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宝贝很难得地做了一个梦。

他那个时候只有十二岁，还没二次性别分化，瘦猴子似的，阴沉寡言，在一众孩子里格外不讨喜，连“业绩”都是最差的，总是被罚。

“十三，你又发呆，待会被师傅看见小心挨罚。”身边有人推他，“看见那边的人没有，大肥羊，要是成功了，今天说不定能吃顿好的。”

梦里的人抬头看过去，于是宋宝贝能看见不远处街角，矜贵冷淡的少年从车上下来，站在橱窗前。

“算了，我去吧，到时候分你一点，师傅问起来的时候你装得像一点。”身边人自顾自说着，大概习惯了他这犟脾气。

不能去。

宋宝贝想。

但他只能看着梦中身边同样干瘦的寸头少年，站起来，像是每个普通的少年一样，抱着包匆匆从路边走过，与“肥羊”擦肩而过，而“肥羊”恍若未闻，只稍微看他一眼，就把视线移回自己在看的东西。

过了一会，寸头少年笑嘻嘻过来，手上把玩着钱包，把现金摸出来，准备把钱包丢路边——钱包、卡、照片对他没有意义。

宋宝贝有点呆愣地看着那个钱包，伸出手……

画面却忽然一转，宋宝贝感觉自己在跑动，喘气，汗水从额角落下。

他们要追上来了。

年幼的自己忽然停下来，对寸头少年说：“你先跑。”

被抓住是挨打，没赚到钱也要挨打，反正都是挨打。

他故意跑出去，引开了人，黑衣的保镖抓住他，往他肚子打了几拳，提着他头发，对后面的人说：“不是他。”

又问：“你同伙呢？”

肚子里翻江倒海，想吐。

他小时候可犟，怎么挨打也不开口。

“行了。”矜贵少年慢慢走到巷子，看见里面的情况皱了皱眉，“只让你们抓人。”

“说吧，你们偷的东西在哪里。”

而他躺在地上，肿起来的眼睛很痛，睁不开，只能看见朦胧的轮廓。

“监控查了吗？”少年见他不说话，问旁边人，“直接去找另一个，东西应该在他身上。”

“是。”保镖们松开他，“小少爷。”

少年走过，那个脏兮兮的瘦猴子忽然死死抱住了他的腿：“我……知道，钱包，我们丢在垃圾桶了……”

“咳……”

他被反应过来的保镖拎开。

……

去的时候，垃圾桶已经清理过了。

可能已经被处理掉了。

“要去找吗？”保镖小心翼翼问。

被称为小少爷的少年沉默一会：“算了。”

“父亲已经在等了。”

宋宝贝看着对方模糊的脸，安静地想……当初要是阻止了十一，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说不上幸或者不幸，命运就是这样书写，他这种人没有选择的权力。

那种地方，拐来的孩子都是工具，死了伤了都无所谓。

他被十二背回了地下室，就像没有办法再使用的工具被放弃了，对方四处求人救他。

十二把他放在狭窄房间的床上，偶尔会带着药和食物回来……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没有回来。

那时候的宋十三等了他很久，等意识到什么，就安静地等待死亡。

后来……有人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梦到这里结束，宋宝贝头晕脑胀地睁开眼睛，只看见一片黑，不远处有个孔洞，有光线照进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片湿漉漉。

浑身都疼，他扶着旁边的铁墙，慢慢站起来，挪到孔洞旁，发现那是个弹孔，凉凉的海风带着腥气从缝隙吹进来，宋宝贝稍微清醒一点，这里好像是在港口闲置的集装箱里。

他记得自己摔倒后，被谢哲救走了。

后面就记不太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天都亮了……谢哲去哪了……

宋宝贝推了推箱门，发现被从外面扣上了。

他咳嗽两声，慢吞吞靠着箱门坐下，滚烫的脸贴在冰冷的铁皮上，手上没有力气，在昏暗的集装箱里摸了半天，才摸到自己的挎包。

等摸出手机，才发现那脆弱昂贵的东西已经碎掉，无论怎么样都开不了机了。

宋宝贝叹气，把东西放回去。

谢哲还会回来吗。

他不知道。

他习惯等待，也习惯黑暗，这对他来说并不艰难。

宋宝贝想，不知道宋书他们怎么样？白天应该安全一点。

下一秒，他看封闭黑暗的空间，又慢吞吞想到一个童话故事……

被关在瓶子里的恶魔，第一个世纪被救出去，就给救他的人取之不尽的财富，第二个世纪，他愿意挖出所有宝藏，第三个世纪，他说要满足救他的人三个愿望……三个世纪的等待后，他心生怨气，要杀掉救他的人。[1]

这恶魔真不讲道理。

宋宝贝想。

他浑浑噩噩的，思绪又乱又碎片，知道自己大概是发高热了，又怕睡过去，强迫自己记时间，止不住胡思乱想。

“4002、咳……4003……”宋宝贝觉得冷，稍微蜷缩起来。

不想死在这里。

但是动不了，也推不开箱门。

他迷迷糊糊听到锁扣清脆的响声，差点咬到舌头：“413……唔！”

