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慕一面这么说着, 一面很自然的离开了自己的坐席，慢慢的朝着对方的方向上走了过去。
陆随：“……”
因为陆随家里的餐桌的长度，看上去跟凡尔赛宫的差不多, 所以距离修慕走到他的面前，尤其是缓缓的走到他的面前的时候, 还有一段时间的距离。
在这个空当，陆随也站起了身形，只是还不确定修慕想要做些什么。
修慕来到了陆随的面前, 轻轻的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碰触对方的脸颊似的。
他的这个举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不可谓不唐突。
然而应该属于那种唐突，但是没有完全唐突的范围之内。
因为修慕伸出手去的动作，进行的很慢。
慢到了一种, 对方想要拒绝的话，随时都可以挡开他的手臂的程度。
然而虽然陆随可以这么做, 但他始终都没有这么做。
于是修慕的手, 也就自然而然，如愿以偿的碰触到了对方的脸颊。
“你对……哪里不满意？”修慕的手, 在陆随的脸颊上面，停留到了一种社交礼仪的极限, 然后才堪堪的开了腔, 询问了一下对方的意见道。
陆随：“……”
陆随的表现，并不比在手术台上要更加的淡定一些。
他深吸了一口气, 想了想说：“你觉得呢？”
修慕：“……”
“这个问题, 你可不应该问我。”修慕无辜的笑了笑道。
“要是问我的话，我自然是觉得哪里都好的。”修慕想了想说。
陆随：“……”
他的前身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陆随心想。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也许对方曾经说过，只是因为灵异圈儿的某些规定，所以……他永远都不记得罢了。
“法令纹……法令纹吧。”陆随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一些，然而他在说陈述句的时候，依然不能保持像平时的那样气定神闲。
事实上，此时此刻，在陆随的脑海之中，只能想到法令纹这个词了。
这倒不是他多么讨厌自己脸颊上的这个类型的皱纹，主要是这一次的医美，他跟自己的医生约定的，就是做这个方面的项目，所以这会儿，最能想起来的，大概也就是这个词了。
“法令纹？法令纹是哪里啊……”另一边厢，修慕想了想说。
不得不承认，在审美方面，修慕尚且是一个非常标准的钢铁直男。
如果陆随说了另外一种肌肤状态，比如说黑眼圈的话，那么修慕是一定可以理解对方的。
毕竟，在他这个十几二十岁的年纪里，作为有着资深熬夜修仙经验的一位当代男大学生，黑眼圈还是一种不能算是标配的标配了。
然而说到法令纹的话，不是那么爱美的人士，或者是稍微上了几岁年纪的选手，还真的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熟悉的。
“就是这里。”就在修慕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又听到了陆随的声音，向他做出了这样的解释道。
修慕看了看陆随指给他的那个地方，端详了一会儿，也没看出哪里不好看。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修慕不懂就问的说。
陆随：“……”
“这是衰老的迹象，所以要稍微优化一点。”陆随叹了口气道。
修慕：“……”
“这就是衰老的迹象吗？可是这个纹路每个人都有吧。”修慕想了想说。
陆随：“……”
陆随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了，你看，你就没有。”
修慕：“……”
“我怎么会没有呢？”修慕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他想了想，然后随口说道：“肥鱼肥鱼。”
话音刚落，修慕的上衣口袋里，那部遥遥领先的手机竟然自己飞了出来。
陆随：“……”
“你的手机……”陆随想了想说。
“别慌，我开的是飞行模式。”修慕安慰了对方一句道。
安慰了，但是没有完全安慰。
陆随：“……”
陆随思考了一下，然后觉得，这句话说的，确实是没毛病。
只见修慕的那部遥遥领先的手机，宛如长着一对小翅膀一样，摇摇晃晃的飞到了他们的面前，停顿了下来。
“我在。”修慕的那部遥遥领先的手机里的肥鱼卡片蹦哒了出来，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应了修慕一句道。
修慕：“……”
像极了被迫加班的你，修慕心想，本着都是打工人的心态，也就没有过多的苛责对方了。
“给我开一下前置摄像头。”修慕想了想说。
肥鱼：“……”
“你确定吗？”肥鱼想了想说。
修慕：“……”
“不是，你什么意思？”修慕有些要素察觉了起来，反问了肥鱼一句道。
“没事儿，我就是问问。”肥鱼顾左右而言他的说。
“开吧，反正这里都是自己人。”修慕叹了口气道。
我这辈子都没听到过这么微妙的请求，肥鱼在心里吐了个槽儿道。
肥鱼于是按照修慕的命令，打开了手机的前置摄像头。
修慕于是求仁得仁的看到了自己在前置摄像头里面，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
我觉得我长得还行啊，修慕心想。
他在这个自我意识爆棚的潜意识之后，才堪堪的注意到了，自己原本应该生长出了法令纹的位置。
那个地方空空如也，确实是还没有生长出法令纹。
修慕：“……”
平时从来没有注意过，现在仔细一看，会不会觉得我的脸……其实有点空空的，修慕无法自制的在心里这么胡思乱想了起来。
