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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如果(5)

墨刃 岳千月 2714 2024-09-08 12:54:24

楚言这一吐血可好,把旁人骇得头皮发麻,齐声惊叫起来。

“殿主!!”

墨刃像是被一记硬鞭狠毒地抽在魂魄上,原本瘫软的身子猛地弹起来,瘦骨嶙峋的胸膛绷得像一张随时都会崩裂的弓。

他惊恐地想去扶楚言,想去看清楚主上怎么了。

可是千疮百孔的身体无法承受这样骤然的动作,一阵铺天盖地的晕眩感伴随着心悸向他袭来。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坚不摧的,永远保护着主上的侍卫了。

他是手脚被废的罪人,是气息奄奄的奴仆,只抽搐了一下就不甘地倒下去,眼前被黑暗吞没。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倒向地上。

楚言抱住了濒临昏厥的墨刃,殿主眼神散乱,将嘴唇贴在墨刃耳畔,声音发抖:“无妨,无妨……能治好,都能治好。阿刃你乖,告诉孤是何时的伤,咱慢慢治,好不好?”

如果……如果是新伤,或许还来得及治疗的。

“主上。”

秋槿浑身发软,她伸出双手想去拉楚言,哽咽道:“主上,您不要这样,主上您醒醒……”

林昀拦住了侍女的手,药堂堂主这时脸色也是青白的:“秋槿姑娘,殿主好像神智不甚清醒了,先不要刺激他。”

墨刃晕得发不出声,只是仰在楚言怀里,断断续续地喘息。

楚言小心地护着那截瘦弱的脖颈,又喃喃道:“孤叫林昀开药,阿刃吃了药便不疼了,不难受了……阿刃告诉主上,谁弄伤的你,主上给阿刃报仇。”

又一阵针扎似的头痛。楚言迟滞地眨着无神的双眼,许是因为怀里的身体过于冰冷,他看到墨刃变成了一块冰,越是抱紧,冰融化得越快。

他起先是生气,骂这不听话的侍卫;随后又慌张起来,期期艾艾地求他别走,别走,别走。

墨刃脸色惨白地闭着眼,化成水从他的臂弯里和指缝里淅淅沥沥地流走。

楚言崩溃地想将那些水珠拢起来,但是怎么也做不到,覆水难收,他怎么留不住墨刃消逝的生机。

不是的,错了,全弄错了,楚言混乱地心想。好像有斧头在劈砍着他的脑仁,每砍一下,都有血淋淋的记忆从里头飞溅出来。哗啦啦,哗啦啦地泼洒一地,终于将刚才融化的清水也染脏了。

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把墨刃罚入刑堂那日。

他还记得自己开口下令之后,年轻的侍卫蓦地抬起脸庞,眼底分明掠过一丝不敢置信的神色,又在下一刻漠然地垂首领罚。

他心里突然疼了一下,动了动唇,想反悔。

可白华楚楚可怜地贴上来,给他半张的口中灌了一杯酒。然后是第二杯,第三杯。

他喝了许多酒,醉了整夜,次日醒来也昏昏沉沉,听刑堂说打完了,也就完了。

他自始至终,不知道墨刃伤得如何。

直到此刻,他也不知道这些年……墨刃伤得如何。

可他从没想过要墨刃的命,没想过要把墨刃变成废人,没想过要……毁了他。

忽然,窗外一阵簌簌寒风,令人遍体生寒。

“殿主,您怕是忘了。”

林昀慎重地开口,斟酌着言辞:“墨刃手足经脉被断,是在三年前他……他犯下大罪之时啊。”

楚言混乱的思绪被这句话绊了一下,须臾,眼底竟露出一种茫然夹杂着无措的神色。

“三年……前?”楚言重复,“三年前?他犯错的时候?他……他这伤难道不是在偏殿……”

秋槿咬了咬唇,她似乎想竭力忍住什么,最后还是没忍住:“墨大哥被罚入偏殿之前,奴婢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已经……连起身都困难了。”

一贯稳重的侍女抬起含泪的脸,隐忍了太久的悲愤终于从齿间泄出一丝:“主上,是您下的令啊!您忘了……”

楚言的脸色白得像一座冻住的雕塑。

喉结艰难地滚动,九重殿主见鬼似的瞪着他的侍女。

他只能吐出三个字:“……不是孤。”

不是他下的令。

秋槿与林昀对视一眼,后者缓慢而哀然地摇了摇头。

楚言总算回过一点神来,他颤颤地将墨刃放躺在床上,自己则踉跄着,浑浑噩噩要往风雪呼啸的殿外走。

“你胡说,孤未曾下过这等命令。”

“是谁,谁敢冒充本殿主发号施令……”

秋槿失望地垂下眼,她扶住楚言的手臂:“时辰已晚,主上该安歇了。”

楚言被秋槿扶着往后踉跄了一步,脸色铁青地望着神态平静的侍女。

他又扭过头去,直勾勾地盯着倚在床头的墨刃,申辩般轻轻道:“不是孤,阿刃,孤未曾……”

“……”墨刃吃力地将眼睑抬起一点,眸珠涣散地移动,视线落定在楚言脸上。

“阿刃,你……你为何……为何要这般看着孤。”

楚言似哭似笑,脸面煞白,长发散乱,人却在一步步往后退。

他又看着侍女,口中颤声喃喃,“秋槿,那不是孤下的令……没有,没有,孤不知道。”

墨刃,秋槿。

哦,还有时而投来悲哀目光的影雨,愤而离去的影雷,常常称病不出的林昀,日益沉默畏缩的秋槿……

原来如此,所有人都认为是他。

那不是他,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啊,他对墨刃是那么爱惜的……

爱惜?

