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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伤疤

查无蔗糖 绊倒铁盒 2000 2024-09-28 12: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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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仪器的声音规律、有条不紊。他没想过这一个月竟会跑这么多趟医院。

“妈。”他尾音禁不住沉下去,像是踏在深渊的边上。

他不知道现在这样喊还合适不合适,她也许不乐意听,也许要骂他。

但预料之中的,都没有到来。

黄丽萍一惊,下意识站起身看过来,半醒之间还有些朦胧,待眼神聚焦,才看清是付鲸梦,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男孩子。

两个人来得这样仓促,围巾上露出的脸被晨风吹得泛红,发也凌乱,野草一样旁逸斜出地翻卷着。

她的表情像半融化的湖面,既有松动的迹象,又坚守着不可挑战的威严。

付鲸梦道:“这是年念。”他让了一步,好叫她看清他。

年念将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恭恭敬敬地喊:“阿姨好。”

虽然让开一步,但付鲸梦半边身子还坚守着挡在他前面,爱护之意太过昭彰,生怕她给他难堪。

“我猜得到他是谁。”

黄丽萍察言观色,自然明白几分,她微微颔首算作打过招呼,牵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软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年念,一个漂漂亮亮、清清楚楚的年轻男孩,倒也不坏。

她继续说道:“你的事,你的感情,你的工作,我们都不管。”

“但你爸爸病了,好多天了,他说不要联系你,但我觉得,你和你爸一样,都是犟骨头,我不能这样由着你们。”

“万一他真的没了,我……”黄丽萍突然哽咽,眼圈先红了,付鲸梦从她身上忽然看出些失序又混乱的东西。

“我怎么跟你交代。”

“我要怎么说,我说就因为你的忤逆,所以你爸连死都不想见你?”

“这会毁了你的,孩子。”

付鲸梦的心脏像是被人攥紧了,溺水般地透不过气。

“你爸爸明天会做一个心脏手术。”黄丽萍颓然坐下,看着病床上昏睡的憔悴的丈夫,“能不能挺得过去,就全看天意了。”

下午的时候,听说消息的费南来了一趟,送来些水果,还要包钱,付鲸梦没收。

看得出付鲸梦心情是真的不好,费南陪他坐在过道里的长椅上。

一缕阳光碎在付鲸梦的发上,直到他十指插入发间将它们揉散。

费南安慰道:“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就等你爸爸好好做手术,然后胜利归来。”

“这种感觉挺奇怪的,费南。”

“之前吵得那么凶,那点亲情都消耗光了。我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或者至少不那么在意,但看到他躺在那里,胡须和头发都白了,变成糟老头,又觉得心口堵得厉害。”

“原本他雷厉风行,多体面的一个人。在家也是付总,不是付鲸梦的父亲,黄丽萍的丈夫。这样一个人……说垮就垮了。”

费南笑笑:“能理解。血缘是一方面,更多的大概是刻入骨血里的习惯和依恋,第一次用筷子,第一次学骑自行车,解第一道数学题,大部分第一次他们都在场。我们总渴望,被他们承认。”

“你看到家人垮了,就会觉得是自己的一部分垮了。尽管你们的三观不同,追求不同……”

“有时候想想,思想完全不同的人,竟会成为一家人,真神奇,不是吗?”费南靠进椅背里。

“你知道我这个疤是怎么来的吗?”费南指指自己额头上浅淡的疤痕。

付鲸梦随口答道:“说是在酒吧打架?”

“也对,也不对。”费南摩挲了一下疤痕的位置,指腹掠过几不可查的细微凹凸,又将手放下来,“都说我是在酒吧闲晃,发酒疯跟人打起来的,我爸也这么想。”

“但其实是因为,那天我在酒吧,听到有人说我爸的坏话。”

“说我爸没能力没手段,生意越做越小,还有个不顶用的儿子。”费南苦笑,“话说得挺难听的,我是不顶用,但我爸再不济,也轮不到别人讲吧?”

“然后我就打了那个人,要他闭上他的臭嘴。”

“这事儿把我爸气得够呛,但是我又不想告诉他实情,就这么梗着。”费南不在乎地晃了晃脑袋,“我总不能像个乖儿子一样跟他邀功,说我出去打架,是因为听到有人说了您的坏话。”

“多没面子。”

费南垂头哼了一声,发出一点气音。

“确实幼稚。”付鲸梦忍不住笑,勾着他的脖颈,拍拍他的肩。

“不过那老头有一件事做对了,就是把这个公司给了我。我现在干得不错,他对我也有所改观。中午我们还在一起喝了几杯。”费南噙着笑意眯起眼。

“说到底,他就是想让我过得好点,这一点上虽然殊途但到底同归。”他亦拍拍付鲸梦的肩。

“所以,认命吧,付老师。”费南在起身前说道,“或许,上帝让想法完全不同的人做家人,就是希望我们彼此抵抗、彼此影响、彼此改变,到最后,彼此拥抱。”

这是上帝的恶趣味,且乐此不疲。

付鲸梦回到病房的时候,透过门隙,看到年念坐在黄丽萍的身边,两只脚蹬在病床下面的栏杆上,专心致志地给她剥橘子。

澄黄的橘子在指间辗转,连皮带丝,全都剥得干净,最后带着橘的清香捧过去,黄丽萍五官舒展开,浅浅笑了笑,说“谢谢”。

当初跟家里人出柜的时候,也很不愉快,如今看到眼前这场景,付鲸梦不得不承认,光阴改变了很多事,他们也确实在不断互相改变着。

晚间付鲸梦的父亲付岑醒了一次,看见付鲸梦,先是沉默,继而骂妻子多事,然后又掀翻了付鲸梦打回来的面条。

床上躺着的,明明是一具乏力的躯壳。手背肿胀着,青筋明显,留下的针眼也多,额上皱纹很深,斜飞两道花白的剑眉,脸色苍白,却偏偏能从灵魂深处爆发出这样大的力气。

饭盒像羽毛球一样轻飘飘飞出去,落到地上发出一声瓢泼的钝响。

汤面飞溅到付鲸梦的头发上,他呆立着僵持,在母亲眼泪落下来的一瞬间,他避开眼神,俯身捡起饭盒到卫生间处理,年念寸步不离地跟着。

水龙头的水声哗啦啦响,付鲸梦撑着洗手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额发上滴着油汤,滑落到鼻梁上,发间粘着软绵的挂面,眼镜片上也花了。

年念帮他一点一点摘头发上的面条,眼圈泛红。

“哥哥,你别难受。叔叔只是要强,面子上下不来,他看到你肯定还是高兴的。”

最狼狈的一面被目睹,付鲸梦油然而生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感。半晌他眼皮动了动,回过神将年念的手掌夺过来用水冲干净。

浑浊的水流尽,他说:“我没事,习惯了。”

水流关停,卫生间里突如其来的静谧。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年念给付鲸梦一个坚定的怀抱,将他的肩膀一并揽在怀里,臂不很够长,用足了力气。

他挠着他的发尾,像哄小孩子:“明天会好的,哥哥和叔叔,都会有好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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