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明圣迪畅快放了把火的塞拉莱躺在巨龙背上，仰望风云流转。

当光明神像就那样轻易地跌落，号称拥有绝对防御，哪怕是大陆上所有至高之境一同发动攻击也无法撼动分毫的防护罩轻易破损，塞拉莱才终于有了几分真实感。

他的神明，他的爱人……

拥有无可匹敌的强大力量。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曾以为无法撼动的，脆弱如纸糊。

塞拉莱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想法。

好像对光明神殿的厌恶与深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丝忌惮也随着那把火烟消云散。

路德维希载着他飞往亡灵海，在深处的一处巨坑旁停下，化为人形。

“塞塞还记得这里吗？”祂指向那处巨坑。

巨坑边缘并不平整，呈现出重大冲击形成的烧灼破碎痕迹，哪怕是一百五十年岁月的风沙，也无法将它抚平。

塞拉莱点了点头：“当然记得。这里是我从蓝星降临的地方。”

链接两个世界的空间缝隙声势浩大，在这里形成席卷一切的飓风，吹飞地表所有的风沙，露出地面之下的岩石。

当年的他，从深坑爬出，一步一步走出亡灵海。

路德维希牵起他的手，放在颊边轻蹭，“那时候你还骂过我。”说起这个，祂就委屈。

那是塞拉莱刚刚穿越时的事。

好不容易结束高中地狱般的三年折磨，塞拉莱甚至已经想好自己要在这个超长假期中玩什么游戏追什么番去哪旅游。

结果，这些想法还没来得及实施，他就穿越了。

穿越也就罢了，到达异世界后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那个瞬间，塞拉莱相当崩溃。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吐槽：“谁叫你当时的语气那么欠扁。”

“能够与我绑定，是你的荣幸。”塞拉莱拖长了嗓音，重复祂说过的话。

那种时候听到那样的话，谁能忍住不骂祂！

路德维希“哎呀”一声，摇晃他的手。“好吧，我错了，快把这点小小的不愉快忘记！”

原本想要借题发挥，申请今晚抱着塞塞睡觉，结果……

路德维希幽怨撇嘴。

祂及时转移话题，不叫塞拉莱继续回忆下去。毕竟那时的塞塞，看上去真的快气到爆炸了。

虽然气鼓鼓的小骷髅也很可爱。

不管他做什么、是什么样子，都好可爱。

祂傻乐道：“塞塞你说，我的神殿建在这里如何？就建在这座深坑上，纪念你我在这个世界的初遇。”

“唔……”神殿？

如今的路德维希找回全部记忆与力量，即使暂无神格权柄，但凭着【本源】的身份，确实应该拥有一座神殿。

神殿、神像。

一切的材料与设计，必须是最好的。

只有这样，才配得上祂。

亡灵海深处的神殿，虽精美，却因地理位置使然，不会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参拜。所以，神殿里，有他一人就好了。

荒无人烟处的神殿，与独属于祭司一人的神明……

这一刻，塞拉莱与路德维希的想法诡异重合，只是想象的体位各不相同。

塞拉莱兴奋起来，突然就生出股责任感与金屋藏娇的隐秘刺激，拉着路德维希讨论神殿里的各种细节。

除了表面上庄正肃穆的祭祀处，神殿背后的内里，一张可以施展得开的床必不可少。

当然，床绝不能是路德维希之前在地宫里变出的那种。

——太软了，他躺在上面动都动不了，如何满足他的神明“妻子”。

还是硬一点好。

除了床，最好还有一个连天花板都装满镜子的房间，不论在哪个角度，都能通过镜面倒映身影。

听着自家信徒夹带私心的描述，路德维希笑而不语。

祂的塞塞，真贴心啊。

从床要多大，兴致勃勃讨论到贴满镜子的房间、流着活水的温泉池，塞拉莱突然发现自己说的全部都是神殿内部的设施，完全将它的外观——对于一座神殿来说最重要的部分抛在脑后。