“我怎么觉得，还是有法令纹，要好看一些呢？”修慕想了想说。
陆随：“……”
肥鱼卡片：“……”
“你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儿，还是心里真的这么想？”肥鱼卡片想了想说。
修慕：“……”
“我当然是真的这么想了。”修慕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道。
虽然他并不否认，自己一定是有取悦于陆随的小心思的，然而这句话，却还真的是修慕的老实话。
他总觉得，法令纹似乎能让一个男人平添了一股成熟稳重的魅力，这种魅力他十分憧憬，但是因为年龄的关系，在自己的身上尚且不具备这样的体验。
“这么说起来的话，你的审美观点倒是挺道法自然的啊。”肥鱼卡片听了修慕的说法，颇为欣赏的叹了口气道。
最近他都一直潜藏在修慕的那部遥遥领先的手机里，对于当前资讯的读取能力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特别是看各种科技含量挺高的小哥哥小姐姐，看多了之后，对于这种能够欣赏到自然老去的美感的选手，还是颇为敬佩的。
“你给我添上法令纹看看呢？”就在肥鱼卡片这么响着的时候，又听到了修慕的声音，给他提供了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肥鱼卡片：“……”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肥鱼卡片在心里匪夷所思的琢磨了起来。
他觉得修慕这个选手怎么讲呢？确实是会时不时的给你提供一点儿惊喜的，但是一旦你在心里夸奖了对方一句之后，他基本上都会出现一点掉链子的行为，从传统意义上来讲，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不禁夸”了。
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我要不要就这么溜了溜了？肥鱼卡片在心里起了个谋反的小心思，这么寻思着到。
肥鱼卡片刚刚产生了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就感觉到周身如遭雷击一般，条件反射似在拍打着自己的鱼鳍，蹦哒了起来。
修慕：“……”
“我只是跟你逗个闷子而已，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修慕想了想说。
肥鱼卡片：“……”
肥鱼卡片又不敢说出自己内心深处那个大胆的想法，于是只好有些尴尬的咳嗽了几声，遮掩了过去。
“咳咳。”肥鱼卡片想了想说。
修慕：“……”
“鱼也会咳嗽的吗？”修慕流露出了一种“涨姿势了”的表情，陷入了沉思似的看着肥鱼卡片，好奇的问他道。
肥鱼卡片：“……”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肥鱼卡片不以为然的摆了摆自己的鱼鳍道。
“你要是没有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不加班了。”为了防止夜长梦多，肥鱼卡片做出了一副慵懒的姿势，在自己的专属卡片里跳来跳去，然后定格在了上面，不再回应对方的问题了。
修慕：“……”
灵异圈儿整顿职场，修慕心想。
修慕于是也只好收起了自己那部遥遥领先的手机，然后再一次的看向了陆随。
然后他就发现，陆随正在用一种隐忍着笑意的表情看着自己。
修慕：“……”
他对我笑了，他心里有我，修慕心想。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只要除去了自己这种爆棚的自我意识，任何明眼人都会看得出来，陆随只是在看着这一场对口相声的时候，隐忍着自己的笑意，来传递一种很有礼貌的社交礼仪罢了。
修慕：“……”
这也没什么的，毕竟风趣幽默，也是很多人的择偶条件之一么，修慕在心里使用了个精神胜利法，觉得自己好过了许多。
“我是真的觉得，这个地方是不需要这么优化的。”为了缓解现场这种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气氛，修慕于是重新的打开了一个新的话头儿，向陆随提出了这样的建议道。
陆随：“……”
“行吧。”陆随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道。
事实上，他现在对于自己的外貌，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的执着了，毕竟他执着的点又多了一个，而且还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不过，你要不要改善一下自己的黑眼圈呢？”
就在陆随想着，要不就这么放弃了吧的时候，又听到了修慕的声音，向他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道。
陆随：“……”
“因为我也经常有黑眼圈，觉得有黑眼圈的话，显得人不是那么的精神。”见陆随有些惊讶的表情，修慕连忙着补了一句道表示自己并不是嫌弃对方的长相，只是如果想要精益求精的话，他给出的建议是这样的罢了。
陆随：“……”
“可是……我有黑眼圈吗？”陆随想了想说，一面下意识的伸出手去，碰触了一下自己的眼周。
“这里不是吗？”修慕一面说着，一面学着对方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动作很轻的碰触了一下对方的眼周。
