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含清以为自己推错了门。
他看着那个明显还没成年的少年,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小弟弟,你成年了吗?”
木偶人两指一捏,手中那根单薄的化妆刷立马“咔嚓”一声,裂成两半。
他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跟个小混混似的走到谢含清面前,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居然比谢含清矮。
靠,失策了。
早知道就该给自己捏一个两米壮汉当外形。
木偶人踮起脚尖,努力提高自己的威慑度,扬起下巴,威慑道:“怎么,你瞧不起我啊?”
“没,我是比较心疼你。”谢含清摇了摇头,看着面前的小弟弟,他没想到燕总居然还雇佣童工,但一想到燕总平时为人那高洁的品性,不由想到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看向眼前这个未成年的眼神就更加怜悯,“小弟弟,你这个年纪应该还在上学吧?这么早就出来打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不知道活了多少岁的木偶人:“……”
他果然应该给自己捏一个两米大汉。
木偶人眉头一皱,眼神瞬间变得可怜兮兮的,嘴角却挂着一个近乎恶劣的笑容。
“是啊,我六岁的时候就被家里逼着出来打工,赚不到钱回去就得挨揍,后来还跟无良老板签了卖身契。”
木偶人拉着谢含清的领带将他拽到椅子上,在看到谢含清的口袋里正装着他送出去的那个微型人偶后,整个人都随之紧绷,不过表情却恢复正常,“你是不是就想听这些?”
木偶人熟练展开一排化妆工具,伸手捂住谢含清的眼睛,道:“把眼睛闭上,要开始化妆了。”
说完后,木偶人转过头,目光幽深地看向跟过来的小助理。
“我化妆的时候不习惯有其他人,出去的时候顺便把门带上。”
小助理正想呛声“这是什么怪癖”,却在对上木偶人视线的下一秒,浑身都打了个冷战,手脚不由自主地往门外走去,小心翼翼关上了门。
直到彻底离开房间,那股被操纵的感觉才消失的一干二净。
那种感觉,就仿佛自己是对方手中的提线木偶一样。
小助理搓了搓手臂,感叹自己真是想多了。
化妆间内,谢含清感到有些困了。
他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依稀只能感到温热的手指在他脸上触碰,那应该是木偶人在给他化妆,但却没有之前在其他剧组被化妆师妆发时那股不适的感觉。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短短一瞬间。
木偶人的那些化妆道具只是障眼法而已。
作为一只强大的鬼怪,他当然不只会捏些木偶人偶而已,只要他一个念想过去,就可以调整一个人的皮肤状态,五官位置的调节对他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千人千面,在他手上不过只有一个瞬间。
今天要拍摄的第一场戏,就是男主利用钥匙走上人生巅峰后,在会所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醉生梦死的场景。
为了节省成本,这场戏所有的群演都是木偶人捏出来的人偶群演。
除了租赁场地的费用,几乎没多少多余的开支。
木偶人说要把谢含清化成丑八怪,当然也不只是说说而已。
被欲望腐蚀的电影男主,在这场戏的确慢慢变成了猪脑肥肠的丑八怪。
谢含清一睁开眼睛,就被镜子里的中年大叔吓了一跳。
他看着镜子里那张肥胖的脸,只有眉眼间依稀和自己有一分相似。
谢含清下意识戳了戳自己的下巴,发现居然弹性十足,如果不是知道这是特效妆,简直以为这就是真的自己的脸。
他顶着那张胖脸朝木偶人看去,惊喜道:“小弟弟,你也太厉害了吧。”
木偶人往后退了半步,浑身上下只有那张嘴是硬的:“怎么样,我就说要把你化成丑八怪吧?”
谢含清点了点头,转而又思考道:“你说要不要在下巴上加个麻子,这样是不是能更丑一点?”
木偶人:“……我记得你好像是偶像明星吧?”