箱门被打开，冷风和光一起灌进来，宋宝贝难受地闭上眼睛，全身力量又依靠在门上，差点直接滚出去，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

谢哲背着光，皱着眉，看上去又凶又冷淡：“你乱动什么。”

“……你在念叨什么？”

他见宋宝贝傻了一样睁开眼看他，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眼睛受到刺激不住留出生理性眼泪，嘴唇还微弱地起伏，忍不住问。

结果对方不说话了，他只好道：“发烧烧傻了？”

谢哲一边把人挪进去，一只手还提着个口袋。

等把东西放下，才伸手碰对方额头，被滚烫的热度惊到，刚想说什么，就被宋宝贝抓住了手。

宋宝贝捧着他的手，把脸贴在他手上，温热的眼泪落到那上面。

他说：“4137秒……什么时候救我都行……”

第一个一千秒、第二个一千秒……第无数个一千秒。

他想，只要是谢哲，无论第几个一千秒出现，他都会爱他。

宋宝贝带着泪吻谢哲的白皙得能看见底下青筋的手背。

觉得自己和那个恩将仇报的恶魔也没有区别，谢哲救他，两次为他打开门，他却反而缠上了对方——他这种人。

谢哲听不懂，搞不懂他奇奇怪怪的脑回路，抽出手，这次是彻底无奈了，他觉得宋宝贝一定病得不轻：“……你又做什么。”

“又”？

宋宝贝有点茫然，抓到了重点。

他还做过什么吗？

“算了，等你清醒了再说。”谢哲不想和烧到四十度的傻子讨论，干脆把人扶起来，从口袋里拿了药，皱紧了眉头，最后道，“……啊。”

宋宝贝乖乖跟着“啊”一声，被喂进来几片苦涩的白色药品，下一秒就要吐出去，被人掐住了嘴唇，小鸭子似的撅起嘴。

“不许吐。”谢哲说，看他吞咽后，才把矿泉水递给他，下第二个指令，“喝水。”

宋宝贝就听话地喝了一口水，他喝完才想起来问，嗓子沙哑：“这是什么？”

谢哲冷笑一声：“毒药。”

宋宝贝听到回答一脸茫然地看他，谢哲觉得和他较劲的自己有点幼稚，于是不理他了，干脆地说：“张嘴。”

等对方照做后，又换了种药片投喂。

“好了。”谢哲说，“不许睡。”

宋宝贝吃了退烧药开始犯困，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痛了。

“抬手。”

他听见声音就下意识动起来，任对方脱掉自己的衣服，露出白皙柔软的肚子，最近有了一点薄薄的肌肉，上面有狰狞的青紫。

也就这具柔软的身体还像个omega。

谢哲在他伤处按了按，对方还是傻乎乎举着手，觉得痛了就往后缩了缩，皱着眉看他，一脸无辜茫然。

“不太严重，没断，固定了养个一个月差不多能好。”

谢哲下了判断，给他简单涂了药，又绑上肋骨固定带，接着给他套上宽松的T恤，拿了薄羽绒服过来，“伸左手。”

他觉得宋宝贝现在倒是挺可爱的，像小机器人，一个指令动一下。

最后弄好一切，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

羽绒服又长又宽松，宋宝贝像个小毛毛虫被裹在里面，露出个贴着退烧贴的脑袋，谢哲把另一件衣服叠起来给他做枕头，自己靠着铁皮坐着休息。

“谢哲……”

宋宝贝仰着头看他，借着昏暗的光，发现对方年轻又漂亮的脸上竟然长了胡茬，倒也不丑，反而更英俊更成熟。

可惜宋宝贝吃了药正晕乎，欣赏不来，在对方不耐烦地“嗯”了一声后，笑起来：“你有胡子了。”

他一边说，一边试图伸手碰对方浅浅的胡茬，结果袖子太长。

谢哲脸上被袖子扫来扫去，睁开眼：“到底要干什么？老实点睡觉。”

“我冷。”宋宝贝撒谎，“我可以靠过去点吗？”

他说完就开始自己蹭着地板挪动，好像感觉不到肋骨的疼痛了一样。

谢哲怕了这个时候的他，只好就把他挪过来一点：“老实睡觉。”

然后他闭上眼睛休息，这次无论宋宝贝说什么干什么他也不理了。

宋宝贝安静了一会，又喊他：“谢哲……”

谢哲叹气，听见对方很小声的后半句话。

“谢谢你救我。”

谢哲嗯一声：“还你之前的救命之恩。”

宋宝贝隔了一会，才干巴巴“哦”一声，又说：“明天……要离开这里的话，把我喊醒吧。”

“……嗯。”

--------------------

作者有话要说：

[1]《一千零一夜》渔夫与魔鬼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