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的府邸犹如千层迷宫, 城墙高耸,不见边际。
然而这些对于从小在这座‘迷宫’中长大的千金小姐来说,要找到她想去的地方, 已经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了。
巨人小伙目送她离开,紧张地咬住衣角, 慌里慌张, 开始幻想她父亲的不允许, 于是两人不得不流亡千里、乘着爱的轻翼飞向海角。
云端思索片刻, 决定跟着千金小姐走——毕竟留在这里,也只能看见巨人小伙来回度步和变化莫测神情的独角戏。
千金小姐先是去找了父亲的书房,没有人。
又找了父亲的卧室, 被告知府上来了尊贵客人, 招待去了。
她松口气, 绞着手, 满脑子都是如何将真相盘出, 然而下一刻她看见了父亲, 眼睛一亮,正要追上去时, 父亲却没看见她,匆匆忙忙地走了。
她不得不紧随其后, 越走越惶恐。
家里,居然有这么幽深而阴暗的地方, 带着海腥气的潮湿,她亲爱的父亲走在前面, 没有一丝犹豫进入密室。
她想了想, 学着父亲的动作开了门。
“父亲……”她怯生生地呼唤,并被自己的回音吓了一跳, 立刻不再说话了。
而云端,他看了看关闭的密室门,思索一阵幽灵能不能触碰到机关后,突然恍然大悟,心道:他可以穿墙嘛!
幽灵术士叹口气,愈发觉得自己像个小老头多忘事。
巨人千金躲在拐角,看她父亲翻找一阵后,带着本眼熟的账本离开,而还有一模一样的一份,被他阴沉着脸,秘密锁进保险柜。
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但心脏砰砰跳起来,意识到父亲做出了一个天大的抉择。
看,还是不看?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也要做一个天大的抉择。
最后,她选择尝试密码,打开保险柜……她成功了,父亲对密室的存在过于自信,而没有给保险柜上更复杂的保险。
账本里一笔一笔,算着霍恩科比特大公的事迹。
他偷税漏税,并在上交精灵的供奉中,克扣出不少的份额,秘密转运给侏儒,只为在大战打响之前,为他全家人谋得侏儒的庇护。
也包括她,他的女儿。
千金小姐脸色惨白,意识到,如果她父亲真的成功了,那么波义耳上上下下这数万巨人的性命,恐怕就要拿捏在执事大厅手中。
她……
……她要怎么做?
可是事情已成定局,就算她拿着账本去质问父亲,又有什么用?精灵恐怕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因此派下使节,也就是那位指明要查账本的‘尊贵客人’。
最后,她默不作声地关上保险柜的门,连手都在抖。
巨人千金离开,云端现身,回忆她按下密码的几个动作,消无声息地将账本带走,重新踏入黑暗。
会客厅里,年轻的执政官看样子已经等待得不耐烦了。
那杯茶水被他数次捧在手心里,手肘支撑着桌面,又数次放下,竟是一口水都没有入嘴。
在门口的霍恩科比特望着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他就知道这位‘执政官’不会入口任何他府上的东西,不过没关系。
下一秒,他切换了神情,在夏敏锐看过来之前,急匆匆推门进去。
“这是财务留下的账本,大人,”他颇为卑微道,“有什么问题,我都一力承担,只求瓦卡耐拉不要迁怒我的族人……”
夏没有说多余的话,伸出手去,简略道:“拿来。”
账本被安安稳稳递到了他手上,夏装模作样翻看片刻后,沉默地思索片刻,站起身来。
“很好,你通过了最基础的考验,”夏说道,“接下来是你的事情。”
霍恩科比特大公像是庆幸自己通过了精灵的考核,脸上难得放晴,轻松不少,就连说的话也带着笑意:“当然,我会尽快将人抓回来。”
夏要离开大公府,而巨人大公假模假样地留了他几句。
“外面的水平参差不齐,容易得罪尊贵的执政官殿下,”他深深埋下头去,明明是粗壮、高大,身型犹如小山般的巨人,却卑微得像一根被狂风压到的草,“还是请您留在府中。”
夏自然没有接受他的邀请,自顾自离开了。
等他离开,霍恩科比特的头颅抬起,早就没有了那副谄媚的面容。
身后有管事小声问:“要派人跟住他吗?”
大公冷笑一声:“你怎么能指望派几个巨人……监视来去如风的瓦卡耐拉的长匕呢?”
那件雪白的长袍,带着不起眼饰品华彩的流光,在街道的拐角消失。
等到周围空无一人后,夏停下脚步,张开的手掌里掠过一丝轻风。
这是他和云端做好的约定,代表这个地方安全,可以换取情报——而云端也能通过他的技能魔力锁定轻风的轨迹,从而找到他的位置。
很快,那个幽灵献身,从巨人四五米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轻风在一瞬间变成了狂风,卷的云端鬓发胡乱飞舞,差点就看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安全落地。
不过,那个雪白的精灵刺客一把接住了他。
云端落地,长吁短叹,把自己的重心压到夏身上,一本正经地理直气壮:“这不能怪我,出口有巨人把守,我出不来。”
夏心想,要是他隐身,还有哪个巨人能看见行踪?
这句话他咽了回去,没说出来。
云端掏出一本账本,交到他手上:“看,真正的账本。”
夏翻了翻,重新合拢,交还给云端,示意让他保管,毕竟一个看不见的人类术士,比他安全多了。
云端还在说话:“……然后我拐了个弯,看见那位千金和我们的小伙子情意绵绵地拥抱在一起,并下定决心,要向她可怜的老父亲说明这一出富家千金爱上穷小子的戏码。”
“运气不好,赶上她父亲拿账本的时候。也赶上了我。”
术士说着说着,开始皱眉,道:“先生?您在找些什么?”