最终谢含清这个要求还是没有被满足,理由是不满足木偶人的艺术审美。
木偶人本以为这就是自己要忍受的顶点,但让他更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正式拍摄的时候,由于自己另外一个身份是道具师,免不了要在现场监工。
作为自己第一部 院线电影,蒲街严阵以待,整个人都填满一丝不苟,现场任何一个小细节都不放过。
由于燕祈就在现场,瘦长鬼影也不敢造次,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蒲街打工。
燕祈满意地看着谢含清此刻的尊容,要不是知道这是谢含清本人,谁能将眼前这个肥胖的中年男人,跟那位漂亮的男明星联想起来。
想到这,燕祈不由得赞叹地看了木偶人一眼。
没想到,忠臣居然就在他的身边。
木偶人这小子看着像个浓眉大眼的反派,结果居然真的完美实现他心中的想法,把谢含清化成这幅亲妈都不认的鬼样子。
燕祈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木偶人两只手紧紧握了起来,看向谢含清的目光透露着某种要杀人的意图。
他居然用咸猪手搂住了自己的人偶。
木偶人气得全身的毛都要炸了,仿佛谢含清搂住的不是那几个人偶的腰,而是他的腰。
他将犬齿磨得噼里啪啦作响,要不是燕祈还在这站着,他一定要上去撕碎这个不守男德的男人。
取景器内,谢含清根据剧本中所描写的那样,用手勾住一旁人的腰,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混蛋味,他用脚踢了踢脚边的人,道:“合同?什么合同?我只知道他给我的钱比你给我的多。”
谢含清显然做了很多准备,配上那张化了妆的肥脸,整个人光是看着就想让人揍两拳。
燕祈顺着木偶人的视线看过去,冥冥之中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走到蒲街那里,对蒲街说:“你觉不觉得这段戏好像有哪里不对?”
蒲街刚想说自己觉得挺好的,但看着燕总一脸深思的表情,他顿感有些紧张,“怎么了燕总?有哪里不对吗?”
燕祈半蹲在取景框前,看着镜头里的谢含清,突然道:“先喊卡吧。”
正当木偶人松了一口气,觉得这昏君偶尔也有点人情味的时候,只见燕祈带着蒲街走向谢含清,欠揍的声音就这么传到他的耳边。
燕祈完全无视旁边的人偶,虽然现场这些群演和真人没有任何区别,就连表演都比普通的演员更加入木三分,但是假的就是假的。
燕祈思忖着看着谢含清,开口道:“谢含清,你肯定没穷过吧?”
谢含清顿时有些紧张:“我、我刚才哪里做的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
燕祈在心里叹息,明明盯着这么丑的一张脸,一举一动却跟个贵公子一样,到时候电影上映,万一有变态就好这口怎么办?
一想到这种可能,燕祈整个人便不由得严肃起来。
他对谢含清说:“你这个角色的身份是社会底层,男人有钱就变坏懂不懂?他现在虽然跻身上流社会,但本质上他还是暴发户心态,是个掉进钱眼子里的人渣,出演这种人物是要抛弃一些人性的。”
一旁的蒲街听着听着,也有几分顿悟。
刚看到燕总的剧本的时候,蒲街说是惊为天人都不为过,这种剧本哪怕让他再过十年也写不出来,看到结局的那一瞬间,蒲街甚至怀疑这是哪位金牌编剧的手笔,在知道这是燕总写的后,除了惊讶佩服之外,他不禁又觉得合情合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燕总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他都毫不意外了。
明明自己比燕总的年龄大了那么多,但是面对燕总,他终究还是怀了几分学徒的心态。
听着燕总的话,谢含清在思考,蒲街自己也在思考。
过了十几秒,蒲街终于理解了燕总的意思。
“含清,还有两位群演老师。”
蒲街半蹲在沙发上,拉过谢含清的双手,一手一个群演塞到他怀里,确保谢含清搂的紧紧的,然后对他说:“等会我们再保一条,这场戏再拍的时候,左边这名群演老师给他点烟,右边这名群演老师就趴在他怀里。”
两名群演都是人偶,人偶受人操纵,最大的特点就是听话。
根据燕祈的要求,这两名人偶捏得非常好看,单从外表来看都是一等一的大美女,配上化了特效妆的谢含清,场面一度非常辣眼。
蒲街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对嘛。”
妆容太厚,没人能看得见谢含清在脸红。
他给自己默默洗脑:“我是人渣我是人渣我是人渣……”
不知为何,这场面辣眼的让燕祈有些看不下去。
木偶人更看不下去了,他直接逃离了现场。
这条效果果然更好,放下包袱的谢含清演的无比生动,那股渣男味简直从屏幕里溢了出来。
蒲街满意得乐不可支,心想果然燕总就是燕总,他正想跟燕总继续聊聊这部电影,一回头却只看到燕总走远的背影。
“燕总还是那么深藏功与名啊。”蒲街喃喃道。
.