他战术性咳嗽。

怎么满脑子都是那什么……

打住打住！

他决定中止这场不正经的讨论，进行一些正经的讨论。

比如，神殿是尖顶还是圆顶；除了主楼之外要不要塔楼、要几座？

两人将将讨论出大致的雏形，地动山摇。

不知发生了什么，竟连亡灵海深处都受到影响，无数死灵生物四散奔逃。

塞拉莱用风系魔法将自己送入空中，向声响震天处眺望。

兽潮攻城。

原本只在塔利城外出没的兽潮，不知何时绕过它，来到了亡灵海附近的城镇。根据漫天弥散的烟尘与声势浩大的阵仗来看，保守估计有百万之数。

相当可怕的数量，足以称得上巨型兽潮。

它们聚合在一起，所过之处无人可挡，一座又一座的城镇连抵挡都来不及，便摧毁在铁蹄之下。

它们即将抵达希格镇。

亡灵海外最后一座城镇，也是无数玩家进入异界后的第一座新手村。

他已经看到玩家死亡时特有的刺目白光。

*

兽潮沿途摧毁一切，朝着希格镇城门而来。希格镇内的新手玩家们一边在世界频道摇人，一边自发组织起来，想要抵御兽潮。

但平均等级不超过十级的玩家，他们的抵抗不能激起一丝一毫的水花，那点攻击，连挠痒痒都称不上。

更何况，各地都在遭遇兽潮袭击，大多数玩家都忙于前往发布了区域任务的城市刷贡献值，区区一个新手村，亡了也就亡了，除了他们这些无法传送走的纯新手，还有谁会在意？

绝望的无力感，蔓延在每个人心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站在防线最前方的欧皇皇回望希格镇，视线穿过低矮土墙，落在东大街的街尾。

那里，有他经营许久的图书馆。

即使现在已升职，卸任了希格镇图书管理员的身份，他也无法忘记，手指拂过排排书籍脊背的触感，以及陈书、灰尘、阳光混合的特有气味。

他在希格镇倾注的情感与精力，比任何人都要深。

在它即将毁灭的瞬间，连曾经万分嫌弃的，神神叨叨的早已死亡的戈恩，都被记忆装点得慈眉善目。

他对不起斯旺夫人的嘱托……

如果游历大陆的斯旺夫人重返希格，却发现这里早已沦为废墟，会作何感想？

他潜意识里不愿去想，在表面美好，实则黑残的世界里，或许她已无声无息死在某个角落。

欧皇皇捏紧手中武器，暗下决心：

他会奋斗到最后一刻，直到等级掉底。或许会有奇迹发生呢？

他在幻想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奇迹。

兽群越发近了，近得狂沙与石子扑面而来，打在身上，不断跳出HP-1的提示。

欧皇皇深吸一口气，记录之书书页翻飞，一个又一个咒术从中发出。

兽群没有停顿哪怕一秒。

有玩家害怕着逃跑，也有的原地下线，决定等危险了结之后，再上线。

就在鹰身女妖的火焰即将落在他面门的那一瞬，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很多很多、数不清的骷髅、僵尸、巫妖、幽灵……它们从漫漫黄沙下突然出现，萦绕着浓郁死气与尸毒的攻击阻挡了兽群的脚步。

它们遁地而出直扑要害，看也不看惊声尖叫的玩家，直直袭向兽群，血沫飞溅。

于骨马上驰骋的无头骑士，几进几出，斩落兽首无数；肋骨为杖的盲眼法师，死气所到之处，腐蚀万物……

这是……

亡灵天灾！

欧皇皇猛地回头，动作大到脖颈发出咔嚓响动，他惊愕的目光，对上被浓郁黑雾簇拥，负手凌空的银发法师。

恰在此时，法师低头垂眸，幽蓝如鬼火的瞳与他对视一秒，唇角溢出抹不带丝毫感情的轻笑。

“呵。”

那么短、那么轻；

战场那么吵、那么闹。

那短促的笑声，却像是印在他脑海一般，不断循环，从灵魂深处生出的阴冷冻结之感使他不自觉颤抖，想要移开视线，却动弹不得。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黑雾翻涌，化成身形高大面容模糊的男人，将矜骄冷淡而又艳丽无比的青年拥入怀中，于熠熠银发间落下一吻。

可下一秒，他定睛细看，黑雾还是那团被踩在足下的黑雾，那个做出暧昧大胆举动的男人，似乎只是他的幻觉。

可怕的幻觉。

如果让论坛上那些追着塞拉莱喊美人老婆，为他画了无数同人图的玩家知道，还不知要引起多大的轰动。

——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划过心间，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可以移开视线，也可以动弹了。

冷汗早已将后背濡湿。

可怕的实力。他又想，并不自觉感慨，不愧是记事里日天日地的死灵领主。

柔柔弱弱一步三喘的病美人，或许是玩家对他最大的误解。

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不知为何现身此地的塞拉莱身上移开，欧皇皇转而看向令他头疼又恐惧的兽潮，惊讶地发现：

它们根本不是亡灵大军的对手！

兽群数量多，然而亡灵的数量更多，每一只亡灵的等级都是“？？？”，这说明，它们的实力远超能够看清具体等级的狂暴兽群。

虽然某些亡灵的吃相，哦不，消灭兽群的手法略微粗暴血腥了些，但……

这些家伙，完全像是在砍瓜切菜啊！

他盼着的那个奇迹，真的来了……

放松格外紧绷的神经，欧皇皇身形一晃跌倒在地，才发现，防线上无论是与兽群还是亡灵相比都格外稀少的固守玩家们，无不嘻嘻哈哈地打开录屏，在近聊频道说一些舞到本人面前绝对会连灵魂都一起毁灭的“骚话”。

而那些早已准备拼上自己性命战斗到底的职业所npc与村民npc们，无不跪地叩首。

“赞美伟大的死灵领主！”