精灵刺客屈膝,用他光洁的手指抹了抹地面,笃定道:“有人在这留下痕迹。”
“是谁?”
“不清楚,但应该会是我认识的人。”
夏摸索着这条暗号,意识到它蜿蜒曲折,朝着远方衍生,试图带他去另一个地方。
他回头看一眼,不用多说什么,云端便心领会神,隐身抓住他的手臂,保证自己能被轻飘飘地带着走。
显然,作为对地形敏锐的刺客,夏对于巨人城邦的磨合度比云端大了不止一点。
他们祛除了那件显眼至极的雪白长袍,重新换回漆黑刺客装,并披上能遮掩面容的斗篷,在大街小巷疾行而过。
耳边没有声音,但他总觉得云端在不停地念:“明明穿起来多好看啊先生,怎么就不穿了?下次能不能再穿一次?谢谢您啊先生……”
他下意识张嘴,轻声道:“好。”
云端:“……”
好什么好?
一句话都没说的术士满头雾水,思索夏是不是也迷路了,以至于开始说胡话。
最终,暗号通往一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
夏站在地下室门口站了很久,终于无言地拔出匕首,粗暴捅进门锁。
云端张着嘴,站在一边,震惊地望向他。
“见鬼,”他心想,“就算巨人城邦的门锁普遍锁孔偏大,也轮不到用刀撬开的地步吧?”
然而事实证明,夏是对的,刺客轻车熟路来回扭转几次,拔出匕首,若无其事地开门进去。
一开门,一股尘封了许久的发霉气味扑面而来,云端下意识眯起眼睛,捂住口鼻。
又想了想,幽灵吸不进灰尘,只好悻悻地放下手,意思意思给夏捂上。
是一间对于巨人来说,过分狭窄的地下室。
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宽大床铺,散落在床边的背包,一点干粮的残骸,半包未点燃的固态酒精,半拉子黑咕隆咚的烟球,还有……一支匕首。
夏拾起那只匕首,手指拂开上面堆积的浮尘,意识到,它来自自己的前辈。
一旁的抽屉被空气拉开,云端显出身,拿出本潦草的手记,叫了他一声:“夏,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无论是匕首,还是手记,都说明了这间地下室的主人,是一位精灵刺客。
……瓦卡耐拉尊贵的纯血。
云端见夏迟迟没有伸出手接,也意识到什么,默不作声地翻开,轻声念道:“我驻扎在波义耳,已经十年。”
就像是游戏给玩家的提示般,这位年长刺客的手记,只有他离世前的短短几篇,冷漠而客观。
他告诉后来者,霍恩科比特投靠侏儒的诚意,并不仅仅是每年那么一点被昧下的物资。太少了,精灵懒得追究,侏儒也不稀罕。
真正值钱的东西,来自于魔力生物本身。
云端一下就想到了生物机械,继续往下看去。
巨人大公献上的第一件礼物,便是一位精灵使节的骸骨……那并不是精灵刺客,而是真正的使节。没有强大武力,光靠一张嘴无法打动铁了心的巨人大公。
后来,精灵意识到不对,便投放刺客南下。
一代又一代,被从小养在刺客营里单纯的刺客们,被他忠诚的假面迷惑,失去进攻的最佳时刻。
他们知道怎么杀人,但不知道应对假面下喜极而泣的眼泪。
霍恩科比特收集他们的头发和血肉,作为侏儒研究生物机械的试验品。
后来,进入临床后,侏儒想要活体。
年长的刺客划了很长很长一道黑线后,郑重其事地告诫后来者,小心大公,他绝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控制了这座城市,也拥有了部分来自侏儒支援的武力,人和物,他都不缺。
云端念到这里,意识到不好:“他知道你是刺客。”
是的,夏也看出来了,霍恩科比特很可能早就怀疑他执政官的身份……或者早已笃定他不是。
然而他没有立刻下手,也没有做出别的反应,这令两人都有些迷惑。
最后,云端捻了捻纸张,发现后面还有一页。
他翻过去,惊讶地发现,最后一点字,是这位刺客有别于系统提示外,仅剩的温情。
“我饲养了一只幼年巨人,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
“他出生自战火翻飞的波义耳建城时期,对炮声很敏感。”
“他和我差不多高,所以也不算很挤,起码在这十年的时间里,我都没见他怎么长高,头发指甲倒是生长飞快,两天一剪。”
“我驻守波义耳十年,没有人和我说话,他也不能。他是个傻子,甚至听不懂巨人语,更别说大陆通用语。我教他学,还冲我傻笑,没救了。”
“我日常工作是监视霍恩科比特,他日常工作是待在地下室等我回来。”
“所以如果你在地下室里看见他,请不要伤害他。或许我不应该写在这里,应该刻个木牌子,挂在他脖子上,或许会显眼一点。”
“……我再没有第二个朋友……”
“……恳请你将他交给执事大厅前,对他好一点……”
字迹戛然而止,哪怕他发现了霍恩科比特想要抓活体精灵的目的,也没有后撤,仅仅向执事大厅报告了这件事。
也说不定,信件根本没有送出去。
而他也一直驻守在此处,等候来自瓦卡耐拉的下一道命令,而某天终于失手,就此失踪。
“那个巨人不见了,”术士也有些茫然,他环顾四周,的确找到不少巨人生活过的较大的痕迹,“他会去哪里?”
“不知道,”夏冷淡道,折起手记,“接下来,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