电影拍摄的地点虽然在江州,但不管是距离鬼屋还是距离学校,都是一段不近的路程。
燕祈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伞,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像是老天跟他刻意作对一样,他刚从大楼踏出去,雨势就突然大了起来。
他站在公交站台前,刚想打车,一抬眼就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的背影挺拔修长,撑开一把伞站在路边,正在跟一个人说话,他似乎感应到了燕祈的视线,微微侧过头朝燕祈看了过来。
天气已经慢慢有些转凉了,虞人殊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剪裁妥帖的版型将他本就颀长的身材衬得更加玉树临风,整个人光是站在那里,就是一道亮眼的风景线。
燕祈装作不经意地挪开视线,他依然穿着那件单薄的衬衫,没怎么刻意去避雨,雨水打湿肩膀,浸透布料的感觉不怎么舒服。但燕祈一向对温度没什么概念,哪怕发烧到39度,他也可以照常去上课,直到整个人因为发烧彻底晕过去。
燕祈刚打开打车软件,虞人殊就开着那么一辆晃眼的劳斯莱斯,停在燕祈的身旁。
车窗缓缓拉下,露出虞人殊那张俊美的侧脸。
“上车。”
燕祈抱胸站在路边,就那么看着他。
“我好像没叫这辆车吧?”燕祈微微弯下腰,挑眉看着没什么表情的虞人殊,“虞人殊,我们很熟吗?”
“雨要下大了,一时半会很难打到车。”虞人殊像是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实,“念在我们曾经是同事的份上,我送你回家。”
同事?
燕祈没想到虞人殊居然会说出这么新鲜的词,与其说是同事,他俩是仇敌还差不多。
不过——
燕祈拉扯后车座的门,弯腰钻了进去。
车里果然暖了很多,温度高的像是有人开了暖气。
出乎意料地,宽敞的后车座还有一个陌生少年。
燕祈坐在他旁边,正想和他打招呼,虞人殊的声音便从驾驶座淡淡传了过来。
“他是我姐姐的孩子。”
虞人殊这是在向他解释?
燕祈一头雾水,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少年长相不凡,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一双眼睛生得大而圆,看起来格外有神。
“燕总你好,我叫虞人舟。”虞人舟将一件漆黑的风衣递给燕祈,一副小棉袄的姿态,“你刚才在外面吹风一定很冷吧,快披上这个,别回头感冒了。”
燕祈还没见过像虞人舟这么热情的人,说着说着就把风衣给他递了过来,小火炉一样的掌心碰到他的手时,还夸张的大喊:“哇,你手好冷。”
这句话成功让前座的虞人殊回了头。
面对虞人殊那隐隐约约要杀人的视线,虞人舟跟只兔子似的将手缩了回去。
他往角落里拱了拱,识趣道:“燕总,你快穿上吧,这可是我小舅舅刚脱下来的。”
燕祈拿衣服的手微微一顿:“……”
怪不得这风衣不但熟悉还残留着一些温度,原来是虞人殊的。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感冒当然是非常不划算的。
燕祈将衣服披在身上,他本就是冷白皮,一受冻脸上就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张白纸似的,单薄地仿佛能一折就断。
燕祈这才看向那名少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燕祈可没忘记,燕总这个称呼在他的玩家群里面流传的多么广阔。
“嘿嘿,我当然知道啊。”虞人舟缓缓朝燕祈挪了过来,眼冒金星道:“我可是你的粉丝!”
