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样的时机也来的很快。
今天下了冬至以来的第一场雪。
沈在心坐在落地窗前,隔着透明落地窗望着院中的雪景出神,周围没有人,连风也没有,只有大雪覆盖在大地上的簌簌声。
由于身体机能在不动声色衰退,他好一会才想起,今天还答应了谢忱要去看他的杀青戏。
到了剧组,经纪人郑舒连忙迎了上来,将他带到早已准备好的暖炉旁。
沈在心就坐在导演旁,身边是暖意融融的火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导演与他说话。
由于这是一部宫廷权谋类型的电影,剧组取景的地点在千年前遗留下来的皇宫里。
苍白的风雪里,谢忱身着一袭绣着金龙的玄色长袍,手执长剑,将祸乱宫廷垂帘听政的太后斩于剑下。
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雪上,如朵朵红梅绽放。
少年天子终于夺回了属于自己的权位,脸上该是一片畅意痛快之色。
可沈在心却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悲戚。
不像是谢忱该有的情绪,像是那位少年天子复杂的内心。
霜雪覆满了天子冷厉的眉眼,显得有些苍白,有些可怜。
他甚至透过谢忱暗沉的眸子好似在朝沈在心望来。
身旁的导演对谢忱的演技赞不绝口,当然其中也有讨好沈在心的意思。
毕竟整个娱乐圈,无人不知谢忱是沈总的人。
沈在心敷衍地接着导演的应承,顺手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热咖啡。
他正要低头抿一口,脑海里就传来系统尖锐的警报声。
【宿主,不要喝!】
“嗯?”
【系统检测到咖啡里掺杂了不明粉末,可能会危及生命。】
沈在心眼神冷了下来。
整个剧组都是星辰娱乐的人,投资商更是只有沈段两家,居然还能有人混进来。
戾气涌上心头,他正想发作,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又落在依旧冒着热气的咖啡,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沈在心向来阴晴不定,不少人对他怀恨在心却又碍于沈家权势不敢如何。
但他真正死了,得利的好像只有一个人。
或者说是两个人,他的好父亲和好弟弟。
但此刻他的确是要谢谢这两人, 让他找到了刷满黑化值的另一个方法。
沈在心喝完咖啡,感觉连胃都暖了起来。
他有些困意,但谢忱的戏还未拍完,便唤来了郑舒。
“我去休息室睡会,待会谢忱拍完再来喊我。”
休息室内开了暖气,沈在心躺在垫了毛毯的睡椅上,沉沉睡去。
这是一个平静又安详的午后,谢忱在雪地里拍完杀青戏时手脚都已没了知觉,他回头没有看见那个人,心里本有些失望,又听郑舒说人在休息室午睡,又不禁柔和了眉眼。
休息室内有些昏暗,谢忱蹲在沉睡的人身旁,指腹描摹着青年姣好的面容,有些不忍叫醒他。
但是午睡太久不好,于是他还是准备将人叫醒,却发现如何都唤不醒。
谢忱冰凉的手脚忽而就冒出了汗意。
他甚至来不及将戏服换下,背着人上了车,一路不知闯过多少个红绿灯,谢影帝耍大牌的新闻立马被对家挂上了头条。
但他已无暇顾及。
*
段恒之是最后一个达到医院的。
彼时段家刚谈拢了一单国外的大单,他正在飞往国外的路上,骤然听闻这个消息,当即原路返还,将在机场等待他的合作者丢到九霄云外。
他闯进病房,稍稍抬眼就看到爱人苍白却依旧美丽的面容,医生在身旁安慰他,说沈先生是在睡梦中逝世,走得很安详。
段恒之在病房外打了一个电话,无人知晓通话内容。
人人都知道段总的暴躁脾气是出了名的,这回沈在心出了事,医院人人提心吊胆,早已做好被段家为难的准备。
然而段恒之只是平静地在病床旁坐了一晚上,一滴泪也不曾落。
第二天他就离开了。
沈在心死后不过一个月,就传来了段家家主又要成婚的消息。
而他结婚的对象,正是沈在心的弟弟,沈然。
这件事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然而一切对沈然不利的言论都被强行压下。
只留下几句似讽刺似感慨的评论。
“没想到我磕的CP就这样塌房了。”
“唉,自沈总突然去世的消息传来,谢影帝就直接退隐了。”
“我听说霍家的小少爷因为段总魔怔这件事,还去段家闹了一通,兄弟两个不欢而散。”
“这一个月以来,沈然不知道上了多少次热搜,每一次都是段总又为他一掷千金买了什么东西,这个宠爱的程度好像和当初的沈总没什么区别了。”
就连沈然都觉得没有什么区别,除了段恒之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他。
他曾主动问过,然而段恒之只是温柔地告诉他,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而段恒之珍惜他,所以想等他身体好起来,一切都能水到渠成。
那个对谁都孤傲狠厉的段恒之,唯独对自己小心翼翼,细心呵护着。
沈然本就对那个男人有着不可言说的心思,在对方的柔情攻势下,更是一颗心都陷了下去。
沈母自沈在心死后就大病了一场,沈家如今已是沈父与他的囊中之物。
他将彻底代替沈在心。
婚礼前夕,沈然正满心欢喜地摆弄着段家送来的珠宝首饰,他的母亲就打来了一通电话。
“然然,不好了!你父亲因为挪用公司公款,偷税漏税,被警察局的人带走了!你快想想办法……对,对,你赶紧去和恒之说,段家人脉广泛,一定能有办法救出你父亲!”