陆随：“……”
“我想……你说的，应该是皱纹吧。”陆随失笑道。
他觉得修慕多多少少有点钢铁直男的嫌疑，可能分不太清人的脸上的瑕疵，都应该被归类为哪一个种类。
这样的人，真的会喜欢上同性吗？陆随心想。
如果会喜欢上自己的话，是不是代表着，他还残存着前身的情感倾向呢？
陆随想到这里，不由得心里一动。
但是他并不打算把这个问题挑明了来询问修慕。
因为他不想伤害他，而这个问题是一定会伤害他的，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皱纹和黑眼圈……有什么不一样吗？”就在陆随正想着的时候，又听到了修慕的声音这么问他道。
陆随笑了笑，看向了对方，想要跟他解释一下。
然而当他们对视的时候，陆随去看到了修慕那种天真无邪的，充满了好奇的眼神，正在盯着自己。
这会儿虽然他们离得挺近的，然而修慕的眼神之中，竟然一点侵略性也没有。
他的声音里带着困惑，他的眼神里带着好奇。
甚至是因为有些迫切的想要得到自己的答案，所以修慕还下意识的稍微呈现出了一点儿侧耳倾听的模样。
这一连串的语音动作夹杂在一起，真的很像一只小奶狗。
陆随甚至下意识的，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对方的头。
当然了，他是不会允许在这样的社交场合，做出这么失礼的举动的。
于是陆随手握成拳，贴紧了自己的裤线，呈现出了一种隐忍克制的形态，并且下意识的稍微往后退了半步。
然而他一旦退了半步，修慕的身形就紧随其后的跟了上来。
虽然修慕的身形紧随其后的跟了上来，但是依然并没有呈现出什么侵略性。
他只有一种热烈而大胆的执着感，而这种执着感并不会让陆随觉得讨厌。
他并不觉得讨厌，事实上，甚至会产生了一种心虚的感觉。
因为这样莫名其妙的感觉，陆随也就下意识的别开了视线，不再看向对方了。
因为陆随的这个别开了视线的动作，在修慕的眼里，却得到了这样的一种反馈。
他似乎已经默认了自己去碰他似的。
修慕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只是觉得，这样理解似乎是一种本能。
这样的本能，自己之前从来都没有觉醒过，但是一旦觉醒了，就会变得无师自通了起来。
修慕于是不再询问，反正他的手指，已经在对方的脸颊上面，停留的够久了。
修慕脱下了陆随的金丝眼镜儿，让他眼下的肌肤完全暴露了出来。
这个时候，修慕才真正的发现，原来黑眼圈和皱纹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失去了近视眼镜儿的保护，陆随的眼睛似乎变得更加深邃了，除了因为漂亮的骨相之外，还是因为眼周那些深刻的纹路。
事实上，陆随已经保养的比绝大部分的同龄人要好上许多了，然而保养的再好，跟年轻人之间，看起来也还是有些差别的。
修慕经常听到别人说过的一句话，即使外貌上的年龄隐藏的再好，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这大概是因为眼周的肌肤十分的脆弱，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会不断地爬满皱纹。
又或者是因为一个人的眼神，在经历了大量的悲欢离合之后，就会变得不再那么的清澈了。
修慕看着这样的陆随，不由得有些心疼。
自己的前身，有没有在他衰老的过程中，好好的陪伴着他呢？修慕心想。
他甚至对于这件本来不是现在的他有没有做过的事情，产生了一些道德包袱。
修慕：“……”
修慕觉得自从自己爱上了一个人之后，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产生着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这是在他前二十年的人生经验里，所不可预知的事情。
甚至到了一种，如果有人从现在穿越回去，告诉十几岁的自己，他会这么患得患失的喜欢上一个人的话，修慕肯定会怒斥对方是个骗子的程度，并且表示恋爱脑，狗都不吃。
修慕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就想要用自己的指腹去摸索着陆随的眼睛。
然而，当他稍微仔细的端详了一下对方的眼睛之后，修慕却惊讶的发现，陆随的眼底，似乎有些暗暗的泛红。
修慕：“……”
“你的眼底怎么了？好像有点发红的样子。”修慕有些担忧的询问道。
陆随：“……”
“是吗。”陆随随口一说，似乎轻描淡写。
“没什么的，大概是我的泪腺发炎了吧，好好休息一下，用点眼药水就没事了。”陆随不甚在意的说。
修慕：“……”
修慕记得，在他们一起参加对方的好朋友的葬礼的时候，陆随是很想哭出来的，但是他却有点儿哭不出来了。
现在想想，那是因为大概他夜夜都在为了自己的前身而流泪，眼泪都快要哭干了吧。
现在的泪腺发炎，大概也是因为这种天长日久的习惯性动作而产生的症状。
我恨我自己是块木头，修慕心想。
虽然其中应该也有灵异圈儿屏蔽的成分，但是修慕还是很愿意借题发挥骂一骂自己的那位传说之中的情敌的，虽然他们从本质上来说是同一个人就是了。
“抱歉。”修慕想到这里，想了想说。
陆随：“……”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陆随不解的问道。
“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流泪了。”修慕诚心诚意的向对方做出了这样的保证道。
修慕：“……”
也许……某个场景除外？修慕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