『色』猩红妖异,散落在雪白的狩衣上,显眼的像是冬日绽放在雪地的梅花。
“但是......是你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
他定定的看了那片血『色』一眼,擦了擦嘴角遗留的血迹,挥挥手将它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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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访完安倍晴明后,宗鹤回到了魔都。
他站立在东方明珠之上,看着脚下浮浮沉沉,晦暗不明的大地,闭了闭眼。
有些事情总归要有人做,不管得到的是再一次失望,还是其他的什么。
恐惧让人沦为傲慢的囚犯,希望会让人重获自由。
二十二张大阿尔卡那从他手背的弯月权位印记中一张一张飞出。
与之前不同的是,空白的卡面上又新增了一张。
【第四张牌,序号1:魔术师,已归位】
【归位者:安倍晴明】
牌面上的大阴阳师笑意涟涟,站立在巍巍鸟居之下,狩衣翻飞,手中的桔梗印风云流转。
宗鹤没有过多的留意这张牌,他眼眸沉沉,伸向了他得到的第一张牌。
序列号二十,名曰审判。
王剑刻印启动,万千条金『色』的丝线从宗鹤手背喷涌而出,构建成一把辉煌万丈的断剑,牢牢掌握在手心。
白发青年手里握着牌。
在看到脚下终于闪过一道足以堪称月光的清丽剑光后,他深吸一口气,同身旁负手而立的褚衣男子点点头,将精神力灌注到手中的牌面上。
“去吧。”
诸葛亮言简意赅,目光里难得带上了鼓励。
【审判牌——使用——】
下一秒,有万千光芒自云端坠落,连带着从地面浮起的光点一起,疯也似的冲向了宗鹤身前。
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类最美好的祈愿,都在救世主的呼唤之下,给予自己的回应。
人类不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种族,但它一定是地球上最奇迹的种族。
断裂的石中剑正在汲取着人类希望的力量,慢慢复原。
从剑腹开始,剑身逐渐开始拉长修复,展现出它不曾折断时的光辉模样。
这是一把白金『色』的长剑。
宗鹤眼前浮现了一道玄而又玄的精神。
那个精神似乎在询问宗鹤,他想要干什么,又为自己的目标能够付出怎样的目的。
“我要打开地下城的封锁,斩断senta的规则,让人类回到这片大陆。”
至于付出什么——
宗鹤蠕动了一下嘴唇,没有丝毫犹豫的在天平另一边放上等同的筹码。
【交易完成】
那精神这么说着。
下一刻,突破了人类所有想象极限的剑光拔地而起,璀璨万分,破开万千『迷』障。
它没有颜『色』,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和王选之剑一样的白金『色』,圣洁凛然,充满希望。
剑光咆哮着从宗鹤的手中的剑刃上冲出,而宗鹤则毫不犹豫的跳下这座三百多米的建筑,剑尖直指地面。
三百多米,一路下坠,一路斩断。
senta定下的规则也被斩断,惶惶间还能听见铁链被斩断发出的哀鸣。
永不见天日的地下城被撕裂一道缺口,从指尖那般大逐渐扩散,直至完全破开这个复数空间。
光,那是光。
久违的,失去了一个多月的阳光。
无数人类抬头去看,只看到那道恍若神降,被包裹在石中剑光芒内的人影,炽烈的像是恒星坠落。
有些人认出了那个人,正是不久前在地下城内掀起轩然大波的,第一位走出地下城的人类。
宗鹤。
但是也有人敏锐的发现了不对。
青年一如当初,就连嘴角勾起的弧度也还是那般傲慢。
只是那一只被白发遮掩的左眼,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