殿主的精神状态彻底不正常了,林昀连忙道:“是是,殿主未曾下令……许是秋槿姑娘记岔了。殿主早些歇息吧,明日便好了。”

“歇息?”楚言声音发抖,“孤说,九重殿内有人假冒殿主令——”

当年爱惜墨刃的时候,他们都是如何相处的来着?

想不起来了,他不知道……他的头好疼,好疼。

“是,主上先歇息吧,”侍女平复了情绪,擦去眼角泪痕,语气毫无波澜,“秋槿这便去查。”

林昀也放低了声音:“您可是又觉着头疼?秋侍女,焚些药吧。”

楚言拂袖将药炉打翻在地:“滚!!都给孤退下,你们,你们……”

他们根本不信他,他们定是觉得他疯了,那是看疯子的目光!

可——

他又如何证明自己不是疯子呢?

楚言忽地打了个寒噤,说到底,他如何能确信那道残忍的命令果真不是自己下的?

这些年,他脑子愈加不中用了。常常忘事,昼夜颠倒。或许他是糊涂时下的命令,或许他下完命令就糊涂了,如果真是那样……

言语哽在喉头,楚言再也申辩不出一句话。疲惫自四肢百骸涌起,他颓然坐倒在地上,掌心死死抵住了太阳穴。

“主上。”秋槿忧心地看过来。

楚言痴痴地瞧着窗外。

夜幕飞雪,千山一白,这场雪好像不会停了。

“罢了,罢了。”楚言恍惚地自言自语,他心如刀割,却流不出泪。

“秋槿,点上药炉罢,孤要睡了。”

他顿了顿,又心想墨刃定然害怕,转身伸手摸了摸那人的发丝:“说错了,孤去侧殿睡,你在这里。”

秋槿吃了一惊:“主上,侧殿那边许久未曾打理……”

楚言只摇了摇头,也不发话,神色恍惚地兀自走出去了。

……

等到楚言在偏殿里洗漱更衣完毕,这个晚上已被消磨得差不多,再有约莫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秋槿点了安神的药炉就被楚言赶了下去,殿主合着被子躺在床上,眼神放空,怎么也睡不着。

他还在想那事:那命令果真是自己下的?

是自己废了墨刃……又逐他去偏殿,想以那样屈辱的手段把人折磨致死?

墨刃就默不作声地熬了三年……

他又是怎么想的?

浓重的夜色里,楚言听见奇异又细密的响声,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自个儿的牙齿在发抖。

他卧在阴冷的侧殿床榻上喘出白色的雾气,眯着眼把双手举到眼前,他的十指也在发抖。

恐惧再次袭来,楚言猛地坐起身,惊恐地抽气四顾。不,不,那不可能是他下的令,他没有,他真的没有——

叩、叩、叩。

敲门声。

楚言吓得从床上滚下来。他逃避什么似的踉跄着去开门,门一开,自己差点没先晕过去。

墨刃赤足薄衣,枯槁的黑发披散,摇摇欲坠地跪在那里。

他直勾勾地望着楚言,那苍白的唇动了动:“……殿主。”

“你,”楚言五指捏碎了门槛,他死死瞪着墨刃惨白的脚踝,眼里全是血丝,“你这是何意!?”

此前他不知道的时候,也就不知道了。不似此刻,他望着墨刃,心就开始沥血。

中乾殿从主殿到偏殿,也有一小段距离了,外头那么冷,这人是走过来的还是爬过来的?

回过神来,他已经把墨刃抱进了殿内,抖着手把刚刚自己盖过的被褥往这人身上裹。

“你别闹了,”楚言几近崩溃地喃喃,“是孤对、对不住你……是孤不好……你想要怎样,你说。你说……”

墨刃嗓音微弱:“主上。”

楚言:“你有话想同孤说么?你说。”

墨刃伏在他怀里轻轻地喘气,“那日……”

楚言:“什么?”

“那日,”墨刃道,“……应当是傍晚,日暮西山光景,人是携着殿主的九云玉牌来的。”

他又喘了片刻,在楚言惊愕的目光下继续吃力地说话:“属下那时自知罪重,又因失血昏沉,未觉有疑……便任由来者断了手足。”

“可假若不是殿主之令……”

“是谁能拿九云玉牌?”

楚言怔怔睁着眼,他抱着身子冰冷的墨刃,整个人如坠梦中。

他这时才终于意识到,墨刃深更半夜避开旁人,拖着气若游丝的身子来找他说这些话,意味着什么。

墨刃问:“主上还记得什么?”

意味着,他那些疯子似的无根无据的申辩,这人竟然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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