沈然本也慌乱,但想到段恒之又勉强镇定下来,“妈,你放心,我会去找恒之的。”
他刚挂断电话,就看见那个英俊完美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恒之,我——”
不待他说完,对方就突然打断了他,“我知道。”
“你怎么会……”
然后他就瞧见段恒那双一片死寂的眼底终于浮现出真切的喜悦的光芒。
“因为就是我亲自举报的。”
沈然呆了呆,神情有些怔忪,他张了张唇,喉间过于艰涩,发不出声。
段恒之自顾自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依旧温柔地看向他:“你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男人说着忍不住低笑一声,漆黑的眼眸里闪烁着兴奋,“唔……大概会是这样。我十分珍惜你,自然也珍惜你的家人,于是就用段家的人脉到处去求情,可是你的父亲犯下的错误实在是太大,天理难容,我一面迫于舆论的压迫,一面又无法面对良心的谴责,就只好将你父母犯罪的种种证据上交到法庭,最终你的母亲因为受人指使投毒杀人判处死刑,而你的父亲无法填不上公司的漏洞与欠缴的税费,只能在牢里渡过余生。”
“而新晋大明星沈然,将被那些沈段两家镇压许久的网友疯狂反扑,钉在罪恶的耻辱柱上,被万人唾骂。”
沈然终于反应过来,一个踉跄不慎跪倒在他脚边。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段恒之忽而又收敛了笑意,虚假的面皮骤然死去,露出冷漠阴鸷的真实。
“你以为,在心的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沈然害死了他的爱人,所以简单的牢狱之灾远远不够,所以他设了这个局。
“所以这一年来,你连碰都不愿碰我?”
段恒之有些奇异地瞥了他一眼,似乎是惊讶到了这种地步,对方还在在乎这一件小事。
但他此刻心情还不错,就耐心地解释起来。
“嗯,因为我连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所幸你当初给在心下.药的时候还留了一点,我就废物利用了一下。”
他说着顿了顿,又抚掌笑了起来,“唉,怎么办呢?在我们大婚的前一天晚上出了这样的事,你离段家夫人只有一步之遥,只差一点,你就完全代替在心,成为沈段两家的掌权人,成为整个首都最尊贵的人了。”
沈然空洞着一双眼,瘫坐在地上心如刀绞,忽而,他像是终于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
他仓惶地抬头仰视着冷漠的男人,“所以……你因为沈在心,恨毒了我,因为他来报复我,从来没有爱过我?”
段恒之轻笑了一声,他这样漫不经心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死去的沈在心。
“不,我不恨你,更不爱你,你对我来说,不过脚下不甚沾染上的泥。”
他说完,绕过沈然走出沈宅。
街上大雪纷飞,段恒之不禁有些恍惚,原来已经过了一年了。
他愣愣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忽然想起,去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正值凌晨,他拍下了院外一片灰暗到积雪覆满庭院的全景,想着等沈在心醒来,再给他看。
只是后来出差走得急,没来得及。
段恒之呼出一口热气,开车回到了私人别墅。
这栋他与沈在心的新婚别墅。
他一年未曾来过,里面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一尘不染。
落地窗前还摆放着一张沙发椅,一张毛毯被随意扔在地上。
他上前弯腰捡起,从中抖落出一只打火机。
他埋头在毛毯上蹭了蹭,尚且余了一点暗香,但很快就散了。
段恒之披着毯子走上二楼,将自己埋在那张大床上,然后点燃了打火机。
大火瞬间蔓延至整座别墅。
男人无知无觉躺在床上,眼角的细纹里,夹着一滴泪。
他要去找死去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