原来是他的小玩家。
燕祈冲虞人舟笑了笑,靠在柔软的座椅上合上眼皮。
他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过,眼下靠在充满檀香味的温暖座椅上,疲惫感骤然袭来。
他对虞人殊说:“虞人殊,去阴间鬼屋,顺路吗?”
虞人殊对鬼屋当然不陌生,但这不影响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你在那个地方休息?”
“我怎么可能在工作场所休息,你以为我是工作狂啊。”燕祈睁开眼睛,道:“我是要回去上班。”
一旁的虞人舟:“……”
不愧是燕总,原来这都不叫工作狂吗?
“不顺路。”虞人殊强硬道,“我送你回家。”
“那我下车。”燕祈从善如流地拉开车门,说着就要离开。
“……顺。”虞人殊很不情愿地说出这个字。
燕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你刚才不是还说不顺路吗?”
“现在顺了。”
“你变心的速度好快。”
“……”
不知为何,虞人舟有一种插不进去话的错觉,就好像自己是一颗多余的电灯泡,还要被烤化了——不对,这好像不是错觉。
虞人舟一向很不耐热,自从生下来整个人就跟只小火炉一样,家里人为此还在他的卧室安装了两个空调。
十七八岁的少年本就容易躁动,他拉开领口的衣服扇了扇,忍不住对开车的虞人殊说:“小舅舅,车里的温度是不是太高了?”
默默把温度调高的虞人殊:“没,这是你的错觉。”
“是吗?”虞人舟不疑有它,“那你把空调打开吧,好热。”
“不行。”
“为什么不行?”虞人舟抗议道。
“那你下车吧。”
虞人舟闭嘴了。
看着一旁呼吸声清浅,已经睡过去的燕祈,又看了眼被热得可怜兮兮的自己。
虞人舟委委屈屈掏出手机,咔嚓一声偷拍了一张燕祈的睡颜。
他们班有不少人可都是燕总的粉丝,等自己拿着这张照片去装逼,还不羡慕死那群没见过燕总的人。
看着相机中那张照片,燕祈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浓密睫毛打下一排阴影,白皙的皮肤依稀能看到上面的绒毛,一半下颌缩在风衣里,美得格外惊心动魄。
看得虞人舟不禁感叹,果然美人根本不需要挑角度的。
他正想把照片发到班级群里装逼,手机屏幕便突然黑了下去。
下一秒,他的手机便落到了虞人殊的手中。
“不经允许的拍照叫偷拍,这样很不礼貌。”
虞人殊伸手一划,正想删掉那张照片,手指却下意识地将照片传给自己,而后删掉了虞人舟手机里的那张。
“到地方之前,手机先没收了。”
“靠,我抗议。”
虞人舟没想到自己的小舅舅在ICU里躺了五年,出来后居然变得这么封建。
他平时在其他地方也不这样啊。
虞人舟哼哼唧唧地说着:“那等燕总醒了,我再拉他合照。”
虞人舟说着说着就乐了起来,合照岂不比偷拍更有说服力,等他把合照发到班级群里,那群男女还不得嫉妒死他。
“不行。”
这条建议也被他的亲舅舅无情否决。
“为什么!”虞人舟这次真的不理解了。
“没有为什么。”虞人殊还是这么冷漠。
虞人舟只能在空中挥舞着小拳头。
“怪不得妈说你这个性格,注定打一辈子光棍,一点都不近人情。”
虞人殊将车速降了下来,车身稳稳地在地面上行驶,明明路况算不上很好,一路上却几乎没怎么颠簸。
虞人舟还想说些什么,虞人殊却淡淡打断了他。
“你最好安静一点,不要吵到睡觉的人。”
后视镜照不到的角落里,燕祈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